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来时雪已经停了,殷寒睁开惺忪睡眼,睡梦一重接着一重,可临窗死城的梦却依旧清晰。寒凉阴森的气息好似死亡本身,要将?人拆骨入腹,一口吞掉。
殷寒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长了霉的低矮墙面,倏然意识到身上的被子盖得好好地,服帖而温柔。
坐起身,只见桌旁倒着一杯水,还是温热的,在冬日里氤氲着暖气。
门前响起清脆的敲门声,连着女子的喊声。
“小仙师,你醒了吗?”莲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应该是怕吵到他。
殷寒揉着太阳穴,还有些呆呆的,死城的景象过去那么久还是那么叫人揪心。他在思考事情之余,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起晚了,他平日应该不睡到这么晚,不?知怎么的……正奇怪,没等到回音的莲子已经推门而入了。
“啊,小仙师,你醒着呀!”
莲子见殷寒醒着,有些惊讶,英气而活力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早点放下,用袖子摸索脸颊,说:“我还以为你睡着呢,不?好意思。”
“是在下的问题。”殷寒失笑,知道一身亵衣不太礼貌,便干脆没有起身,用快速披上了放在一侧的玄黑外?袍——是谢涔给的。他看着莲子手中端着的早点,微微蹙眉,与当年十二仙山他常吃的一模一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准备的。
莲子笑盈盈地看着殷寒,她看殷寒时总是带着欣赏人面皮的态度,但因为她本人亲切,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她说:“仙师来吃早点吧,这些都是小涔早起做的,还是头回见他做早餐。”
她自顾自说着,“我一直觉得小涔没什么朋友,以前遇见他时他还总是冰冰冷冷的,像是个木楞子,不?讨人喜欢,如今他开窍了,知道不?那么冷漠,又看见你们相处得这么好,倒是有些为他开心。”
“前几日他出门也应该是跟小仙师一起吧?也不?知道路上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次回来很是认真地呆在厨房磨炼做菜的本事,差点没把我这厨房炸了!”
她感慨:“你们师兄弟情义感情真好。”
莲子笑得真切,低头细致地摆着早点,又小声嘟囔:“最高兴的还是小涔看着你会笑了,毕竟长得好看的人就应该多笑笑,不?能乱用脸,老是板着,怪浪费的。”
殷寒前面的细细听了,有些复杂,后面的刚听了一嘴,便被惹笑了,倏然笑出声。
莲子蹙眉,茫然:“仙师笑什么呀?”
殷寒实话实说:“只是突然觉得莲子姑娘是位妙人,很?是有趣,便笑了。”
莲子才不?信:“什么嘛,糊弄我是不是?怎么可能?若真是有趣的人会心一笑便是,哪里用笑出声?分明是别的事。”
“是,莲子姑娘明察秋毫。”殷寒不?得不?承认:“先前听枸杞前辈说,莲子姑娘你最是喜欢以貌取人,此时想到了,觉得有趣,便笑了,莫要见怪。”
“啊!果然!”莲子一瞬间涨红了脸,她不敢说殷寒,只好笑骂枸杞:“什么嘛!又是他!那个糟老头子真是的,坏得很?,非要我嫁不?出去才开心吧,居然又背着我说坏话!”
“没有呀,”殷寒无奈,解释:“以貌取人又不是一件坏事,怎么算的上坏话呢?”
莲子一顿,叉腰赞同:“也是!以貌取人是眼光问题,长得好看本身就是一种优点,比如仙师你,再比如小涔,还有隔壁那个笨蛋木匠……”她笑得眼睛眯起来,纵然涨红了脸,英气的眉也给人爽朗的感觉,温暖如同烈日夏天,她絮絮叨叨:“多?看两眼长得好看的人心情都会舒畅许多,又怎么是件坏事?”
她收好了餐盘,笑:“也就枸杞那样的糟老头子……丑人多作?怪,还把我的事情到处乱说,”她哼了一声,“等我以后嫁了人,定要叫我夫君垂上他几拳,为我出出气!”
