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同心

“啊——”

那邪剑扎进了邪祟的身体,让她抽搐般在地上滚动,发出山崩一样的绝望嘶吼。

“师弟,你没事吧。”张扬灵撑着上阳站稳,上前扶起殷寒。

摔在地上时殷寒磕到了枯草间的尖石子,此刻凌乱的长发间渗下温热的鲜血,沾到脸颊和耳朵,又顺着下颌滴到了地上。

“我没事。”殷寒摇头,看向前方,喃喃:“又是分.身。”

邪祟本该在的地方,此时躺着一尾被剑刺穿的白色尾巴,那尾巴像是雪天枯白的杂草,没有光泽,散发着微弱的腐臭,似乎是动物死后被人砍下的,上面没有任何魂魄残留。

“那邪祟根本就没来徐府。”殷寒长叹一口气。

如此,他们便没有办法出徐府了。

而那柄救了他命的剑也已经恢复成了银白,垂着一尾红穗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穗子是路边摊上最常见的那一类,小巧的同心结。有穗子,那么剑一定是有主人的,可环顾四周,殷寒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刚要去拔剑,却被张扬灵制止,“别拔,这是邪神的剑。”

殷寒一愣,陷入疑惑:“什么?”

张扬灵面色严重:“师弟当时在别处修行可能不知,半年前无望海经历了一次枯竭,海水流干后就有一把邪剑出世了,听人说剑身上刻着‘求不得’三个字,消息传到十二仙山,查阅典籍后才知道这是无上邪神的剑。”

无上邪神……半年前……

殷寒茫然,抚过那穗子,他和宋行止说这些年在不知名仙门修行,可事实上半年前的他还不知道在鬼门关的哪个角落里呆着。

他沉思,手中的穗子有些微的磨损,看上去有点年岁,是被人用心保存的:“可这柄剑看起来是有主人的。”

张扬灵也是不解,“我也不知这剑怎么会突然出现救你一命……如果典籍所说的是真的,那他的主人应该是邪神。”

从未入世,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殷寒一愣,恍然想起徐氏祠堂拜神黄纸上小巧的散发微弱血腥味的召神符。是不是方才与邪祟分.身打斗出了什么差错,让召神符生效,召来了邪神的剑?

殷寒抬头:“师兄,你说,如果这剑真的是邪神的剑,可以破开以血换血的法阵吗?”

张扬灵面露茫然,他连血阵是什么都是才知道,更何况破法,“这……”

“算了,试试便知。”殷寒心下已有决断,留在此处等死还是尝试一番,很简单的选择,他直接伸手抓住了那剑柄,霎时,巨大的气流从剑旁生出,鼓动殷寒凌乱的长发和月白的衣裾。

这风猎猎,却对他格外温柔。

无端生出的巨大风墙坚硬无比,将他和世界隔离。

殷寒整个人都是被动的,心跳慌乱如擂鼓,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恐惧和悲伤。

这世间多少人寻仙问道只求一词“长生”,可从古至今还未有人飞升。茫茫众生,上下求索,多少天才折戟陨落,又有多少庸才在漫长修仙路上化作一缕不起眼的尘埃,这世上最接近大道的是九百年前被飞升劫最后一道天雷劈死,修无情剑的归元道人,还有现存于世的十二仙山宗主,上一世他的生身父亲,殷道衡。

不过,再如何接近大道,却有一个比他们更接近飞升的,那便是生来便居高临下的神明——典籍记载因求不得降世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邪神,永生不灭,与世间万物同生共死。

殷寒感觉到有人在身后给了他一个虚空的怀抱,声音在他的耳侧,“师兄。”沙哑、克制、思念,听起来应当是个少年人,是那么的熟悉。

那人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剑缓慢地向上挥去,四处巨大的屏障猛然发出玉器碎裂的声音。

时间被延长,又果断地加速,可侧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手中的那把剑也已经消失,只留下那个红色的同心结。

怎么回事?

殷寒抬起手,红色的同心结缠在他的无名指上,环绕着,摘不下来了。

……

回到客栈时已是清晨,张扬灵先去睡了,殷寒洗漱后服用了丹药,算是简单处理了身上的创伤。

他一个人去用了早点。跑堂的帮他买了一份西市的桂花糖粥,粥香糯可口,氤氲着桂花的香,殷寒就坐在客栈一楼的长凳上边喝边看手上的同心结。

“仙师也有爱侣?”

