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得高大?,臂膀温柔有力，刚回十二仙山那会儿怕他?到?陌生环境不习惯，总会和?他?一起睡。讲完睡前故事后将他?揽进怀抱里,然后轻抚他?的?后背，叫他?闭上?眼?睛不要乱动乖乖睡觉。
直到?后来殷寒拜入无恙山人门?下住在了师尊那里，才不会如此。
父亲从来都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宗主。
权衡制约……玩弄人心,甚至是柳未济片面之词的?与天道作对,殷寒作为?一个儿子，都不希望自己修剑的?父亲做出这种事情。
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选择，却?偏偏要最惨烈的?。
爱子女……故而伤害自己同门?的?师兄弟，要江尧不入轮回。
望子成龙……故而伤害既是妻子也?是师父的?无妄，要她余生都被折磨。
殷寒握紧了剑柄，不是为?了禁锢柳未济,而是为?了让自己镇定。
事实?总是残酷的?,殷寒心里有数。
若让殷寒在理性与感性中?抉择，他?不会拘泥于感情，他?很清醒,就算有的?时候难以?接受不想接受。
但父亲已经错了，若是再错……殷寒闭上?了眼?睛。
他?沉声,冷静极了，睁眼?：“柳宗主,我承认我非良善之辈,但现在是你没得选,”轻柔，“你说吧。”
说什么，他?都会尽量让自己公正客观,不偏颇半分。
柳未济眼?帘低垂，嗤笑：“那就说来话长了。”
说：“你父亲殷道衡是什么样的?货色你应该也?知道，你既然已经与他?决裂叛出十二仙山，肯定是知道他?做下的?什么龌龊事情，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但关于你母亲……”他?低咳一声，用青色长袖抹去渗出来的?血污，“你母亲是隐士高人邹见青的?女儿，说邹见青你也?许不认识，但十二仙山的?开山道人音洱仙人你应该熟悉得很……邹见青与音洱师出同门?，曾经是音洱的?师弟，他?们二人年少时遨游四海，发现了天道定则的?化身法宝——通天镜和?天机卦。音洱拿走了通天镜建立第一宗门?，而邹见青拿着天机卦继续徜徉世?间……一百年前，他?遇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也?就是无妄的?母亲。”
柳未济随意地撑在地上?，仰头看飘雪的?天空，说起无妄的?时候全然没有方才魅惑人心的?感觉，神?色放松，无忧无虑，竟有几分少年恣意的?模样。
“无妄的?母亲是个凡人，没有什么修仙才能，很是脆弱，根本不能承受接近化身境界的?邹见青的?孩子。可她非要生下，故而怀孕时受尽苦头，生下孩子没多久便与世?长辞、迈入轮回，邹见青难以?接受便随她而去。因而传奇一般的?天机卦便留给了他?们唯一的?女儿——也?就是邹无妄。”
笑：“师姐这个人最是随性不过、温柔不过，容易相信别人。她七八岁失去父母，却?依旧乐观积极，靠着邹见青留下来的?心法与天机卦创立了一个再渺小不过的?门?派——山海间，十四岁的?时候她就收了第一位徒弟，是惊才绝艳当年的?‘少年剑’、如今的?剑宗宗主宋行止。她这一生总共收过三个徒弟，若是按先来后到?，第一个应当是宋行止，可殷道衡年岁最大?，师姐怕他?不习惯，便让他?排在第一。她那么体贴旁人，却?还不知道……”
柳未济眼?底一片冷意，“殷道衡拜入她门?下就是冲着天机卦去的?。”
殷寒目色消沉，如古井无波，无悲无喜，盯着柳未济沾了血的?唇瓣开合，发出恶灵低语。
“殷道衡出生于仙城，天上?白玉京，不同于我们这些松散的?仙宗仙门?。仙城以?国自称，遗世?独立，国以?内人人修仙问道，而殷道衡……他?是其中?一座仙城的?太?子，纵然现在那座仙城已经覆灭，但当时却?繁华盛景美名四海，引得师姐慕名前往游历。你觉得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在乎师姐那个破烂摊子一样的?山海间吗？又是真会觉得在一个乳臭味甘的?小丫头那里可以?求得‘飞升大?道’吗？”
柳未济冷笑，没有等殷寒的?回答，自顾自说：“当然不是！他?是为?了天机卦，他?只是想借机算一算自己何时可以?飞升，只可惜师姐帮他?算了，结果却?是——永无可能。”
“真好，永无可能。”柳未济重复。
“殷道衡费尽心机讨师姐欢心，又私联十二仙山纪月华，妄想攀上?第一仙门?，是，他?是成功了！可却?装作是被逼得上?了十二仙山，哄骗师姐说十二仙门?不许他?们在一起，以?此为?由?叫师姐自废灵脉，然后！”柳未济鼻息之间一声冷哼，“然后——亲手?将师姐送进我风月宗修行双修术法。”
“他?利用了师姐让她成为?炉鼎，还让她怀上?你。是怕自己找不到?破解天道预言的?‘不能飞升’，要把你打造成他?的?替代品。若是有朝一日他?殷道衡不能飞升，便可以?由?他?的?儿子殷寒代替他?来完成。”
柳未济眯着狭长的?眼?眸，猛然伸出手?握住殷寒手?中?的?无名剑。那剑虽说随意捡的?，但在肉.体凡胎面前也?是把不错的?剑，修长锋利，刃如秋霜，削雪于瞬间。此时柳未济半点?灵力不用，就这么直接地握住，便扎破了手?掌，叫鲜血直流。
