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呢？”苏贺努力发掘自己没话找话说的本领，眼睛始终停留在烨宛身上，严密关注着她的状态。
烨宛不做声的将病床旁边矮柜上的那一盘拿到小桌子上，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不好吃吗？护士可说今天的饭菜非常不错。”
苏贺装作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似的，无比平静的说着最普通的日常对话。
“还行。”女孩的回答还是短短浅浅的，估计是怕稍微多说两句就会泄露了情绪。
“刚刚走廊里碰到杨院长了，他来过吗？”
他这话刚问出口，就明显感觉到了烨宛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颤。
烨宛停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的红丝虽然还没有消除，但是表情已经明显好转不少。
“苏贺，你说实话，你究竟知不知道关于我们孩子的真实情况？”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总不可能是杨院长自己就私作主张隐瞒了病情，能知道真实情况的要么就是爸爸，要么就是他了。
不管是哪一个，出发点肯定是为了自己好，只是现在就算不知道也该是时候让他有所了解了。
苏贺盘起腿坐在她对面，视线就这么笔直的投射过来，一片坦然。
他点头，“我知道。”
烨宛似乎有些没想到，她原本以为绝大的可能是父亲有意隐瞒，因为如果苏贺知道的话，就算不全部告诉总也会透露一点。
“你\"知道？”她又重复问了一遍。
“恩，我知道，”苏贺握住筷子从自己的餐盘里夹了一块鸡蛋烧放在她面前，“这些专业知识太过复杂，我怕解释不清所以没告诉你。”
他这个理由说的烨宛一下都没能接受，脑子里琢磨了一下又发现好像没有什么漏洞。
于是只能气弱的答道，“那总该也得提醒我一下吧。”
“怎么？现在开始对自己这段时间的逍遥无度表示忏悔了？”
苏贺又夹了一块排骨递给她，嘴角弯起笑眯眯的看着她，一点也不像是在质问。
“你就不怕我稀里糊涂真出大问题？”她想想就觉得后怕，尤其是昨天跟莱奥诺尔拉扯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真是胆战心惊。
“放心吧，卢主任都说了只要谨遵医嘱还是很有希望的。”
就是这个词，跟杨院长刚刚说的一模一样，明明是个充满生机的褒义词，不知为什么现在听到耳朵里却总觉得堵得慌。
“但是如果最终希望落空了呢？”
他们是都已经做好放弃孩子的准备了吗，不然为什么能说得这样坦然。
苏贺抬起头看着她，目光灼灼，穿透了微凉的空气，看的她心里发慌。
“宛宛，我最担心的是你，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这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敢说，也没有理由能够说出来。
现在既然她也已经知道了，索性就一鼓作气的表明了心迹。
果然，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烨宛这样一副错愕的模样明显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你的意思是……”
她实在没有勇气再重复自己所领会到的那句话背后的深意，也不敢想象苏贺这样的想法到底是出自于关心自己，还是压根就觉得这个孩子无所谓。
“我的意思是我无法接受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可是孩子我们还能再有，宛宛你就这么一个，我别无选择……”
情绪这样快的就开始呈现出崩溃的态势是他原先没有预想到的。
其实最开始听到有关孩子的情况时，他的第一反应压根就不是保胎，事实上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贸然动作可能反倒会伤害母体，这个孩子根本恐怕就留不到现在。
烨宛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一时之间自己心头的情绪全部都消散了，她着急的反省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伤害到他了。
是了，是自己太过武断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家又那么渴望家的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怎么可能会忍心放弃这个孩子，即便他真的要放弃了也是因为自己，这样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如果真的心里有怨恨，那也只能怨老天、怨车祸的罪魁祸首，怎么也轮不到苏贺。
“对不起，我……”
烨宛的道歉还没有说出口，嗓子就被苦涩堵住了。
人人都说她天生好命，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一路走来颇为顺遂，没想到。所谓人生的坎坷，竟然头一遭就应验在了自己孩子的身上。
可见，老天的确是公平的。
苏贺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照绕到她身边，将她揽在胸前小心安抚着。
“你放心，我们没有人会放弃他，我们都要乐观，这样才能感染到他也能有强烈的求生欲。”
“恩……”
“想不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苏贺的声音有一种奇妙的安定效果，只一句话好像就将方才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一扫而空了。
“不想……”她是害怕如果真的在心里对于孩子有了更加清晰的认定，以后的意外会变得更加难以面对。
“是么？那有点可惜了，我还以为你想知道都约检查过了。”
烨宛猛地抬起头，圆圆的大眼睛里隐约还能看得出泪痕，可是此刻却被更为耀眼的光亮给取代了。
“真的？那是检查过的还是没检查呀，有结果了吗？”
苏贺低下头，满脸坏笑，“刚不是说不想知道的，这么快就变卦了？”
他这突然就装填上的坏笑让人不得不思考到前面的一切都是戏。
好在烨宛现在可没那么灵敏的大脑，她整个人完全被苏贺牵动着，耳朵里听见什么脑子里就只能反应什么，完全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你快说吧。”她被揶揄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又很焦急。
