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桃看见水学民垂头丧气的出去后,给正在侃侃而谈的江玉山使了个眼神。
水学民的性子水桃很清楚,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没心没肺,有时候却也爱钻牛角尖。
况且这样的情况,换作是谁心里都会有落差。
还得让江玉山去开导开导,
江玉山原本不知道水桃给他使眼神是什么意思,环视一圈发现家里少了个人后,他明白了。
水学民开始闹情绪了。
闹情绪才好啊,有了情绪就证明水学民长大了,心里有主意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傻不愣登的啥也不操心了。
他道:“我去上个厕所,你们聊。”
一出门,就看到水学民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十分惆怅的仰望着天空。
江玉山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碰了碰他的胳膊:“学民,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啥呢,心情不好啊?”
水学民摇头:“没有。”
“没有你咋嗓子都哑了啊,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
“没有,我没有哭,你别胡说。”
“哎呀!”江玉山惊讶道,“你说什么呢,我问你是不是感冒了,什么哭不哭的。既然这样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哭?”
水学民很气,用手抹了抹眼:“你明知故问,烦死了。”
江玉山道:“我哪有明知故问,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哭,是不是因为我把工作给了大哥,所以你不高兴了?可我要是不给大哥,给你,那大队的人肯定会有意见。”
水学民平时是个什么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把名额给他实在太难服众了。
“我没有。”水学扭扭捏捏的解释着,“我们是一家人,这个名额给大哥我当然开心得不得了。我只是觉得你们全都有了正式的工作,而我什么都没有,本来外面那些人就觉得我是个废物脓包,现在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嘲笑我了。”
他水学民也是很要面子的,以后不管是干活还是在村里溜达,那些人肯定都要拿话刺他。
“我知道是我自己不争气,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我对这事没有任何意见,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
年纪小的时候不用在意这些事,可是现在他都要娶媳妇了,还跟个没长大似的,以后怎么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扒拉着哥哥妹妹蹭吃蹭喝吧?
见他对自己有这样深刻的认识,江玉山道:“现在反省也不算晚,那你想跟家里其他人一样让人刮目相看吗?”
水学民道:“当然想!”
江玉山揽住他的肩膀,神神秘秘道:“我这里还有个比较辛苦的活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
水学民猛地点头:“愿意愿意,只要有活我啥都愿意干,你快跟我说说是什么?”
江玉山笑着安抚他:“别急,你听我慢慢说。我们那个酒坊建好之后就得开始酿酒了,到时候不仅要到处收购粮食,还要把酿好的酒拉到各个地方销售,所以酒坊还得招一名司机。”
水学民怒了努嘴:“可是我不会开车啊。”
“不会可以学嘛,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给你联系县城运输队的人,让你去他们那里学习几天。学开车不难,但也不简单,咱们这路不平,弯道多,有很多安全隐患,你怕不怕?”
水学民摇头:“我胆子多大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江玉山望天:“胆子大也不行,还得心细如麻,特别小心,”
“我可以,我可以,妹夫,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我觉得我一定行。”
看他这急切的样,想必是真的很想证明自己。
江玉山道:“那行。你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等会儿我去找爸妈说一声,你这两天就进城去学,一个月的时间应该也能学会了。”
“好好好,现在就去告诉爸妈。”水学民拉着江玉山的手就往屋里跑,他太激动了,这会儿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无能了。
这要是真学会了开车,那他可就牛大了。
平时左丽萍对水学民的态度就跟捡来的一样,这会儿听到他要去学开车,左丽萍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深深的担忧。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水学民平日干活都马马虎虎的,开车他能学会吗?
