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找了户人家?借宿。
他谢完主人,便去了客房,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发呆。
落雪蛮横,执意掩盖世界。
其实到现在殷寒还有些恍惚,心里空落落的,迷茫与绝望像是黏腻的爬虫,堆积在一起,胀大了他的心脏,让他头昏恶心。
闭上眼睛想睡过去,又睡不着,太乱了。
“嘁!”殷寒狠狠拍脑袋,骂自己,“没良心的东西。”
侧过身,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刺猬,将身体?蜷缩在一起,将自己的脸埋在臂膀间,轻微窒息。
其实一开始发现“三魂”的时候,殷寒是觉得气愤恶心,视万万人为蝼蚁将他们无端卷入深渊绝对?是罪恶滔天、罪不容诛,是个人都?想将这个罪魁祸首杀之后快,那时殷寒的心里存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可?时至今日,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宣泄这些情感。
罪人的儿?子,殷寒在意的不是自己是否有罪,以?后该如何自处,赎罪还是隐世,而是……他的父亲。
殷寒自问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是非轻重他分的别谁都?清楚,比谁都?明白。
所?以?,他定会杀了父亲,与他刀剑相向,然后让他偿命,哪怕做不到也要一试。
可?是,那终究是父亲。
血脉相连、一手抚养他长大的父亲。
为什么?殷道衡他非要……
“大哥哥!”倏然的声音像是摇动的银铃,扰乱了殷寒的思绪。殷寒恍然起身,那呼唤声是在门后,奶声奶气的,问:“你睡了吗?”
殷寒收敛颓唐,反应过来?是主人家?的小女儿?,上前开了门。
主人家?是采莲为生的,只?是现下凛冬湖面冰封,便没什么?事,一家?其乐融融平平淡淡过日子。他们家?中只?有一个小女儿?,才?八九岁,叫素兰。
门前,小素兰捧着一碗姜茶,见门开了,飞快露出笑颜,两个小酒窝深陷,甜滋滋的,叫人心都?酥的,“大哥哥,有没有打扰到你睡觉?”
“没,怎么?了?”殷寒露出温柔笑容,微微蹲下身与小素兰对?视,轻声细语同她讲话:“素兰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小素兰往前走了些,伸直手臂,将姜茶递到殷寒面前,“爹爹说你来?的时候满身是雪,像是个笨蛋雪人一样,很?是容易着凉,就煮了姜茶,让我送过来?。”
她说话奶声奶气的,门牙缺了一颗,因而有些漏气,吐字不清晰,便一板一眼说得极慢。
“大哥哥,给你,爹爹叫你快点喝,凉了就没用啦。”她笑得更加热切,缺了的门牙便更为明显,一脸萌态,可?爱极了。
殷寒小心接过,由衷地感谢:“好,我收到了。谢谢素兰了,也谢谢你爹爹。”他单手端着茶碗,另一只?手轻柔抚摸小素兰的头,“现在送到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素兰还在长身体?吧?”
“?”素兰茫然眨眼,拼命摇头,态度坚决:“不可?!爹爹还有事交代我传达给你。”
“爹爹说——”
小素兰掰着手指头细数,“你若是……”
“若是……”
却卡了壳,涨红了脸,说不出来?话。许久,才?用手指扣嘴唇,苦着脸疑惑:“若是什么?来?着的?”
方才?爹爹交代的话,她全然忘记了。
小素兰被殷寒眼含笑意地看着,却是急了,想着搬救兵:“大哥哥,我忘了,你等我去找爹爹问问他方才?说了什么?!”
正侧过身准备走,却突然停住。
“我说,若是被褥不够觉得冷,可?以?到外间问我拿。”朗朗的男声从?一侧传来?。
殷寒顺着人声看过去,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印入眼帘。素兰的爹爹正倚在走廊上,开口提醒。
“爹!”小素兰张大了眼睛,眼里闪着光亮,似乎没想到她爹会出现在这里,急匆匆地,像是发离弦的箭,射.进?她爹爹的怀抱里,两腿一蹬,几乎是赖进?了那怀抱。
叫:“爹,你怎么?来?了!”
素兰爹一脸无奈,可?还是将她托了起来?,笑骂:“素兰,你这孩子!”
