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气得浑身都在抖,被冒犯的感觉像是恶臭的虱子爬满身体,浑身不舒服。恨不得现在就叫谢涔“滚蛋”,甚至于拿出剑来在他身上扎个窟窿才痛快。
可他们身上还结着生死契,生死相连,殷寒能拿谢涔如何呢?真是什么都干不了,不过幸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解脱了,往后没了生死契,就不用受限制了。
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到时候是杀了他?还是躲得他?远远的,殷寒想干什么都行。
前几日殷寒好不容易对谢涔有所改观,然而现在对于谢涔他?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耐心,哪怕扔掉所有的礼义教诲,都他妈的想将谢涔踹上几脚。
如此的冒犯他!如此的破坏他的计划!真是没见过第二个像谢涔这样的人。
殷寒狭长的眼中闪烁着怒意,可在谢涔的眼中却美好得像是碧水春波中缀满的散碎星光。
“不信我?”谢涔咬紧了后牙槽,压下的唇角倏然收敛,抬起眼将殷寒收入自己的眼中,轻声:“不信我,师兄可以用千机卦试试我说的真假。毕竟你不信我,但可以信这死物,千机卦代表天意,从不说谎。师兄何必伤害自己?大费周折用绣刀呢?”
他?冰凉的手?指试探地停在空中,虚空地停着,给?人一股子痒意,却最终下定决心一般落下来,停在殷寒的脸上,轻轻地,像是碰到了珍藏许久的上好瓷器。
殷寒快速地偏过头,殷红的嘴唇微微地泛肿,被袖子擦过以后嘴唇轻微的干燥,不太润泽。从谢涔的角度往下看,殷寒漂亮的嘴唇,纤细的锁骨,单薄的身型都一一呈现着,像是一幅飘着墨香的美人画,这个人像是美好温柔本身,看一眼,便就那么纯粹地撩动着他?。
谢涔浑身的骨血凉得彻骨,像是堆满了阴森鬼气,可却时常躁郁,是既往十方炼狱的厉鬼折磨造成的。他?很容易发疯,这情况简直像是病痛一般无时无刻折磨着他?,让他习惯性失控,好在现下已经被他强制压了下来。
谢涔拉住了殷寒的手?,将一旁的千机卦放在殷寒的手?中,他?没有拿开冰凉的手?指,而是久久地扯着殷寒的手?,像是握着一块润泽的白玉。
“师兄用这本破刀不就是为了知道真相吗?”谢涔的声音冷感十足,却有些沙哑,“师兄信任这刀,但记忆不见得就与真实完全一致,再者还不一定恰好看到想要的内容。如此,用千机卦不是更为准确便捷吗?”他?蹲下身,呆在殷寒身侧,好似又回到之前那个乖巧的小狗样子,抬着头隐藏着情绪看他?,只是手上的力气依旧很大,牢牢地拽着他?,似是妄想用一双手?将他?拘禁——这念头可笑,可偏偏殷寒逃脱不开。
谢涔的力气真的太大了,若是哪天谢涔将殷寒绑了,殷寒也无力挣脱吧。
殷寒心里当真是又烦躁又生气,对于这么一个无可理喻的人,只是冷冷地赏了个眼神,最后说了一声“好”。
谁会喜欢一块街边摊卖的劣质牛皮糖呢?还是这样的死缠烂打,这样的危险、觊觎他的,装得好似温顺绵羊的疯子。
“那师弟可以把我的手?松开了吗?”殷寒冷笑,垂眼看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他?的手?当真比谢涔的白上三?分,手?指上垂着的红色同心结惹眼得很,他?笑问:“你不把我的手?松开,我怎么询问千机卦结果?”
虽然谢涔说的没错,若是有什么想问的,问千机卦的确比用绣刀伤害自己来得方便得多。那便干脆问千机卦吧。殷寒懒得去询问谢涔什么,在殷寒眼里,问谢涔是比自残更次的选择。
殷寒等谢涔松开了手?,便兀自握紧了千机卦。
千机卦的使用方法他?早年便有耳闻,这东西很是奇特,六面都是六个点,是极佳的数字,故而抛出后停在哪一面都一样,没有意义,顶多算是讨个好彩头。使用时,应先?问出问题,而后将它往前掷出,闭上眼睛,神识中便会有卦相指示的内容,泄露部分的天机。
殷寒扫了一眼谢涔,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颇觉无奈地一声冷哼。估摸着谢涔一时半会是不愿意走了,真是不识趣,殷寒倒也懒得管,抿着唇在心下问出了疑惑,而后抛出千机卦。
方形的骰子大约是象牙质地,在地面上滚动,最终停下,显示出六个点。
屋内很静,只有外间传来风雪拍打纤薄窗纸的声音,沙沙沙,有些模糊。骰子停下,殷寒便听到了回答,那回答来得骤然,像是心中突然涌现了什么灵感一样,浮现出笃定的内容。可这回答让人诧异,殷寒微微蹙眉。
他?其实并没有问什么深奥的难题,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真正想知道的内容他大概都已经清楚了,便确认一般问了一句“殷道衡现在哪里”,以防万一。他?本以为千机卦会回答“殷道衡是在十二仙山的某个地方”,可没想到,回答却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祈月仙城”。
祈月仙城?这名号可当真是如雷贯耳,这可是修仙界历史上的一座城。
可是,殷道衡他为什么会在祈月仙城?
