谢涔垂眸,应:“大约不行。我?方才同师兄说过了,这山鬼实际上是一只被人害死的水鬼,水鬼被祈月仙城的人溺死,怨气滋生,水越多,相当于怨气发挥的土壤便?越肥沃。祈月仙城临水,又常年积雪,最是能够发挥他的怨气。再者,他后来算是将害他的人灭了国,连本带利地?除干净了仇人,同时,吸食他人的怨气,便?更为强大。”
谢涔目光转冷,轻声:“这强大不一定是能够杀死多少人,而在于我?们无法杀了他,这世界之大,只要有水便?有他藏身之处,旁人根本找不到他身在何?处。一旦找到,他也可以瞬间消失,难以寻迹。”
殷寒眯眼看着谢涔,他倒是听说过这样的记载,但水鬼这种东西晦气阴邪,往往刚出没便?被除去,哪儿会留到他不断成长。
“这样呀,那?还真是麻烦。”殷寒一顿,“所?以依师弟的意思,这水鬼旁人难以寻到,却总是呆在那?个第三人的身边吗?”
谢涔颔首:“是。”
那?可真是……一个是强大的以水为媒介而生的水鬼,一个是殷道衡都找不到的影子。
谢涔真是有通天的本事,这两个找到一个都算是了不得了。
他倏然一笑,轻柔得好?似一株雪色白梨花,略带深意地?夸赞:“师弟知道的真是详尽。”
谢涔一双眼睛看着他,似乎被这突然的笑容晃神,问:“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有啊,”殷寒一顿,歪着头问他,“师弟为什么知道这些,还如此详尽?”他一双偏浅的眼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又冷又撩人的面容凑得离谢涔近了些,“你说的这些我?暂且信了,但是谢涔,每每我?问你‘你为什么知道’,却总是躲避,你隐瞒的这事是件大事,我?大约知道了。”
自从遇到了谢涔,一切的事情都好?像变得简单了起来。
很少有危险,有不知道的谢涔也可以告知。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厉害,像是一座徒然耸立无法逾越的高?山。
殷寒半信半疑,手中握紧了那?枚千机卦。
以往谢砚秋不带他玩游戏,他便?会找齐河,仙门?的游戏无非是变换物件的形状,又或者抛掷灵石的高?低。但和谢涔在一起,探求三道轮回这样的事也变成了游戏一般,从几?乎无法完成变成了入门?级别,太简单了。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甚至于比十二仙山宗主殷道衡知道的还详细,让天道转世都畏惧、忌惮。
可记忆里,谢涔明明不是厉害得让人惊艳的修仙苗子,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就?好?似通透世界本源一般,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殷寒笑,问:“所?以,你瞒着我?的这件事是什么?”
他轻轻松松地?将事情点破了,但没有把一切摊开来逼问。只是盯着少年幽深莫测的眼睛,像是看到一汪倏然起风浪的海平面。
谢涔的呼吸一滞,殷寒离得太近了,几?乎可以让两个人脸上的绒毛碰到一起。
气息一呼,微微酥麻。
殷寒笃定,放大的面容如珠似玉:“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清楚的,是吧?谢涔。”
谢涔抿唇不语,嶙峋的手指紧握成拳,心间晦暗不明。
他知道自己“邪神”的身份隐藏不住,从魂断山时便?清楚早晚有一天殷寒会知道一切。
只是……从刚才殷寒靠近他那?瞬起,他便?僵直了身体,像是被束缚住,动弹不得了。
一身白衣的师兄显然与他有嫌隙,总是眯着眼,纵然是靠近了也习惯性地?皱眉,可偏偏他不想在意这些。只要师兄靠近,那?些难以见人的情绪就?像是野草疯长,浑身的鲜血上涌,压下去的躁动又开始不受控地?翻涌。
谢涔忍不住走神,想起殷寒手中还未脱掉的疤痕,是洁白无瑕、甚至透明的肌肤上生出的丑陋痕迹,就?像是这茫然雪色中站着的殷寒与他。
师兄是无暇的,他是丑陋的。
一瞬间短暂,他却可以细分出无数个间断,不明地?重复心头的情绪:“想得到他。”然后在此刻不受控制地?被加深。
想这个人为他笑,为他活。
想这个嫌弃他的人哭……最好?是在他的身.下.哭。
谢涔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殷寒将双手在身后紧握,轻轻地?掠过谢涔,没介意谢涔的奇怪举动,命令似的说:“先这样吧,师弟带我?去找那?个关键的人吧。”
殷寒眯着眼笑,明明白白地?在利用谢涔,这一点谢涔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师兄知道他们之间有仇恨,也知道他觊觎他,可还是让他带路,不过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
兴许这次之后,师兄便?拿着他的飞光剑砍死他,报仇雪恨,若是心情不好?踩上两脚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上辈子他的确拿着追命剑杀了他,死是那?么痛苦那?么疼的事情,他尝过,那?滋味不好?受。
因而这样也不错。
被利用而已,若是能让这个人好?好?地?活,甚至于,可以得到他,那?就?是再好?的美梦不过了。
谢涔快步上前,带着殷寒往城中走:“在仙城那?一头,”他伸出手,拉住了殷寒的手腕,力气有些重,但应该不会弄疼人,笑:“跟我?来。”
……
殷寒小时候在祈月仙城呆过,那?时候仙城不大安宁,处处都是尸骸,是一片混乱景象。不过现在要整洁的多,但除了风雪呼啸声,与那?一队偶然的信徒,竟什么都没有,是一片死寂。
殷寒随着谢涔一路往城里走,在一栋栋紧闭的屋舍门?前经过。他有看到不远处被风雪逐渐填埋的脚印,大约意识到谢涔这是带他去取水的地?方。
可是他们是来找“第三人”的。而城内已经没有人,湖边又怎么会有呢?
