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温恬轻手擦掉了眼角的泪，看上去依旧如往常那般冷若冰霜。
“你和我的确不一样，你希望苏琛死，我却想要我姐姐活着。”她冷静的看着苏礼，“若是可以，我倒宁愿替你杀了苏琛，换她活。”
苏礼闻言拧起眉。
所以她是为了复活她姐姐，才一直追杀名册上的人。
“这就是你要杀我的理由。”他说。
“是，也不是。”她挪开目光，低声道：“若你无罪，我也不会杀你。”
下一瞬，苏礼的耳畔回响起温恬的声音。
“弑杀手足之罪，灭门之罪以及堕魔灭世之罪。”
这就是她所说的——他犯下的罪。
可又是谁定下的这些罪。
如此说来，温恬也是听命行事，并非是自己想要杀他。
“现在你得到了你想知道的，该换我了。”温恬话锋一转，重新看着她。
“你想要什么。”他沉声问。
“我要拿到此次试炼的第一。”她说。
夜深时分。
苏礼垂着眸子挥出一剑，剑气顷刻间斩断了前路。
跑路的妖一看着山体在面前顷刻间碎掉，生怕自己也会落得如此下场，纷纷往回跑，自投罗网。
严贺一边收妖，一边看往苏礼的方向。
“苏礼，你之前不是说此次试炼我们什么都不做吗，我还以为……”他顿了顿，又道：“你这样想就对了，宗主说了若是这次无法让苏琛得到第一，就将你逐出师门，既如此，身为苏琛的队友，我们应该积极得到第一才对。”
“我的想法没有改变。”苏礼面不改色的回他。
“没变？”严贺收妖的动作慢了半拍，“那你为何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抓妖。”
苏礼一剑砍伤了想要逃跑的妖，声音冷清。
“等会儿你将这些妖送到温恬那里去。”
“就算是还人情，也不必这么晚出来抓妖吧。”严贺长叹了口气，“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转性子了。”
“她不是说想要第一。”苏礼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严贺彻底停下手上的动作，肃然盯着苏礼看。
“不是吧苏礼，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你就被她降服了是吗。”
苏礼抬手抓住妖的脖子，一只一只往严贺的法袋里送。
“即便你和我什么都不做，只要苏琛努力，他也有可能会拿到第一。”他冷冷的抬了下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以防万一，让温恬得到第一更妥当。”
“妥当什么？你还不清醒一点吗。”待最后一只妖收好后，严贺将袋子狠狠一系，“她拿了第一，你可是就要被逐出师门了！”
“那又如何。”他漫不经心的作答。
严贺气的差点当场晕倒。
“那又如何？若你被逐出了师门，你再想要进机关重重的勿妄宗可就难如登天了。”严贺伸手按住苏礼的左肩，正色道：“我问你，到那时你要如何杀得了苏琛。”
“我何时说过——”苏礼缓缓笑了笑，神色森冷，“苏琛会活着回去。”
天刚蒙蒙亮，严贺已敲响了店铺的门。
琳悠睡得迷迷糊糊，走过来开门，见他递过来一个法袋，对她道：“苏礼让我把这些妖送过来。”
温恬循声走过来，轻声说：“收下吧。”
“哦。”琳悠接过法袋，朝严贺抬了抬下巴，轻哼一声道：“你可以走了。”
严贺还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门就关上了。
他低了下眼，看着另一只手中的药瓶，喉咙轻动。
“想不到苏礼真的听你的话去捉妖了。”琳悠开心的晃了晃手中的法袋，钦佩的看着温恬，“看不出来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做的事倒还体贴有礼。”
“他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温恬浅浅的看了法袋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对他有用，他才会助我。”
既然无法和他划清界限，那不如与他相互利用。
“师姐，你就是把一切都看的太清楚了。”琳悠兴致缺缺的撇了撇嘴，在温恬对面坐下，“人和人之间，不是只有利益相关，还有感情不是吗。苏礼这些时日为你做的这些事，你真的觉得他无半点真心？”
“他没有半点真心，才是对我好，我亦是如此。”温恬喝了一口水，问道：“凌沧和茯芸在何处。”
“抓妖去了吧，我方才起来的时候就看不见他们的人了。”琳悠收好法袋，“要出去找他们吗。”
温恬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不在，那此刻是谁在看着渡御。”
