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杂碎的香味儿直往李秀英的鼻子?里钻,她咽着?口?水往前凑,寻思着?自己拿个馒头垫垫肚子?。
反正桃强是她儿子?,他肯定不会拦着?她不让她吃馒头,这么?大一碗羊杂碎,他也吃不完,剩下的正好给她当?下饭菜。
然而,李秀英高估了自己的分?量,她刚在?桌旁坐下,桃强赶忙把?笼屉拉过来盖上。
“罗叔叔还?没吃饭呢,我吃完了还?得给罗叔叔送饭。”
李秀英听得出来桃强话里的半冷不热,她挤了几滴眼泪,“强强,妈脾气不好是妈不对,你回家吧,回家好好念书,等毕业以后就像那个赔钱货一样?挣工资。”
“我说?过我不念书了,也不回家了,你问?我上午回家没有,回了,我兜里还?有块橡皮,我放到窗台上就走了。”
说?完,桃强扒拉了几口?羊杂碎,眨眼间吃完手里的馒头,把?碗放进了笼屉里。
笼屉的馒头和羊杂碎入了李秀英的眼,她想着?反正罗羊倌不在?家,只要?桃强愿意回趟家,她拿了也白拿,吃了也白吃。
“你别说?了,你说?啥我也不念书了,更不想回家,那个家不是我的家,这儿才是我的家。”
桃强满脸满眼都写着?倔强冷漠,如冷冷寒风吹进李秀英心窝里。
她不敢直视桃强的眼睛,只当?是他说?的赌气话,“你想在?就在?,反正你的户口?很快就迁到了矿上,我们娘几个再也不是泥腿子?,罗羊倌对你再好也攀不上你。”
李秀英的意思很简单,罗羊倌可以好吃好喝养着?她儿子?,但是甭想得到一丝一毫的回报。
桃强心思简单,谁对他好,那他就对谁好。
爷爷奶奶以及爸妈姐姐对他的好,夹杂了太多的个人情绪。
比如李秀英,她有好吃的给他吃不假,但是脾气上来时,轻则嘲笑他比猪还?笨所以一直在?一年级蹲班,重则用鸡毛掸子?或者烧火棍什么?的招呼他。
爷爷奶奶和他爸也是一样?的套路,给个枣打一巴掌。
他姐姐呢,他最是瘆得慌。
她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三言两语就能挑起来他爷爷奶奶和爸妈的坏脾气。
他们发起脾气来,他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上颠簸。
在?这样?的家里,他琢磨不透大人们的情绪,被压得喘不过气,惶惶不可终日。
逃离这个家的念头早就萌芽生?根长成了参天巨树,罗羊倌对他好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几次,他在?家里受了委屈跑到了野地里,罗羊倌把?带在?身上的馒头窝头烤热了给他吃。
罗羊倌说?他大字不识一箩筐,每天放羊也过得不错,村里有一多半人的日子?都比不上他过得滋润。
他放着?一群羊,看着?蓝天白云,听着?各种鸟儿唱歌,自己想唱就随便唱,每天都开开心心。
世界上的路有很多条,并?不是只有上学读书这一条路,如果他有孩子?,就不会逼着?孩子?必须读书。
反正罗羊倌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罗羊倌不是他的家人,却给了他家人般的温暖理解。
“矿上的户口?能顶饭吃还?是能顶衣服鞋子??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桃强半眼也不想多看李秀英,他爸就是矿上的户口?,有屁用?
他这个儿子?一点也没有沾上他爸的光,他不稀罕什么?户口?不户口?的,只需要?能吃饱穿暖不憋屈。
李秀英真怕桃强喊人过来说?叨一番,她丢不起这个脸。
落水狗……李秀英磨蹭着?回了家,觉得自己很像一条落水狗,不知?道被谁丢进了水里怎么?也爬不上岸的落水狗。
李秀英永远不会知?道,确实是桃强偷了那四个羊蹄子?,因为罗羊倌对他讲了一个和投名状有关的故事。
在?桃强看来,那四个羊蹄子?类似投名状,足以说?明他再不回家再不读书的决心。
反正她急需要?宣泄情绪。
香!
李秀英一进院子?,不可描述的香味直往她的鼻子?里钻,比在?大街上浓郁得多,果然是那个赔钱货家里出来的香味儿。
很快,她看见钱淑兰端出来一碗羊杂和一碗炸鱼,半眼也没有看她,径直走到了桃福那厢的门口?。
“爸,妈,今天过节正好家里的肉菜多,给你们送一点儿尝尝,羊杂碎,炸鱼下面还?有炸鱼鳞。”
“嗳,来了来了!”孙蓝娣拿着?两个大碗早就在?屋门里边等着?了,闻声她应承着?推门出来。
她半眼没有看如落水狗的李秀英,眼里只有一个钱淑兰,等到钱淑兰把?两碗吃的倒进她的碗里,她笑着?夸赞。
“淑兰啊,还?是你最孝顺,我心里知?道了,外面多冷,快回屋去吧!”