“知道了不怕舍不得？”苏贺收敛起玩笑，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她脸上好奇的激动也跟着逐渐冷却下来，低下头抚着小腹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仰起脸道，“不怕，我相信他能跟爸爸妈妈一起加油顶住。”
苏贺愣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男孩子是该有点信念感，就当是他人生的第一堂挫折教育课好了。”
“男孩……”烨宛跟着重复了一遍，好像回味似的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他是个男孩？”
“恩。”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似的哼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然后呢？”烨宛的兴致已然完全被勾起来了，什么孩子健不健康也都抛在脑后了，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起他可能的相貌了。
现在是不是该有手掌大小了，眼睛鼻子嘴巴有顺利长出来吗，心脏有没有恢复到最健康有力的跳动状态呢……
这些原本在计划中中最浪漫的猜想应该是和苏贺一起并肩躺在床上聊天时完成的。
现在虽然稍微有些变化，却还是没有改变心里的那份悸动。
这大概就是母性的本能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本能的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够平安出生。
“然后？还能有什么然后？”苏贺皱巴着脸，一副不很高兴的样子。
他这个别扭模样的原因烨宛是知道的，因为他早就幻想过宝贝女儿出生之后要怎么跟她相处了，之前路过一次母婴店也都是看那些粉粉嫩嫩的衣服用品，还曾说过要陪着女儿去学芭蕾这种父爱泛滥的话，突然心目中娇弱美丽的小公主就这么变成了男孩，估计心理落差一定不小。
“然后当然是长的怎么样了，你不会听说是男孩不想要了吧？”天下总不会有这么不靠谱的父亲吧。
“那倒不至于，顶多有点失望吧。”
他是真心喜欢女孩，大约是受姐姐的影响，潜意识里都想要在女性的亲人身上找补回这份亲情。
“给我说第一胎是男孩挺好的，因为哥哥可以保护妹妹呀。”
对于烨宛来说能有个哥哥是从小到家的幻想，好在烨言虽然年纪比她小，可是向来老成，非常方便依靠。
这一套安慰倒是挺管用的，至少表面上看上去苏贺已经没有刚刚那样失望的样子了。
关于苏贺这种小别扭她可完全没放在心上，像这样口是心非的人，等到肚子里这个肉团出来了再嘲笑他也不迟。
两个人正说到开心处，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的是陪同烨宛去做检查的护士，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换了一个人，看起来脸挺生的。
苏贺心知肚明，知道应该是杨院长安排的，检验报告外泄的事情恐怕已经引起他的高度关注了。
如果连烨宛的报告都能泄露出去那么这一层楼的医生护士的确都跑不脱要引人怀疑了。
华星vip病房的医生护士基本上都是常用的那一批人，提供专业的服务，跟医院签署保密协议，一旦有病人隐私外泄的情况发生，只要查出源头，不仅面临失业以及巨额赔偿，职业生涯大概也就别指望了。
所以，能冒险做出这种事的人要么就是被人用巨额贿赂收买了，要么就是有意安插进来的。
这种安插的情况并不是不存在，尤其华星这种级别的医院，各大报社都想要安排“卧底”埋伏在这里以便探听一手消息。
关于这一点医院当然清楚，之所以能够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的人进入也正是因为在安保方面有足够的信心。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发生过vip病人隐私泄露的事件，想不到第一桩就发生在烨宛的身上，着实打了杨琰一个响亮的巴掌。
因此，他得知情况之后震惊之余立即就做出了反应。
vip楼层的护士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几率接触到这些报告单，对于患者病情的了解也仅限于用药。
烨宛的情况就更加特殊了，因为连检查化验这些为防万一他都是自己亲自做的，报告也都是亲自整理的，出具后一直锁在院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期间只拿出来给烨倦和苏贺看过且看完当场就收起来了，当中压根不会涉及到任何第三人。
如果说这样都能够被泄露出去，那么就是有一种可能——有人蓄意偷盗。
目前烨宛还需要留在医院里检查治疗，后续生产以及产后护理更是需要长时间住院，如果不能在此之前彻底解决好这件事，不止是会给宛宛带来麻烦，他这个院长怕也得引咎辞职了。
就目前而言，能够不动声色的起到敲钟警示作用的就是先更换楼层护士了，尤其是烨宛病房的当班护士。
烨宛并没有过多怀疑，跟苏贺打了个招呼就跟着护士离开了。
苏贺有些不放心，一直跟到检查室外头，亲眼确认了里面的人是杨琰才放心的留在门外等待。
检查耗费了挺长时间，等到后来连他都有些开始发慌了。
毕竟说到必要时候舍小保大也是最坏情况下的打算，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心头的酸痛也就只有自己能够了解。
还好杨琰带着烨宛及时出来了，终止了这份焦虑。
烨宛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见到他都还是平和的模样，完全看不出紧张或者难过。
两个人先送了烨宛回病房，之后杨琰才单独带着苏贺回了办公室。
他们要走之前，烨宛一直盯着，大概是想从杨琰脸上看出些什么。
刚刚检查完的，他只简单的说情况比之前有了好转，具体怎么样也没有细说。
烨宛没有细问，害怕会因为自己太过敏感而表现对于医生的不信任，这对杨院长来说实在太不尊重了。
另一方面她又想着杨院长总归得跟苏贺交代一下病情的，等回头直接问苏贺也行。
于是看到他们结伴离开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或者说是尽力安抚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苏贺说得对，母亲跟孩子是一心同体，只要她保持乐观向上、积极配合治疗那宝宝也一定能够感受得到，深受感染，然后跟她一起坚持下去。
苏贺亲自确认了烨宛躺回病床上之后才跟着杨琰去了院长办公室。
今天的检查结果显示情况还好虽然没有明显改善但也没有再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