“对啊。”琳悠说着就往楼上跑，“我去看一下。”
温恬抬手轻搭上琳悠的肩，越过她走上去。
“我去看吧。”
琳悠点了点头，转而守在门口等着茯芸和渡御回来。
清晨的风有些冷，吹得人心底发颤。
温恬走进关押渡御的房间时，他正无所事事的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见他并未趁机逃脱，手一抬关门，打算就这样离开。
渡御背对着她，手指轻动了下，引得一只蝴蝶断翅掉落在地。
“难得见你一面，你这就要走了。”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
“你要说什么。”温恬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语气不善。
“进来说吧，不然我可能真的会逃跑。”渡御转过身来，唇边吊起张扬的笑，“就像你担心的那样。”
温恬轻握了下门框，走进来后带上了门。
“你就算跑了，我也会再把你抓回来。”
“不是你会把我抓回来。”他扯开唇角摇了摇头，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而是因为是你来抓我，我才会回来。”
温恬：“……”
她轻吸了口气，表情更差了些。
“你想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更好。”她略一转身，又被他叫住。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心甘情愿被你抓住，待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抬眸看着她的侧脸。
“嗯。”她把脸转回来，神色冷淡，“我不好奇。”
“可我对你很好奇。”他笑了笑，一瞬闪现到她的面前，朝她抬起了手，“你明明不恨我，为何非要杀我不可。”
那一刻，禁锢他的锁链一下子七零八落的摔在地上。
渡御歪了下头，端详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神情冷漠可怖。
“看样子也不是因为斩妖除魔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忽地古怪的笑了下，眼里满是玩味的笑意，“我很好奇，不为仙门坦途和私人恩怨，杀了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假定你是奉命来杀我的，可你嘴上说着要杀我，却没有这么做。”他顿了顿，表情认真，“莫不是你喜欢上了我，舍不得对我下手。”
温恬猛地眉头紧缩。
看到她这个表情，渡御更加确信自己的推论。
“这就对了。”他快速打了个响指，豁然开朗起来，“你听从师命来杀我，可惜对我动了真情，又怕别人来杀我，只好将我关在这里。”
温恬这辈子从没有这么无语过。
“我不会轻易喜欢上任何人，也不会对你动情，除非——”她拧紧一双黛眉，语气冰冷，“你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渡御无所谓的笑着，看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你表达爱慕的方式还挺别出心裁的。”
“这是威胁。”她话音一落，腰间的佩剑瞬间发出迫人的冷光。
渡御低眸瞥了眼她的剑，沉思了片刻，回她道：“你若是能天天同我说上几句话，我不介意在这里多待几天。”
“可惜你没得呆了。”她当即推开了手边的门，视线落到门外去，“琳悠，你现在就带他回宗门，交给宗主。”
琳悠：“？”
不好，被发现了。
琳悠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本想着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想到被温恬抓了个正着。
“师姐，你就放心交给我吧。”琳悠忽然严肃的抬起头，抬手指了下不远处的茯芸，“我和茯芸一定会把他安全送回宗门的。”
茯芸闻声走了过来，声音细若游蚊。
“师姐，在那之前……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本次试炼明面上以感谢值和忏悔值进行排名，实际上看中的却是附加试炼。
在试炼的过程中，两个门派的宗主会不定时向弟子传达试炼里的附加任务，若能完成便可以分值翻倍。
所有的附加任务在传达时，都会告知每一个队伍中唯一指定的弟子，再由他告诉其他的队友。
温恬所在的队伍被指定的人则是凌沧。
抓捕妖主渡御是第一轮。
现在出现了第二次获得分值翻倍的机会。
眼下城中正有一只无影妖肆虐残害百姓，他的目标群体甚广，不分男女老少。