这会儿的日头最暖和,钱淑兰对这种半真半假的夸赞毫不感冒,嗯着?回了屋。
透过玻璃,李秀英看得清楚,饭桌上各种好吃的摆得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
围着?桌子?吃饭的人,除了桃忠一家四口?,还?有范建国和任文彬。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这些笑意比阳光还?灼热,灼痛了她的眼睛。
她不懂反思只顾恶毒诅咒着?,诅咒所有人吃完这顿饭就遭天打雷劈水淹火烧,不得好死。
直到回了屋,李秀英脑海里还?被那一桌子?好吃的充斥着?,她馋得想吞掉舌头。
“妈,我煮了土豆和花生?,我吃过了,我躺会儿!”桃倩然知?道李秀英最不喜欢做饭,所以自己动手。
李秀英饿了,她剥着?吃完了剩下的煮花生?,不再馋那一桌子?好吃的了,可心里的火气反而更旺盛,自言自语。
“呸,不害臊,把?两个相好的都带回了家,都不懂害臊还?当?是有本事。”
李秀英不馋是因为肚子?饱了,但是任文彬和范建国拿过来的饭菜,她还?是相当?眼热。
那么?大个的肉包子?,她一口?也吃不上;那么?多的羊肉炖胡萝卜,她一筷子?也吃不上。
“呸,赔钱货生?孩子?没□□!”她再次低低诅咒着?,面目似个丧心病狂的女巫。
“妈,大过节的,你给爷爷奶奶送点吃的,不然叶子?一家会出去嚼舌根。”
桃倩然面朝里躺着?,这么?说?着?,心里暗骂李秀英是个不可救药的蠢货。
在?家里,李秀英懒得做什么?家务活儿,连她辛苦挖回来的野菜,都懒得焯水凉拌。
在?外面,李秀英下队里干活儿挣工分?不如钱淑兰,而且连男人都管不住。
在?她看来,桃贵不往家里拿工资就是李秀英最大的无能。
“嗤……”
毫无预兆,桃倩然脑子?里浮起嗤笑声,听着?对方?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
可笑声中的嘲讽意味毫不掩饰,刺激得桃倩然猛然一颤。
“谁?你是谁?”她听得出来不是李秀英声音。
李秀英没有这种压得她头皮发麻的森冷如地狱修罗的气场。
在?她心里默默喝问?后,嗤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她熟悉的锦鲤系统出了声,比刚才的嘲讽意味更强烈。
“桃倩然,你是我带过的最差劲的宿主,没有之一。”
说?到最后声音迷离渺渺,桃倩然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团被遗弃的垃圾。
“不可能……”
桃倩然翻身坐起,无力地靠在?火墙上,即便是火墙有些温热,她也觉得奇寒无比,就似置身于西伯利亚寒流旋涡中。
锦鲤系统什么?意思?
它是不是想抛弃她改绑桃夭然为宿主?
桃倩然仅仅是这样?想一想就惶恐不安如坐针毡。
院子?里,李秀英正给公婆送吃的呢,因为桃倩然的提醒,还?有就是她想出口?恶气。
桃福早上的话,她还?记着?呢!
“爸,妈,开开门,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李秀英嘴上说?得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个好好儿媳妇。
很快,孙蓝娣开了屋门,看见李秀英托着?一个没有一颗瓜子?的葵花饼子?,上面放了两颗煮土豆。
“妈,爹说?你们不缺玉米棒子?,再说?我又没有碗,所以我用葵花饼子?给你们送过来土豆,这上面的葵花子?已经?嗑完了,干了还?能烧火呢!”
李秀英说?着?,一双眼睛盯着?孙蓝娣脸色变得越来越臭,她的心情越来越好。
孙蓝娣嘴唇动了动,偷偷看了眼桃忠那厢,幸好没有谁过来,她接过来大儿媳妇的心意,狠狠地关上了屋门。
“就这?”当?桃福看清了大儿媳妇送过来的东西时,气得说?话都浑身哆嗦着?。
“你也知?道她们日子?不好过,葵花饼子?晒干能烧火,那两个土豆,晚饭捏烂了放进玉米面糊糊里……”
不等她说?完,桃福拿过来葵花饼子?丢进了后灶灶膛,孙蓝娣唉声叹气说?自己夹在?中间受着?两头气。
桃福气得把?筷子?摔在?了孙蓝娣身上,“都是你惯的,你还?有理了?”
担心大八月十五挨打,所以孙蓝娣不再吭声,捡起了筷子?,给桃福又拿了一双。
然后,她捏了一撮儿炸鱼鳞放在?窝头眼里,坐在?炕沿边,小?口?小?口?吃着?。
桃福真被气着?了,李秀英送的土豆比鸡蛋大不了多少,两碗怎么?着?也得放十个土豆,这就等于差了八个土豆。
这也能算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