他责备地瞥了眼小素兰,又同殷寒说:“客房很?久没睡人了,不知?道被褥够不够,若是不够的话可?以?添上一条。”
原来?是为这个。
殷寒失笑,感谢:“够的,在下没那么?娇气,谢过好意了。”
“那便好。”素兰爹颔首,又伸手点了素兰的鼻子,告诫:“快下来?,客人还在看着呢。”却丝毫没有将秀兰放下的意思。
素兰撒娇:“不嘛,我要爹爹抱着。”素兰笑盈盈地,亲了一口她爹,口水湿漉漉的。
素兰爹没有法子,附耳骂了素兰几句。
又和殷寒说:“客人见谅,我家?素兰就是这样子,娇气的不得了。”
他笑骂自己女儿?,却满眼宠溺。
“无事,”殷寒站起身,捧着温热的茶碗,轻声:“小素兰如此可?爱,何来?见谅。”
再?者,他小时候大抵也是如此,面对?这样的素兰不免有些怀旧,笑得也真诚许多。
素兰爹:“时辰不早了,客人也早些睡吧。”
殷寒回屋,喝完那一碗姜茶便和衣躺下。
夜间风雪拍窗,故而殷寒怎么?也睡不深,便从?乾坤袋里取出了江尧的绣刀。
锋芒未改,寒凉至极。
殷寒点了灯擦拭,才?将那刀扎入身体?。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在手腕上破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举刀时手微微颤,不绝的疼痛好似要叫人镇定。
鲜血涓涓流下,在桌上汇聚成一滩,又将往事重现。
……
“师兄,请赐教。”
十二仙山,试炼场。
殷寒一睁开眼,便看见恭敬行礼的少年郎,这少年穿着外门弟子的简易水墨袍,手执一柄素白银剑,向他冲来?。
招式是最简单的十二仙山妙空剑决,用时毫无章法,只?知?道向前蛮横地冲,像是只?无头苍蝇。
殷寒单手执飞光剑,轻轻松松便将他的攻势化解。
环顾四周,殷寒才?想起来?,是每月一度的比试,这比试很?是简单随便,因而他很?少去。不过这个时间段对?于三魂来?说,并无什么?意义,又是白白浪费精力,殷寒感叹:锈剑选择记忆的时间线当真是随意至极。
“少主,打他!把他打趴下!”
场下,齐河高声的呼喊穿入耳朵,倒是少有的如此激动。
殷寒寻声看去,只?见高呼到满脸涨红的齐河,又看见齐河身旁站着的沉默少年郎,抱着剑不悲不喜,直直看着他。
是谢涔,瞧起来?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此时正板着一张脸,一看便知?晓是修无情剑的。
这孩子,殷寒失笑,转过头看向请赐教的外门弟子,对?方正骂:“少主看什么?看,比试时还请不要分心,看剑!”他那剑气势汹汹,力气极大。
殷寒抿唇,嘲讽:“你的剑还不需要看。”语气不客气,似乎含着怒意。
“你!”
剑来?,殷寒严挡攻势,最后手腕上挑,直接将这外门弟子的剑挑开。
只?不过几招来?回而已,胜负已分。长剑“刷——”得插入场外地面。
“我的剑!”这外门弟子狼狈,恶狠狠地瞪着殷寒,面上却依旧保持恭敬,咬牙切齿:“谢少主赐教,浪费您时间了。”
“浪费时间?”殷寒收剑,一张笑面,扬声:“师弟怕是你搞错了,我这才?不是浪费时间,而是特地来?试炼场找你麻烦的。”咬字清楚,笑语盈盈。
扬声:“温师弟,我不管你往日里怎么?对?待旁人,但有一点还是想你搞清楚,纵然枸杞仙师常年不回我十二仙山,让你误会谢涔无人护着。但我在此纠正你这种错误的思维,还请你给我记牢了,谢涔是我十二仙山内门弟子,是我护着的人。”
少年意气,笑容张扬,语气温柔却坚定,看向试炼场下其他人,高声:“我选这一天,也是知?道今天所?有同门都?在场。希望诸位同门知?道,谢涔是我殷寒护着的人,还请以?后谁都?不要做小动作?,找他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