突然的询问让殷寒一愣,抬起头看见了一位抱着白猫的美貌妇人,这妇人瞧着应当有四五十岁了,但保养得极好,殷寒见过,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

殷寒舒然一笑,问:“老板娘何出此言?”他不由地把目光落在小憩的白猫身上,因为这猫实在是太过娇软了,洁白柔软的,像是块松软的白棉花。

老板娘用手指了殷寒手上的同心结,“这个呀,”她又示意殷寒朝窗外看,外面赶着早市的姑娘抱着菜篮子,手上也垂着同心结,老板娘暗示:“永结同心。”

殷寒这才意识到老板娘在说什么,倏然觉得热,连忙解释:“不是。”

可还没解释完,老板娘已经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抱着那白猫坐下,劝:“仙师,有爱侣不是见好事吗?这样容易害羞可如何是好,若是叫心上人知道了,不得伤心上许久?”

殷寒真是百口莫辩:“我……”

老板娘失笑,胡乱猜测:“我懂,我懂,仙师远离世俗,不懂这些玩意儿,想来是你的那位爱侣叫你带的。仙子如此心思,仙师还是不要辜负为妙。”

“老板娘……”殷寒莫名臊得慌,眼睛瞥过手上普普通通的同心结,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同心结愉悦地动了一下。

正打算好好查探,便听见虚弱的一声“喵”。

“喵~”

老板娘怀里的那只白猫似是被吵醒了,正张着一双半透明的眼睛瞧他,用那只小短爪子去够空气,像是个懵懂的孩子,乖巧极了。

老板娘抱着怀里的猫咪,温柔地抖了两下,亲昵地同猫讲话:“小靖安醒了呀,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那猫刚睡醒,呆呆地,听见有人喊它,便又叫了一声“喵”作为回应。

这猫的名字竟如人一般,殷寒疑惑:“这猫叫靖安?”

“是呀,隔壁王老太太家的,”老板娘笑眯眯地,“这几日要到猫鬼娘娘的诞辰了,掖水要庆祝,王老太太便提前去扫墓了,叫我帮她照看几日她的小孙子,”老板娘将猫放在她的肩膀上,用脸蹭猫毛茸茸的身体,“是不是啊,小靖安?”

“喵~”

殷寒刚才掖水时便发现了,这里家家户户都有猫,问了邻里乡亲,才知道这归功于掖水有一个猫鬼娘娘的传说。

说是鬼,其实也不尽然,这位“猫鬼”是一位县令小姐的狸花猫,只是这猫死后不忍心离开故土,便决心不入轮回,以鬼的身份逗留掖水。

这位县令小姐是很久之前的人。在小姐那个时代,养猫是为人诟病的,但小姐本人甚是喜欢,便央求了自己的父亲从过路商人手里买了一只。因为她父亲是县令,街坊们也不敢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敢议论。

后来小姐出嫁,凤披霞冠,红妆十里,路过一个山岗,被盗贼抢劫了,他们杀了迎亲的新郎,又想把年轻貌美的小姐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小姐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这随嫁的猫突然变成了美艳风骚的女子,代替小姐嫁给了山匪,让小姐获救。

自此,狸花猫成了掖水吉祥的象征。

殷寒第一次听了,大约觉得哪里不对:“这哪里是猫,分明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代替嫁去了吧。”

他那位便宜的“好哥哥”宋重明还呛他,说他心思不纯,想的太多。

不过,在修仙人的眼中猫真的算不上一种吉祥,猫通阴阳,一双眼睛可以见邪祟,方圆有猫,多数会有死人。

好在所有的生命本身都是向善的,猫虽然不吉祥,但本身不坏,只要治理好邪祟,家家户户养着这样可爱伶俐的动物,也是不错。

老板娘笑:“这几日掖水会祭拜猫鬼娘娘,街上也热闹,仙师要是得了空,可以带心上人同去看看。”

又来了。

殷寒连忙解释:“老板娘,当真不是,我这同心结……”他顿了一下,不知如何阐明来龙去脉,便干脆找个借口,“算是种法器。”

“法器?”老板娘被骗了过去,惊道,“那必然也是个叫人欢喜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