一点?点?的?，顺着手?掌留下来，落雪无声，点?缀无数殷红星点?。
“所以?我说殷少主你真是天生好命，不愧是你天生剑骨。”绝对的?讽刺，他?眼?睛猩红一片，压下恨意，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杀了你吗？为?了什么？”他?语调迟缓，“又或者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殷道衡他?想做什么？他?费劲心机找到?的?天机卦破解之法是什么！”
柳未济冷声：“我去毁了它。”
那张脸蛊惑人心，可偏偏现在瞪大?了眼?睛，好似目眦欲裂。
漫天的?飞雪此时已经逐渐停了，空气的?冷意便凝滞在地表积雪上?。
殷寒收剑，干净利落，没有抖落叫人白头的?风雪，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倏然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他?不能百分百信任眼?前这位柳宗主，毕竟柳宗主方才差点?要他?神?魂碎裂，可是他?可以?信任江尧不会说谎的?记忆，信任掖水停泊的?那些猫。
若是简单追溯便可以?发现：江尧，殷道衡认识；掖水，殷道衡去过。
试问：掖水王老太?太?的?小外孙靖安是什么时间丢失的?主魂？
——是殷寒随殷道衡下掖水收谢涔和?谢砚秋入十二仙山门?下的?时候。
殷寒想起她在猫妖记忆中?看到?的?景象，浑身寒冷得肌骨僵硬。
刷拉拉掖水的?秋雨，和?此时的?冰雪一样，冻得人哆嗦。他?那时候没有想到?……有没有可能父亲收人之余，从谢砚秋养母的?家里分了神?，顺手?取了隔壁阴年阴月阴日极阴体质靖安的?魂魄。
轻轻松松的?，要不了多久，便可以?让掖水人长长久久存有隐患，让孤苦的?王老太?太?绝望。
掖水的?一切是那么多年前，那时惩戒还未送纪云师兄上?山，留于人世?的?执念还不深，若说是惩戒逼迫殷道衡干的?，倒不如说作为?一把刀，殷道衡是为?了他?自己。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柳未济说的?便也?可信了。
真是好极。
再好不过。
一切有望水落石出，有望弄死这个无半点?人性的?幕后之人！
殷寒收剑归鞘，伸手?撕下衣袍，“刺啦——”，然后递到?柳未济面前，“给，柳宗主，你擦干净吧。”
他?话说得轻柔，抿着唇，整个人像是蒙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柳未济未接，问：“殷少主不说吗？”
殷寒失笑，却?咬紧了后牙槽，垂眸，“柳宗主，恕我直言，殷道衡找到?的?方法你破解不了，那个方法叫三魂，是用来祭祀邪神?的?。需要用三个阴年阴月阴日极阴体质之人的?魂魄作为?引子，覆灭十座仙城万万人魂魄作为?祭品，让邪神?降世?。”
殷寒蹲下身，与柳未济对视，眼?眸那么平和?，像是经历遍风浪：“柳宗主，你敬爱我母亲，我便多嘴，劝你一句不要插手?此事。您可能不知道这祭祀的?厉害……万万人生死不入轮回，为?的?是邪神?降世?能够许愿与天道作对，可是连邪神?都无法阻止这一切，要是阻拦，”轻笑，《奉祀辞》的?内容殷寒大?约只记得这一句，大?抵是少年时的?他?不爱邪神?这样的?神?明，便格外记得邪神?惨烈的?后果，殷寒默然，许久才继续说：“邪神?想阻拦，自己也?会碎裂神?格，魂归大?地，你懂吗？”
现在这世?上?最强的?人除了邪神?，便是他?的?父亲。
他?一人之强也?罢了，又因着十二仙山古怪的?戒律，他?可以?率领一山的?同门?，万夫不可挡。
也?就是说，无人可以?阻拦。
殷寒施施然站起身，告诫柳未济：“柳宗主，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有何事我们可以?改日再聊。你的?伤势需要尽快处理，不然就算是上?好的?灵药也?会留下伤口。”他?不免温情，笑问：“你们风月宗人应该不喜欢留伤疤吧？”
他?从怀里拿出剑宗的?灵药，扔进柳未济的?怀里，轻轻地，像是抛出一枝花。
柳未济还未消化完殷寒所说的?内容，有些怔怔的?，拿着那瓷瓶。
等回过神?，急急抬头，却?只看见殷寒的?背影。
单薄的?，披着他?给的?白狐外袄，像是迷失群落的?动物，却?挺直脊背，像是一株高傲的?雪松。
孤独，绝望，也?决绝。
与无边雪景融为?一体。
……
殷寒大?抵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与他?父亲为?敌。
他?失笑看着苍茫大?地，想着以?他?的?性子，应该早就在那些他?不记得的?岁月里拔着剑对向自己深爱的?人，也?许犹豫过，但不可能不做。
无知无畏，明明应该是最没有理由?如此做的?。
可偏偏如此。
视他?为?敌，弑父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