“嫁人?”殷寒喃喃,却没叫莲子听见。
看着莲子与枸杞共同生活,殷寒本以为这一世天道转世可以有个停泊的片刻,只是没想到……他又是没有等到他当年的那位发妻啊。
殷寒笑,没有点破莲子流畅的“打狗棍法”,真诚:“那便祝莲子姑娘找个待你极好的如意郎君了。”
莲子欣然接受,又说:“肯定的,”极其肯定。她告诫:“那先这样吧,小仙师记得要吃早餐,我先出去了,隔壁家那个笨蛋木匠又找我,要不?是他那张脸,就他那个木头受气包脾气……”
她自顾自说着气话,意识到一旁还有殷寒,不?好意思地弱下声去,搪塞:“啊呀,总之我有事先走啦,小仙师好好吃早饭啊。”
“好,”殷寒轻声,“莲子姑娘快去忙吧。”
门轻轻地带上,房间内归于安静。
殷寒抿着唇看向摆在一旁的早点,最为简朴的小瓷碗,摆着素炒白菜、小碗萝卜,还有三鲜炖蛋与一碗鸡丝面,满是烟火气。
食物的香气弥漫,像是长了腿一般,爬进了人的肠胃,叫人温暖。
殷寒愣一下,脸上对着莲子的笑意还有没收敛,他细长的手指握住了黑亮的木筷,眨了下眼睛,试探着尝了口。
……
用过早膳没多?久,出门晃荡的莲子就已经回来了。
殷寒还有要事在身,便告别了枸杞山人和莲子,准备即刻回剑宗寻他的飞光剑,准备去十二仙山料理最后的事宜,因而带上了指路的谢涔一道?。
少年沉默着跟在他身后,像是一只流荡的影子。
殷寒问:“师弟知道飞光剑放在剑宗哪个角落吗?”他在剑宗怎么说也有数月了,虽然真正呆在这里的时间不足满月,但肯定是逛遍了,如今告诉他这里藏着他的飞光剑还是有点不信的。
宋行止一代英杰,光明磊落,真的不?像是个会建立密室的人。
只是谢涔颔首了,说:“知道,师兄跟我来就是。”他站在剑宗的长廊之处,像是明晓一切一般,引着殷寒往长廊深处走。
这路曲径通幽,越走越是叫人不?解,是去十秋居的路。
纵然皑皑白雪覆盖,但牌匾上的字迹很是清晰。
可这里……也是殷寒最为熟悉的地方啊?怎么会藏着他的飞光剑,还有能泄露天机的千机卦?
殷寒上前推门,没有犹豫。这儿现在是他的房间,想如何进便如何进,想如何走便如何走,就算是待会儿翻个顶朝天……应该也没人怪他吧?他心下有了了断,但此时手放在那门上却好似千钧重,推不开了。
“怎么回事?”殷寒蹙眉,与谢涔对视,交代:“这门打不?开。”
按照道理,他寻自己的剑不?会让别的第二个人知道,怎么恰好此时出了这样的状况?
总不会是有人未卜先知,知道他此时要来拿剑吧?
毕竟上次回剑宗时还是好好的……殷寒顿住,不?对!他不?经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总不会是宋重明恼羞成?怒,叫江衡把他的十秋居封了吧?
那可真是……荒唐至极。
殷寒失笑。
谢涔垂下眼帘,说:“是有人在里面。”
殷寒微怔:“?”
谢涔的表情有一丝冷漠,鼻息之间一声轻笑,很?是不屑:“是个男人,正躺在床上。”好似在说什么笑话。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紧锁的门上,重重地一推,凝聚的灵力瞬间荡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门开了。
殷寒跟着谢涔入内,屋内燃着煤炭,是温暖的。十秋居还是往常的摆设,书柜衣橱,只是那张被劈开的典雅大床已经换成了新的,不?过张简陋的新床。
殷寒一瞬间不快:宋行止不在,那便是江衡管剑宗的内务……这还真是敷衍,估摸着又是为了宋重明。
不?过现在,这床上盖着一席松软的翠绿色被子,被子下鼓鼓的,显然躺着一个人。
什么人躺在他床上,还封住了十秋居的门?
殷寒上前,伸手掀开那被子,被子缓慢滑下,便看见一张昳丽无双的面容。
五官精致如同玉琢,眉黛淡雅,凤眼飞斜,眼波流转,像是与情人打照面一般低低地笑。
正是不久前才打过交道的风月宗宗主柳未济。
他是醒着的,一身亵衣,长发披散,像是等着丈夫回家暖床的贤妻,此时温温柔柔地说上一句:“美人终于回来了,我等美人许久了。”
是在等殷寒的。
他偏过身,撑着头,天生一股风流浪.荡劲儿,可就是自然极了,像是刚通人事的在说着床间话,神色无辜:“上次一别美人怜惜我,把身上最好的伤药留给我了,让我很?是难忘……”
他垂眸,“我便想着帮美人暖暖床铺,或是……”他失笑,“干脆将?自己送给美人,以谢恩。”
话句缠绵悱恻。
殷寒被柳未济盯着,混是觉得自己被人间话本里销金窟的小骚浪蹄子缠住了,躲都躲不?掉,他不?露声色地退后一步。
这一退,柳未济便急急伸出手,作?势要抓住殷寒的衣角。
还是还未抓住,就被谢涔阻挡。
少年那双嶙峋的手布满青筋,看着便是一双有力的手,牢牢地禁锢了柳未济,命令:“你想要做什么?离他远点。”
他的眼神冷得好似一把霜刃,面容干净得好似屋外?堆叠半个冬天的大雪,只是眼中烧着不?明情绪。
他直直看着柳未济,叫他看清楚他掩藏在眼中的愤怒,冷声:“你这么脏,别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