而且他粗心大意的,开车又那么危险,万一出了啥事可咋办。
她甚至想让水英卓和水学民换一换了。
水英卓为人沉着稳重,不像水学民这样咋咋呼呼的,办起事来要让人放心不少。
只不过水学民似乎对开车很有兴趣,而且这也不是她说换就能换的,最后左丽萍只能耳提面命叮嘱了水学民一次又一次才作罢。
水学民这个城进得很低调,村里人都不知道他进城去干什么,有人问起呢,一句“有事”就打发了,大家都是识趣的人,一看水家人不想说,也没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也是江玉山一早就想好的,家里这么多人肯定得面面俱到,不管以后分不分家,都得让他们跟着过上好日子。
刘书记说不能任人唯亲,但水家这几个都是有实打实能力的,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以后酒坊要招司机了,全村人就水学民一个人会开车的,他不想选都不行。
现在就剩下知青那个名额了,说起来,除了顾盼,江玉山对这些知青真是没一个熟悉的。
这个名额给顾盼显然是不行,知青点比她能干,比她踏实的人多了去了,要是给她,不能服众。
她不行,那就换其他知青。
从头到尾都没掺和这事的水桃这次给江玉山也出了主意,她希望江玉山能把这个名额给知青点的女知青。
书记说着男女同志一视同仁,但水桃基本可以肯定,其他几个大队的名额也不会落到哪个女同志手中,没办法,在这些人眼里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干活厉害,所以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也会优先选男人的。
水桃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也不能管别人大队的事,只能让江玉山把知青那个名额给女同志了。
江玉山最听水桃的话,当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选女知青的事他们没说,大家也不知道,所以这些知青也打算来攀攀关系呢。
不过,让江玉山和水桃都没有想到的是,为了这个名额第一个找上门的居然是水桂香。
“水桃,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争跟你抢,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一向嚣张跋扈的水桂香居然这样低声下气跟自己道歉,这可真是让水桃想不到,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桂香姐,你今天这是闹的哪一出,有什么话直说不好吗?”
水桂香难为情的笑了笑:“我确实有事找你,不过我对你的道歉也是真心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水桃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大可不必,有话你就说,我们俩不用搞这些弯弯绕绕的。”
两人都了解彼此,见她这样,水桂香也不想在兜圈子了。
“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吧?姐妹一场,能不能帮我跟你男人说一说,把那个名额给我呗?”
水桃早就知道她是为这事来的,听到这话立马拒绝道:“恕我直言,把队里那个名额给你,恐怕明天整个大队的人都要去公社举报我们家,也亏你脸皮厚开得了这么口。”
水桂香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要队里那个名额,我是想要知青那个名额。”
“你这个要求比上一个更过分,人家知青的名额凭什么给你。嗷,我明白了,这个名额你是来帮别人要的是不是?你告诉我,是谁?”
水桃本来是不想八卦的,不过她有点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水桂香收拾得这样服服帖帖的,为了这个名额竟然还来跟她赔礼道歉,冰释前嫌。
水桂香颊面带着两点红晕,有点不好意思道:“是那个叫阮正浩的知青啦。”
水桃受不了她这矫揉造作的样:“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水桂香也懒得装了了:“我跟那个知青在处对象呢,他前两天答应要入赘我家了,我看他每天干活实在是辛苦,所以我想给他找个工作。水桃,这些年我确实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这事对你男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帮帮我好不好?”
水桃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怎么一段时间不见,我感觉你人变蠢了,眼睛也变瞎了?那么多个知青,你居然挑了最差的那个,那个阮正浩看起来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的,你喜欢谁不好居然喜欢他。”
“你怎么这样侮辱人?”水桂香气急了,“不愿帮忙就算了,还把我对象贬得一文不值,奚落我你很开心是不是?早知道我就不来求你了。”
那气急败坏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水桃做了什么,水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男人的眼光都能这么差。
她和水桂香从小一起长大,水桂香爱攀比,爱讽刺人,动不动还喜欢阴阳怪气。
除了顾盼,她最讨厌的女人就是水桂香了。
但这种讨厌和顾盼的那种讨厌又不太一样,水桂香烦是烦人了一点,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水桃的事,小时候有人欺负水桃,她还会站出来替她出头呢。
两人私下的确不和,在面对其他人时倒是挺同仇敌忾的。
算了,看在自己最近心情还不错的份上,就不要和她计较那么了。
“我是实话实话,并不是侮辱人,让我猜猜,你和阮正浩在一起,一定是他主动追求的你,至于追求的方式呢,无非就是路边采一束野花,嘴里念两句诗,再说几句这辈子非你不可只爱你一个的誓言,就一定能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了。”
水桂香眼睛微微放大:“你怎么知道?你派人调查我们。”
水桃笑了笑:“我会那么无聊?我问你,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他有没有送过你什么贵重的东西,超过一块钱的,或者自己亲手做的?”