父亲从前就和他?说过这个仙城,还不止一次,可这个地方早就被灭了国,更换了朝代,现在的名字应该就“无陵仙城”,但奇怪的是千机卦同他?说的偏偏是无陵仙城原本的名字。
祈月仙城那位鼎鼎有名的亡国公主“婳姬”的生平,曾经是殷道?衡拿来教育殷寒的事例,发生在二十年多前。婳姬向山鬼许愿,妄图保卫自己的国家,却没曾想换来十年后更为惨重的覆灭。
山鬼救了国,却要王子皇孙吞吃百姓的骨肉。这事简直是丧心病狂,故而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殷寒小的时候去过这个地方,彼时,无陵仙城初改换朝代,还没有改变仙城的名字,依旧是“祈月”。那时,他?与父亲母亲逃亡到那里歇脚,祈月乱成一片,仙民流离失所,路边时常有饿死冻死甚至是被人吃掉的骨头,简直是人间炼狱。
他?的母亲邹无妄就是死在祈月仙城的。山鬼杀了她,还夺走了尸骨。后来父亲和他?回到了十二仙山,也只能给母亲立牌位,在后山堆了一副衣冠冢……旁的,什么也没有了。
那么,殷道衡去祈月仙城做什么?
难道……殷寒一顿,恍然心如擂鼓,难道是灭城?邪神的祭品还有九城百姓的魂魄,如若是这样,殷道衡现在要做的不正是尽快灭城吗?可是千机卦用“祈月仙城”这个不存在的地名是什么意思?
是暗示吗?
有没有可能十年前祈月仙城真正被灭是因为殷道?衡?虽然同谢涔确认了现在真正覆灭的仙城只有一座,那便是父亲的故国,但若祈月仙城也是殷道?衡的目标之?一,并且已经杀了几乎所有的人,只剩下零星的幸存者呢?没有死光的话,那不算是完整意义的被灭。但一旦幸存者死光,邪神的祭品就多了一个。
殷道衡难道是去剿灭祈月仙城的幸存者吗?
可婳姬向山鬼许愿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啊……当时殷道?衡便已经下手?了吗?
殷寒想得头大,没有头绪,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实证,甚至于有些说不通。但想来不论是改变计划去救人,还是要杀了殷道衡,他?都有必要去祈月仙城一趟了。
殷寒站起身,捡回那小巧的千机卦,轻声:“师弟忙完了便早点回去吧,明日风雪停了你便可以回采莲镇,我要睡了。”
他?赶客的意思几乎是摆在脸上,可谢涔没有答,只是微微蹙眉,一双眼睛仍旧有些红,幽幽地盯着他?。
殷寒疑惑,冷声问:“不走吗?”
谢涔反问:“师兄刚刚问了什么?”
疑惑笑,抬眼,疑惑:“我问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告诉你?”
谢涔站起身,少年身量比殷寒高上许多,靴子踢开了地上断成两半的绣刀。他?抿着的唇像是一条直线,倏然张开,是询问的口气:“师兄准备去找殷道?衡,那便是问了千机卦殷道?衡在哪里,答案应该是在祈月仙城,对吗?”
平静的好似在说寻常小事。
诡异的感觉一瞬间束缚殷寒的心脏,他?第一个想法是谢涔为什么会知道他?问什么,又为什么知道千机卦的回答,他?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怎么什么都知道。第二个想法是这个人怎么这么咄咄逼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谢涔见殷寒面露古怪,耐心询问:“对吗?”
殷寒没有理?会,赶客一般看着谢涔,“时辰不早了,我要睡下了。师弟有什么内容,下回再说吧。”
他?真的懒得与谢涔周旋了。
可谢涔不动,抱着手?臂,干净的面容像是一朗没什么世?俗愿望的清月,眼睛扫过殷寒结痂的手?臂,自己做了决定:“师兄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同你一道?去。”
做决定了?
殷寒觉得可笑,像是一拳锤在了棉花上,窝火极了。
谢涔为什么总是跟着他??
他?直白地问:“你去做什么?”
谢涔倏然一笑,眼神与他的在空中相会,擦出了若有若无的火花。少年的神色是那么炙热,坦荡的占有欲像烈火,明明白白,叫人觉得被冒犯,又理?所当然。
“不做什么,只是想着……”
一顿,笑得还算温柔,轻声:“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个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