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蓝娣死了。
李秀英领着她刚到了矿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桃贵的那个野女人。
出租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桃贵一个人。
原来吕春杏意识到了不妙,她卷走了这几年来的存款不说,还把?家里能打包的东西尽数卷走。
只留给?桃贵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字条。
桃贵,你有老婆你骗我,我恨你。
桃贵根本就不知道吕春杏父母住在哪里,他去找吕春杏的姨夫,对方给了他几个耳光。
在这种情形下,李秀英带着孙蓝娣来了。
孙蓝娣在空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指着墙壁大骂着吕春杏,各种恶毒诅咒她。
桃贵情绪失控,把?李秀英和孙蓝娣都推出了房门,孙蓝娣被推得惨叫着滚下了又高又逼仄的楼梯。
李秀英走下楼梯,推了推孙蓝娣,后者满脸是血,一?动不动,“桃贵,你下来看看……”
在李秀英的脑海里充斥着一?个如走马灯旋转不停的念头,老东西死了。
桃贵光着脚下了楼梯,一?摸孙蓝娣鼻息,他马上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妈,你咋不慢点儿,你咋能摔死了,我个苦命的妈呀,妈,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桃贵啊!”
毫无疑问。
桃贵的哭嚎引得楼道住户纷纷开门出来围观。
有热心人跑到电话亭打了急救电话,李秀英怕沾染了晦气,近乎癫狂地往外跑。
她刚出小区就摔了一?跤,跌倒在一辆警车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警员,问她是否需要去医院看看。
李秀英指了指里面,涕泪俱下说她的婆婆好像不行了。
很快,孙蓝娣被警车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接待医生查看后宣布死亡,警车又把?他们几人送到了火化场。
所以孙蓝娣兜了这么一?圈,就从活人变成了一?盒骨灰。
桃福问桃贵,“你妈咋死的?”
桃贵丢过去一根新旱烟杆和一?大包烟丝,“她没走过楼房的楼梯,上楼梯时摔了一?跤摔到了脑袋,你别问了,我妈的后事我管。”
当?晚日落后,桃贵去祖坟刨了一?个坑,埋掉骨灰盒。
第二天,桃贵走街串巷“报丧”,涕泪俱下说他妈走了,他打理后事花了五十块。
桃忠也是儿子却一分钱没花,老天爷看得真真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好巧不巧,沿街拾粪的桃忠正好撞见了桃贵,后者一?听他妈没了,心里有些不好受。
孙蓝娣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对他而?言甚至是个刻薄至极的母亲。
可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妈了……还好,他还有媳妇,女儿女婿和儿子。
“桃忠,妈怀胎十月生了你咋还对不起你了?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就马上拿出来一半丧葬费,二?十五块钱,你到底出不出?”
桃贵一副理直气壮的既视感,咄咄逼人。
其实算上路费总共也没花几块钱。
是的,桃贵想赚一?笔死人钱……因为给桃福买了东西,他肉疼。
桃忠说到底是个老实疙瘩,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要答应出二十五块钱。
“桃贵!连死人钱你都要赚啊,你不去经商做大生意真是委屈了材地。”
桃夭然刚刚结束出诊,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她爸脑子慢嘴笨,无妨,她来充当?老爸的喉舌。
桃贵听出话外有音,顿时恼羞成怒,“赔钱货滚一?边去,大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儿。”
桃夭然懒洋洋一?抱臂,“大人?你真的是大人?那为啥你还要我爸妈养了二?十年?你花了我爸妈多?少钱心里没数?
我粗略估计过,你最少欠我爸妈六千块,你要是有一?点点良心,那就还钱啊,你到底还不还?”
曾经,桃夭然估算过,桃福和桃贵两家最少花了她爸妈一?万两千多?。
所以她说桃贵欠她家六千块,毫无夸大,完全就是事实。
本来想捞二?十五块钱,桃贵没想到反被桃夭然索要六千块,他气急败坏。
“赔钱货,今天我就要替你爸妈好好教训你一?顿……”
话还未说完,他就张牙舞爪扑向了桃夭然。
“叶子!”桃忠又气又心疼。
围观的村人也替桃夭然捏了一?把?冷汗。
看着如林中弱竹的桃夭然不慌不忙抬起腿踹出去,桃贵被踹得摔了个坐蹲儿。
“桃贵!虽然我不太喜欢我奶奶,可也希望她善终老死,她走得这么突然呢!
当?着村人的面儿,你敢发毒誓吗?如果是你害死了我奶奶,你就不得善终!”