没有,全都没有。
水桂香嘴硬道:“他在乡下待了这么久了,哪来的钱送我什么东西,而且,我又不图他的钱,需要他送我什么。”
“不图他的钱,那你图他什么,图他甜言蜜语会哄人,还是图他以后回城会把你抛弃?桂香姐,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拎得清,活得很有目的性,一直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现在你反而越活越回去,变得那么天真愚蠢了呢?”
水桃看着水桂香木愣愣的表情,摇了摇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名额的事情我是不会帮忙的,你走吧。”
“你说这些话是不是知道什么?”
水桃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我以前听知青点的人议论过阮正浩,你要是想真正了解他,可以悄悄去问问知青点的那群女知青,她们应该会告诉你的。”
水桂香咬了咬唇,怒气冲冲离开了。
水桃被这两个名额弄得烦不胜烦,催促着江玉山赶紧把名额交上去堵住大家的嘴,省得这些人再来她们家。
队里那个名额给了水英卓,知青点那个则是给了一个叫林梦云的女知青。
这个女知青下乡已经有几年了,这几年一直认认真真,勤勤恳恳,从不作妖闹事,大队的干部们一致觉得她最合适。
听说那个知青得知名额落到自己身上时,专门去水桃家里感谢了他们,当着水家人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了一场。
这么多年了,回城她是已经不指望了,年纪大了,在农村都不好找对象,本来是该她挑挑选选的,现在倒成了一大群男人对她挑三拣四,嫌她这嫌她那的。
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道事情还会发生转机呢。
江玉山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建这个酒坊的原因也很简单,原本只想自己和水桃一家生活得幸福一点儿,所以才挖空心思做了这么多。
此刻,看到嚎啕大哭的林梦云,他却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变得特别有意义。
哪怕只能帮助一个人,他都觉得很满足了。
这些知青确实不容易,不过没关系,明年高考就要恢复了,到时候他们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在江玉山挑选工人的时候,建设酒坊的人也没闲着,每天能挣十个工分,他们干起来可有劲了。
水学民去了城里大半个月,也终于学成归来了。
人黑了瘦了,但是精神头特别足,看他那喜气洋洋的样就知道此次收获颇丰。
听他的描述,他到了城里很快就和运输队的人打成一片,那些人特别用心的教他不说,知道他这个月要结婚,还打算开车来替他接新娘子呢。只是宋芝芝她们生产队的路太窄了过不了大卡车,水学民只能拒绝了。
江玉山一听他那么嘚瑟,就忍不住逗弄他。
“别的都好,就是你黑了这么多,过几天结婚,新娘子会不会嫌弃你啊?”
水学民摸了摸自己的脸,着急道:“不会吧,真那么黑吗?”
江玉山点头:“真的,简直比包公还黑。”
水学民吓得赶紧打了一盆水,使劲搓了搓自己脸,本来就够黑了,现在比包公还黑,天哪,那他结婚那天还不得丑死了。
“你这是晒黑的,洗不干净的,你要成为有史以来最黑的新郎了,认命吧。”
水学民把帕子往盆里一扔:“我这才叫男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不干活,比村里那些小姑娘还白净,黑点好,我就喜欢黑,黑才有男人味。”
对于这种说法,江玉山只能当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毕竟,像他这样靠脸就能吃饭的男人,真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