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涔眼神黯淡,没敢再说什么。
他?不露声色地看着眼前的殷寒,垂着眼眸,狐狸眼里浸满了冷意,像是凉如水的夜色。
殷寒压下厌烦的情?绪:“今日过后江尧应该就魂飞魄散了,若不是惩戒和邪神……”还有?他?爹和他?,殷寒轻声,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也不至于如此。”
谢涔鸦羽般的睫毛一颤,无法理解,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小声问:“可这关邪神什么事?”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殷寒失笑,“这和邪神怎么没有关系?”
若是这世界上?没有邪神,没有胡乱作为的天道,又怎会天意如刀?
殷寒的神经从一开始就崩得很紧,只要一想到殷道衡成了惩戒的帮凶,就又冷又后怕。他?知道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邪神没有犯下错误,但他?的存在本就残忍至极。
殷寒不想深聊,便避开了这个话题,言语感喟:“这两天我应该就要离开魂断山了。”
他?说完留了白,显然是等着谢涔接话,谢涔小心翼翼配合:“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有什么打?算?”
殷寒盯着谢涔,毫不避讳:“我想找一下枸杞山人,他?应该有话要和我说吧?”
谢涔明白了殷寒找他的意思,应下:“出了魂断山,我就会安排师父和你见面的。”
殷寒忍不住嘲讽:“你做得了主?”枸杞山人所求为何殷寒不甚清楚,但显而易见,他?与谢涔有?很大分歧。
谢涔安抚:“他?也想见你。”
殷寒:“如此最好,”省了一堆麻烦,“也省得再有?无辜的人牺牲。”
殷寒握紧了拳头,长长地吸气呼气,好似风过,破败的山谷发出回响。
他?回过头,萧瑟的长风裹挟来冬日的气息,鼓起他简朴的衣袍。
他?每每往前?,布鞋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这鞋不合脚,本是江尧的新鞋,可是如今……倏然额头发凉,殷寒茫然伸手,细小的雪好似不起眼的珍珠,一颗颗从天上?滚落下来,流转的亮银色一碰见着陆点,便化成了苍天的眼泪。
绣娘家的上?方缓缓升起几点光亮,像是月光做的茉莉花瓣,包裹着一个人生生世世留存的神魂。
“他?走了,不会回来了。”殷寒没头没脑地感叹,愧疚像是深巷的梅子酒,又酸又涩,飘满了整座身体。
临近傍晚,街上?没有行人,屋舍的窗户钉死了也瞧不见外面,故而也就殷寒和谢涔看到这不同寻常的景象。
神魂四散,好若花开颓靡,失散人间,魂归大地。
殷寒久久注视,心中一片死寂,他?裹紧了外袍,进了绣娘家中。
他?身影落寞,合门前没看见身后的少年恍然抬起头,盯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
绣娘窝在江尧和她的房间里待了一天,殷寒没去打?扰她。
等到了第二天,却有桃源村的村民找上门来,殷寒开了门便瞧见众多人关切的面容,老的少的,无一不发自真心。
“你是外乡人?绣娘在吗?”
“绣娘还没起来?往日不是如此啊?”
拎着一筐鸡蛋的妇人扯着嗓子问:“绣娘!你在吗?江尧仙师昨晚为何没有巡视村子?是不是生病了啊!”
“……”
七嘴八舌的问候暖烘烘的,像是温暖的太阳,惹得沉默许久的绣娘从房里出来,她红肿着一双眼,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
说话时还有?厚重的鼻音,笑起来像是春日入画的湿桃花,裹着新做的棉衣,问:“都围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大清早的,你们不睡个懒觉吗!”
领头的妇人一脸心疼:“云绣啊!你这眼睛怎么搞的,又红又肿,是哭了吗?是不是江仙师出了什么事啊?”
附和:“是啊,大家伙儿都担心着呢,江仙师往日绕着魂断山守夜,怎么昨晚没出来?你们小两口是不是闹矛盾了?”
“还没见你们吵过架,可你们若要是真的闹矛盾了可怎么办呐!”