湖面结了冰,厚重得像是一卷硬铁,又以融融白雪遮住了俊冷的身姿。
而四处空旷一片,连棵树都没有。
殷寒不解,偏头看谢涔,示意他解释一番。
谢涔会意,拉着殷寒走到湖边,然后缓缓蹲下。
雪粒子落在他的鼻尖化?成了水珠,他微微仰头,似笑非笑,孩童一般与殷寒招手,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师兄,你看这里。”
哪里?
殷寒微顿,有些不理?解,“什么?”茫然地?跟随他蹲下,却见谢涔突然靠近了些,而后帮他抖去风雪。
斑驳的雪折射着不太耀眼的日?光光华,将谢涔面容照得干净空灵。
他的动作仔细、温柔,嶙峋的手指布着清晰的筋脉痕迹,并确认一样将殷寒身上的白袍系好?了。
只是看他时那?双眼睛并不平和。
漆黑深幽,别有所?求。
殷寒皱眉,有些嫌弃,但尽量不表现出来,问:“湖边怎么了?”
他离谢涔很近,因而看得见眼前人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这里。”谢涔指着一旁的湖面,那?里破了一个洞,只是现在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冰。
想来,刚刚那?群信徒便?是从这里取的水。
殷寒不解,凑到了谢涔身旁,问:“这里怎么了?”
谢涔拉过他的手腕,引导:“湖里面的水是热的。”
他干净的眉眼带着笑,看着殷寒露出迟疑神色,劝:“师兄可以试试,这里面的水,应该是春水的温度。”
殷寒不信,喃喃:“怎么可能?”但还是就?着谢涔的力将手伸进湖水中。
湖水外层的冰薄,因而很容易穿透,接触了人的手,便?化?成水珠,叫人觉得冷。
可是一旦伸进了湖水中,感觉却变了,完全?不同,哪儿还有冷?
那?温暖的感觉便?像是阳光明媚,流水不似被冰封,倒像是活蹦乱跳的鱼儿涌动时波动的流水。
这湖水不仅是热的,还是活的。
触感竟与春日?微风拂过的水面一般无二。
“这是什么法阵?”殷寒惊奇地?看向谢涔。
谢涔笑:“镜湖术,这是山鬼自创的一个法术,以冰封的湖面作为临界,湖面上是真实的世界,湖面下是虚假的世界。”
殷寒大约是了解了,不过还是回归到原本的问题:“那?我?们要找的那?位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人是在这所?谓的‘虚假世界’中吗?”
谢涔垂眸,答:“是。”
殷寒:“这个虚假的世界师弟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世界……就?是祈月仙城。”
谢涔站起身,面色复杂地?看向这片冰湖面,“这湖底下是祈月仙城鼎盛时期的复克,还原了这个时间线几?乎是所?有的细节。”
殷寒一惊,这湖面上下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维持,而是十数年。术法的施行往往需要大量的灵力供给,谢涔却告诉他“几?乎是所?有的细节”……这该是为了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山鬼不是灭了祈月仙城吗?又怎么会如此的……眷恋?还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锁在了过去。
殷寒仰头看谢涔,疑惑:“那?岂不是要很大的灵力作为支撑?”
“是,几?乎是在燃烧生命,”谢涔微笑,“这很蠢,但施术者并不后悔。”
殷寒哑然,不能理?解,也不知说什么,只好?感慨:“那?还真是千金难买我?乐意。”
谢涔伸手,像是发出邀请,“师兄想下去看看吗?”
殷寒眯着眼看那?伸来的手,然后瞥了一眼有些许期待的谢涔,许久才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本就?是要去的,此行的最终目的还是找到第三人,继而找到山鬼与殷道衡。
此时谢涔却用邀请的语气来说,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知道的多,想占便?宜。
还真是叫人觉得厌烦。
殷寒站起身。两只手碰在一起,殷寒才发现谢涔手心的温热干燥,与他的不同。
“师兄,屏住呼吸。”
少年的声音传来,殷寒一瞬间愣神。下一秒,他便?被人搂进了怀抱,天旋地?转。
入水,一脚踩空,急速下坠,他们像是抱在一起纠缠的老树根。殷寒离谢涔很近,几?乎是超过了心理?预期的范围,怒意不受控地?生长。
可春潮却像是一层薄膜,破了之后,无数春水钻进了七窍之中,叫人不舒服。
“咕噜噜——”
水涌进了身体,人要晕过去了。
殷寒眩晕后,极快地?用灵力恢复呼吸。却觉得身后有一股蛮力将他往怀抱里按。
殷寒被迫贴在了谢涔的胸膛,刷拉拉的水声吵得耳朵疼。
心里埋怨:利用谢涔罢了,可是这人真是得寸进尺,给点颜色染坊就?快开遍了。
只是依稀在混乱之中,听见少年胸口传来的一声怦然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