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痕逸退出大殿之后，温恬轻步走到苏礼的面前。
“你想要的就是我的血，是吗。”她顿了顿，踮起脚尖解下他眼睛上的黑纱，专注的看着他，“你需要多少，一杯，一碗还是更多。”
“你能给多少。”他清冷的眸子深深的望着她。
她仔细的盯着他的眼睛看，如同在沙洲中盲目前行的风。
“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得到你要的东西后，就让我们离开，如何？”
反正她的血也不是第一次被当作药引了。
她要做的事情是除掉名册上的人，而非在此地耽误时间。
须臾，琳悠主动将温恬拉到自己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师姐，你们在说什么，我为何听不懂。”
一瞬间，温恬手中的黑色丝带悠然掉落在地。
昨日琳悠昏睡过去，这才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苏礼跟着来到温恬的面前，蓦地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丝带。
他重新站直了身，垂眸睨向她，仿佛只能看得见她一人。
“我需要考虑一下，你先回去休息。”他语气淡淡。
“什……”温恬一瞬拧了下眉，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苏礼和严贺并肩离开。
手心处温柔的触感似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回房间的路上，严贺忽然小声的和苏礼说起话来。
“听到你们方才的谈话，我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宗主从承熠宗寻得一件杀妖利器，我们之前在那一战里打败妖族，靠得就是它。宗主十分宝贝这件东西，特意将此物交给苏琛保管。有一次我经过苏琛发现，发现……那竟然是人的血。”
苏礼轻瞥了严贺一眼，像是在等他下结论。
严贺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声音听起来沉了一些。
“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温恬的血。”
从大殿上离开后，痕逸带着一众弟子前往消失的地方，却发现静思塔、暗影崖和无念阁又重新出现了。
“究竟是谁在捣乱。”痕逸握紧了双拳，转身看往大殿的方向，突然间陷入了沉思。
此事会与她有关联吗。
温恬等了苏礼一天一夜，也没等到他来找自己。
然而，就在她打算先去见他的时候，琳悠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师姐，听说苏礼和苏琛要进行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也过去看吧。”琳悠作势将她拉到门外。
她步子一停，淡淡道：“是哪一种比试，要命吗。”
“反正对观战的人来说应该挺要命的。”琳悠一时间感慨万千。
温恬：“……”
一盏茶时间过后，琳悠带着温恬挤进了观战的人群里。
交锋台上，两名白衣少年面对面站着，被冷冽的风鼓动着衣衫，利剑出鞘那刻，剑气肆意舞动着。
恍惚间，风似是幻化出了形体，在两人身后架起魁梧的巨兽。
琳悠被风吹乱了发，踉跄一下凑近温恬身边，小声问道：“哪个是苏礼啊。”
“右边那个。”温恬目不转睛的看着交锋台上的苏礼，思绪涌动。
若她是苏礼，定是不会放弃每一个可以杀掉苏琛的机会。
眼下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时机。
苏礼可以在这里明目张胆的杀掉苏琛，彻底取代他。
倘若苏礼真的在此地杀死了苏琛，落实了“弑兄之罪”，她便非杀他不可了。
要……阻止他吗。
寒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苏琛攥紧了手中的长剑，面露犹豫之色，目光栖在苏礼身上。
“苏礼，你非要与我刀剑相向不可吗，这当真是你所希望的？”
“是啊。”苏礼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慵懒的转开眼，一眼便寻到了人群中的温恬。
他冷漠的注视着温恬，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这就是我想看到的。”
温恬不解的抬了下眉，对着苏礼困惑的歪了下头。
他这话……是对她说的。
转瞬间，苏礼轻松的挥出手中的剑，直奔苏琛的心口而去。
苏琛以剑气触地，侧身躲开苏礼的攻击，提起剑强行让苏礼手里的剑偏开方向。
苏礼的剑被一瞬打偏，他的胳膊跟着向旁侧一指，散出的剑气顷刻间击倒了一棵大树。
苏琛一时停在原地，愣怔的盯着他看：“苏礼，你这是要杀我？”
“不想被杀，你也可以杀了我。”他寒着一双眼眸，眼底铺进一片绝望。
明媚的光落进他眼里，瞬间便被黑暗吞噬，再度化为一滩死水。
“我不会杀你的。”苏琛闻声转了下剑柄，眼神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同样，我也不会让你再产生杀我的想法。”
话音落下的同时，苏琛闪现至苏礼面前，一剑朝他砍了下去。
他抬剑接住苏琛那一招，被苏琛压制着步步后退。
苏琛蓄力将剑压下去，剑刃贴着苏礼的脸颊滑下去，表情严肃。
“苏礼，我不想伤害你，你何时才能明白，你和我是彼此依存的，我不能……”
没有你。
苏礼任由那把剑擦过自己的脸庞，冰冷的眼神比手中的利刃更加伤人。
“兄长真的以为你和我可以共存吗。”他脸上挂着轻飘飘的笑意，剑气一瞬刺向四面八方。
苏琛离他过近，顷刻间就被那道剑气击中，一下子被撞飞了出去。
苏礼同样被自己剑气的所伤，鲜红的血瞬间掉落在地，染腥了他的眼。
苏琛没想到苏礼会用这种近似于同归于尽的招式，倒地的那刻，他模糊的视线中走进苏礼的模样。
“可惜，兄长和我——”苏礼落在手中的剑，毫不迟疑的顶着苏琛的脖颈，声音下坠时仿佛有飞雪拂过，“只能活一个。”
说完，他略微垂眸，重新凝聚剑气。
陡然间，苏琛手中的剑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顷刻间就打在了苏礼的身上。
那道光卷着风刃，眨眼间就将苏礼击下了交锋台。
苏礼被那股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口中就溢出了鲜血。