在他动手之前，无影妖都会亲自送出预告信函，再将目标以极其残忍恶劣的手段杀害。
片刻过后，四个人聚在温恬的房间内。
“依我看，我们就分头行事吧。”琳悠突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眉目间皆是怒色，“押妖界之主回去是很重要，但无影妖这种害人的妖是无论如何都要除掉的，我决定了，我要留下来亲手抓到这只妖。”
“那……”听完她说的话，茯芸犹豫着开口道：“我来押送妖主回宗门。”
一番决定过后，他们决定还用原来的法子，乔装改扮成被盯上的那个人，与无影妖正面交手。
此次被无影妖递出预告信函的柳公子是一名身材瘦小的书生，所以就由温恬扮做那人的模样。
而凌沧作为书童陪在她的身边，今天晚上就行动。
无影妖也有可能会看穿他们的伪装，所以琳悠将守在真正的柳公子身边，确保无影妖出现的时候，柳公子是安全的。
确定完路线和计划后，琳悠和茯芸离开了这里。
凌沧继续留在温恬的房间里，冷着脸关上门。
“你一定要每次都做到这种地步吗。”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温恬，“就算你和我不管这件事，也照样会有宗门弟子来救人，这一次你兴许真的会死。”
他知道，温恬这么做并不只是为了想要救人，抑或是为了分值翻倍。
“他是我名册上的妖，所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温恬淡淡道。
“又是这该死的名册。”他冷嗤了声，觉得此举愚蠢至极，“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只要你杀光名册上的人，宗主就会复活你的双生姐姐吧。”
“这种显而易见的骗局，你为何会被骗到。”他接着道。
“这是目前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像是只有不断地杀死名册上的人，她的心才会不再恐惧，活着才有意义。
每除掉一名名册上的罪人，她就离曙光更近了一步。
“还有一个人有办法复活你的姐姐温欣，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凌沧压着步子走向温恬，一字一字道：“你并不是非要如此。”
“拥有复活之力的人千百年才会出现一位，从未有人见过他，这只是传言而已。”温恬缓慢的抬起眼睫，神色平静，“也许他从未降生过，你要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一生都有可能等不到的人吗。”
传闻之中，每过百年就会诞生一位拥有复活人能力的人，那个人的锁骨下会留有红色的羽毛图案。
他这一生只能复活一个人。
这样的人一旦降生大多都会选择隐世山林，遂很少有人真的见过拥有复生能力的人。
与此同时。
严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茯芸静悄悄的押着渡御离开。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他视线一偏，落到苏礼的身上。
“你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苏礼默不作声的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见他这副样子，严贺忽然瞳眸一扩，惊呼道：“不是吧苏礼，你又去跟踪苏琛了？”
“没有。”苏礼放下手中的杯子。
严贺笃定道：“那就是跟踪温恬去了。”
苏礼：“……”
“你还真跟踪温恬去了？”严贺匪夷所思的看着他，“我觉得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吧，她连妖界之主都敢杀，说不好她哪天又来杀你了。”
苏礼一言不发的坐在位置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即便是她的血能够短暂的抑制你体内的毒，你也不必如此顺从她吧。”严贺猛地拍了下手，想要借此吸引苏礼的注意力，“就像之前对其他人那样，抓住她的把柄后让她为你办事不行吗。”
“你很闲是吗。”蓦地，苏礼薄唇轻启，眼神锋利像一把刀。
“什么？”严贺不由的愣了一下。
苏礼漆黑的双眸盯着严贺，宛若装进了阴沉沉的天。
须臾，他敛起眸子，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
“帮我抓个人。”他凛然抬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