桃夭然稍稍一?想就笃定?孙蓝娣死的蹊跷,她说话时用了点儿神魂之力。
因此,这番话落入桃贵的耳朵里,他但觉天雷滚滚压下,忍不住尿了裤子。
围观的吃瓜群众顿时叽叽喳喳嘲笑起来。
“快看,桃贵尿裤子了,他不敢发毒誓,心虚了。”
“孙蓝娣可心疼桃贵了,生了桃忠还给?桃贵吃一?半奶水哪,她太偏心眼了,遭了报应活该。”
“桃贵,你的心是黑的吧,像锅底那么黑,你埋你妈那么浅当?种土豆哪?还好意思和桃忠要二?十五块?我伸长脖子就等着看你遭啥报应。”
“桃贵咋害死的孙蓝娣?你们谁腿快去大队院里找村主任报警!”
……
桃贵见自己犯了众怒肯定是捞不到什么便宜,他故意双眼直直地望着某处,大喊着。
“妈,我没害死你,你别找我找老二?!”
嘴里叨叨着,桃贵连滚带爬逃出了村人的包围圈,落荒而?逃。
围观的村人真以为桃贵看到了孙蓝娣的魂魄,都不想沾染晦气,呸呸唾着口水散掉。
桃夭然很清楚桃贵的小把戏,懒得戳破,她拍了拍桃忠身上的土,掏出一把?糖果给?他。
“春叶婶子硬塞给?我的,我吃一?块就够了,你吃吧……甜甜我老爸的这张笨嘴!”
被女儿调侃了,桃忠目送女儿的背影离去,忍不住唇角上扬。
吃午饭后,桃忠说了孙蓝娣被桃贵草草埋葬的茬儿,打算重新埋葬孙蓝娣。
桃夭然翻着厚厚的笔记不吭声,任文彬正要说什么,她适时地问题。
任文彬耐心解释后,桃夭然语气淡淡的,“妈,我去文彬那厢了,你们慢慢聊,不过,我家文彬不会打墓抬棺什么的。”
桃夭然在这边依旧是住在外屋隔断,光线不太好,所以她习惯在任文彬那厢午睡。
桃夭然一向随性而为,她可舍不得让任文彬给孙蓝娣打墓抬棺,更不稀罕谁夸她是个好孙女,当?然也不稀罕谁夸任文彬是个好孙女婿。
孙蓝娣对她是刻骨的凉薄,她对孙蓝娣是刻骨的疏离,连孙蓝娣最后一程也不想送。
进了屋,任文彬寻思着桃忠一?个人也没法打墓抬棺,他正好搭把手。
“叶子,我在村里待了好几年,啥活儿都能干,我……”
可他还没说完,桃夭然捂住了他的嘴,凑近,在他的脸上香了一?下,“傻孩子,我知道,可我不舍得,她也不配。”
钱淑兰也是一样的想法,她不舍得让桃忠操持,再加上她封建迷信意识重,担心桃忠亲自重葬孙蓝娣会克冲了他。
最终,夫妻俩商量决定看个日子,雇人打墓穴重新埋葬孙蓝娣。
至于桃贵,当?天就和李秀英离开了高家寨回了矿上。
重新埋葬孙蓝娣,桃福同意。
不然,等他百年之后,桃贵也会刨个坑儿,像种土豆似的埋了他。
他又有了旱烟杆儿,忍不住走到街头和村人唠嗑儿,显摆一?下他的旱烟杆儿和烟丝。
每当他特别骄傲地说是大儿子桃贵孝敬他的,有的村人就嗤之以鼻。
“桃福,你这烟丝和旱烟杆儿是拿你老婆换来的!”
“哟,桃福,拿老婆换来的烟丝不辣嗓子?”
“桃福,你可别去矿上桃贵家串门子,不然啊,一?回来也变成了一?盒骨灰……”
……
这些话说者无心只是嘲讽,桃贵却听者有意,再也不想去街上显摆。
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吃饭,他躺在冷炕上不停地抽旱烟。
从小到大的往事在脑海里沉沉浮浮,最后,孙蓝娣的那个骨灰盒挥之不去。
就在孙蓝娣的墓穴快打好的前一?晚,桃福穿上了自己所有的新衣服,换了一?双新鞋子,摸索到了墓地。
第二天,桃忠雇的打墓人发现,桃福在附近的一?棵树上上了吊。
桃忠得知消息后先哭后笑着去卫生所找桃夭然。
听桃忠说完,桃夭然神色淡然,“爸,他想和奶奶一?起入土为安罢了。”
于长富闻讯后赶过来,“桃忠,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哪,两个老的在桃贵那儿吃了钉子,和你没关系。”
“一?个还没弄好,又来了一?个,可真心疼我啊!”桃忠的眼睛红红的,自言自语着,精神恍惚。
“爸!你看看你!要是我妈看见了,她会咋想?”
桃夭然把桃忠拉到了墙镜前,指了指里面这张面目颓废的脸。
“叶子,我想不通,难受……”桃忠猛地埋下头,没有勇气直视女儿。
“爸,你把?他们埋了就完事了,别想乱七八糟的,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再难受也得面不改色,尤其是你应该对我妈好点儿。”
说完,桃夭然剥了一?块糖果给?了桃忠。
她知道,她爸现在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