一股晕眩的感觉随即袭了上来。
同一时间，台下的弟子们发出了欢呼的声音。
他们都在为苏琛欢呼。
苏琛起身后第一时间去看台下的苏礼，却被其他弟子团团围住。
那些人的目光中只有赢得比试的苏琛，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看到倒在台下的苏礼。
更没有人会关心他。
对宗门内的那些弟子而言，苏琛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可以带领他们走向光明的人。
至于苏礼，不过是用来衬托苏琛的其中一个人罢了。
仙门内厉害的修士有很多，但称得上第一只有苏琛一人，偏偏苏礼还不知好歹的和苏琛对着干。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选择站在苏琛那边。
没有人会知道，在他们眼中苏琛永远的手下败将——苏礼，会在不久后的日子里成为唯一能和苏琛抗衡的大反派，甚至亲手了屠杀了整个勿妄宗。
温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眉梢轻轻的向下一压。
她掀起眼帘，注视着不远处的苏礼。
他正被体内的毒折磨，痛苦的拧着眉心，脸色愈发苍白了些。
苏礼单手撑在身侧，另一只手臂支在地上，猛地又吐了一口血。
体内的毒在那刻失去了控制，痛感拼命的席卷了他的全身。
恍惚中，他抬起眼眸，与温恬对上了视线。
她同样也在看着他。
温恬就那样安静的站在人群当中，默不作声的望着他。
苏礼这样的人看上去无坚不摧，强大冷酷，实际上最渴望得到温暖。
她不想给他一份随时都能收回的温暖。
自从三年前的那天起，温恬才确认自己真的拥有“毁灭”的能力。
只要她对一个人的喜欢程度达到了百分之一百，那个人就会消失。
她不能也不被允许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这是她身上的诅咒。
她所喜爱的一切最终都会消失。
与其看着喜欢的人和事物消失不见，不如从未开始过。
过了三年，她早已习惯了对任何人收回自己的情感，习惯对他人的悲喜视而不见。
这一回，她也会习惯的。
喧闹的人声下，温恬看见严贺走到了苏礼的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走吧。”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身同琳悠离开。
看着温恬无动于衷走掉的样子，苏礼冷着眼抹掉唇边的血，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跟着她们。”他对严贺说。
“你说什么？”严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苏礼推开严贺扶着自己的手，沉着气重申道：“跟着她们，别让她们掉进陷阱里。”
勿妄宗里存在着许多不起眼的机关和陷阱，若非宗门内的弟子，很容易就会被伤到。
温恬很聪明，一直都在按照他们之前带她进来的路线移动，一步也没错过，但今日不同。
此刻她们走的这条路暗藏了许多的机关，若是不小心碰到，也许会因此丧命。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严贺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放心的嘱咐道：“那你自己回去吧，慢点走。”
苏礼没有理他，掉头往一个方向走去。
严贺追过去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到有道人影推了琳悠一下，又快速闪开。
“小心！”严贺一个闪现过去拉住琳悠，抱着她向后一倒，却见一根飞箭直直的朝温恬刺了过去。
温恬警觉的转过身，避开了那支飞箭。
然而，飞箭上的东西掉落在地，砸在她身侧的地砖上。
猝然间，一股力攀上了温恬的手腕，化作了一根白绳，将她的手腕紧紧勒住。
“坏了。”严贺连忙放开怀中的人，接着跑向温恬，皱起眉头看着她腕上的绳子。
“偏偏是苏琛在此地设下的机关。”严贺烦躁的揉了下脖子，“麻烦了。”
“机关？”温恬闻言抬了下眉，晃了晃腕上的白绳，“这又是什么。”
“这根白绳实际上是一种不易引人注意的法器，一旦被它缠上，你和苏琛就被绑定到一起了。”严贺苦恼的深吸了口气，解释道：“苏琛一日不离开勿妄宗，你就也只能呆在这里。”
“可有能够解除绑定的法子。”她面色平静的问。
严贺对上她的眼睛：“可以等法力自动失效，不过……设下此机关的人修为越高，绑定的时间越长，以苏琛的修为等级来说，大概要等上一个月了。”
“苏琛本人也解除不了？”温恬继续问道。
“此次比试过后，苏琛就会在宗门的某一个地方潜心修炼，没人找得到他，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开始试炼了。”严贺低着头，不敢去看温恬。
琳悠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的中间。
“骗人的吧，现在离试炼结束也没过多久，为何就找不到他了，你甚至都没开始找。”
“我……”严贺顿了一顿，妥协道：“那我就带你们去苏琛的房间找一下。”
“不必了，不就是一根破绳子吗，我们自己也能解决。”琳悠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扯温恬腕上的白绳，想要强行弄断。
“等一下，这可是法器。”严贺尝试阻拦，却被琳悠一把推开。
扯动绳子的瞬间，温恬的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她忍痛抽回手，用一只手按住头，身体不可控的向下一栽。
那一刻，苏礼出现在温恬的身边，轻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寒冷的风被他挡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腥甜的气息。
此时此刻，苏礼体内的毒还在肆意游走，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却还是坚定的将温恬护在怀中。
“发生了何事。”他遽然敛起眸子，一脸肃色的质问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