“不是不是!”
绣娘否认,挤出笑容:“他?没生病,我们也没闹矛盾,”她笑得越发难看,像是皱在一起的核桃,嘴角根本提不住,只想往下坠,“我们怎么可能闹矛盾呢?”
哼了一声,狠狠地咬住了下唇,让苦痛往回咽。
她苦思冥想,才想起来几句敷衍的话:“只是前几日阿尧的刀碰了壁坏掉了,昨日在修,所以才没有出门,而且他?这刀坏的厉害,这几个月可能都没办法出门了,”又说:“我这眼睛只是切青椒切的,昨日李婶送的那两个青椒劲儿太大了,把我辣得眼睛都睁不开。”她说着,清泪就簌簌落下。
大家都信了。
领头的夫人确认:“那就好,可把我们吓坏了,云绣啊好好休息,下回叫你李婶别送你青椒了,听见没?”
绣娘那双用黑线缝合的手捂着嘴,眼皮皱在一起,哭得没有形象,眼睛红得像是受伤的娇兔,又给?自己找借口:“我这手上?都是青椒味道,熏麻了。”
她咳嗽两声,仰着头妄图止住泪水。
妇人被她惹笑了:“你这孩子,对青椒反应这么大,以后叫你李婶送甜椒!”
又叫着里?头:“江仙师呢?怎么还不出来!媳妇都哭成这样了,也不来哄哄!”
“就是!江仙师也是的!”
绣娘一瞬间变了脸,嘴唇泛白,哆嗦着,就衬得两只眼睛更红了。
她不是不想告诉村里?人,只是想过几日再说,如今她自己还没有理好,又怎么和别人交代?
果?不其然地,没有回答。
妇人诧异:“怎么回事?这江仙师还在睡觉呢!还没起来?”
绣娘嗫嚅:“啊……是啊,他?昨天修刀修得有?些晚,早上才睡下,大家就别打扰了。”
“唉!不对!这像什么话!娘子在做饭,他?倒好一个人睡大觉,再晚睡觉也不是理由!”妇人皱眉,对身旁的人说:“大牛,你去把江仙师给?咱们请出来。”
绣娘紧张,劝:“蒋二婶,不用了!”
蒋二婶理所当然:“云绣,这有?什么不用的?江仙师虽是咱们救命恩人,但你也是啊,你待他?如何婶子心里?清楚,他?若是不敬你,婶子第一个不同意。”命令:“大牛,去!”
绣娘脸色苍白,肿着的眼睛沉浸慌张。
大牛是个十五六岁的憨厚少年,听了命令,连忙跑上?前?敲门,绣娘刚从那屋子里?出来,房门没有?锁,便自动开了。
他?将?头探进去,扬声问:“江仙师,你醒了吗?”
没有得到回音,便干脆进去了,边走边问:“江仙师?”
然后彻底没声了。
绣娘的心一阵狂跳,卡在了嗓子眼,她盯着那扇门,沉默的、令人恐惧的门,她死死地盯着,像是盯着一场随时爆发的山洪,包含绝望、紧张、复杂,与无穷无尽的悲伤。
大牛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缓慢地走出来,身体有?些僵硬。
他?的反应很是奇怪,引起了村民的好奇,纷纷问:“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在穿衣服,这臭小子差点把我外袍扒下来!”
清清朗朗的男声如同淙淙山泉,大牛身后一个挺直的身影露了出来,他?修长的手指正捏着憨厚少年的后颈,像是揪着一只小鸡仔一样轻松。
绣娘睁大了眼睛,嘴唇翕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已经太多年没听见江尧说话了,话到嘴边只剩下两个字:“相公?”
惊诧的,激动的,疑惑的,欣喜的,失而复得的。
江尧轻笑,脸颊上?的大洞依旧骇人,他?垂眸整理自己的外袍,然后像弹灰一样,抹去方才那人在他衣袍下留下的傀儡禁术符文,而后上前?一如往常般将云绣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说:
“别怕,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