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程静泊没有因为柏子仁目前的治疗效果不好而有丝毫的沮丧,等柏子仁睡下了,他照例去找??治医师谈了谈,还去其他的病房向?患者的家属讨?经验,并把从网上找来的几例从突聋到全愈的经历整理好,等她醒来后给她看。

柏子仁看了后心?情平复了一些,勉强对?程静泊笑了笑。

“重要的是?心?态,放轻松一点。”

程静泊写完字,把小白板放在电视机上,方便她一眼看见,时刻鼓励自己。

柏子仁双手抱腿,目光直视小白板上的文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决定打起精神。

接下来几天的治疗依旧辛苦,扩张血管的药让柏子仁的胳膊都要炸开了,输液完毕后,手臂沉重,抬一抬都觉得吃力,她忍住了,第四次吸高氧之后,眩晕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她觉得整个病房都在转,只好闭上眼睛,无奈的是?恶心?呕吐的症状也随之重现,吃什么就吐什么,到后来除了粥什么都吃不下。

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刘欣语急得掉眼泪,沐叔叔也愁着脸,唯有程静泊没有表现出异样情绪,依旧耐心?地陪她治疗,时常对?她微笑。

在入院第十三天的时候,柏子仁的耳鸣症状到达巅峰,没有一刻是?消停的,十分闹心?,无法入睡,她从半夜到清晨都睁着眼睛,备受折磨,数着一分一秒,有一种?自己快疯了的错觉。

偏偏又很奇怪,当她看见他打开保温桶,把煮好的粥盛在碗里,连同勺子放在一边,整颗心?又平和?了很多,他并不比她容易,这几天他几乎都在医院,吃得很少,睡也睡不好,守着她这个病情反复的人,抱她去洗手间,陪她去治疗室,排队做检查,一点不耐都没有。

她努力撑着坐起来,准备进食,他端起碗准备喂她,她却摇头,拿起勺子自己来吃。

其实完全没有胃口,但不吃东西对?身?体没好处,她坚持吃完,速度很慢,额头上冒汗。

他拿纸巾帮她擦额头,她看着他,发现他也瘦了一些,忽然就有一种?掉眼泪的冲动。

吃了早餐,医生查房结束,程静泊打开笔记本,写了一行字,顺便翻了翻昨天的症状记录,在新买的大白板上写下今天的治疗任务,递给柏子仁看。

柏子仁艰难地点了点头。

程静泊亲了亲她的额头,很轻地说了一声乖。

上午在治疗室里遇到了一个病友,他很年轻,只有十九岁,玩摇滚乐的,突聋一个月,治疗效果一般,恢复了三分之一,现在听人说话依旧很吃力,他没有放弃,还听从医生的建议,准备针灸治疗,虽然听不见,但他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乐观。

程静泊??动用书写的方式和?他交流,他非常热心?,把自己的治疗经验都写了下来,以供他们参考。

“运动很重要,我?刚发病的时候耳鸣到自己都快疯了,坐立难安,干脆去慢跑,跑了两天耳鸣就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转移注意力的关系。”

“我?算是?比较乐观的人吧,也不是?说没怕过,但怕没用啊,只会增加心?理负担。”

“音乐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生命,耳朵对?我?来说很重要,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都不会放弃。”

他和?程静泊沟通的时候,柏子仁就坐在一边看他们。

末了,他还写了一段文字给柏子仁。

“美女姐姐,你?可?比我?幸运多了,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么一位大帅哥陪着,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呢。”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柏子仁,她能?坚持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身?边人的支持。

比她不幸的人都没有放弃,她凭什么抱怨?

隔天傍晚,当程静泊对?柏子仁提出跑步的想法,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林荫小道上跑了二十多分钟,再原路返回,路上还买了山楂和?葡萄,一边走一边吃,微风拂面,柏子仁看着四周熟悉的街道,复古的建筑楼群,可?亲的路人,心?情豁然开朗,她剥了一颗葡萄,递到程静泊的嘴边,等他吃了,还问他甜不甜。

“累吗?”他问。

她能?辨认他说的小短句,诚实地点了点头,他弯下腰,让她上来,他背她回去。

谁知她一跳上他的背后,他就跑了一段路,她吓了一跳,立刻拍他的肩膀喝止,他没有理会,也没有减速,她愣怔,渐渐从哑然到莞尔,最终笑得很开心?,耳边的风鼓鼓的,很快有一丝钻入耳朵,发出轻微的声音。

长日尽头,是?他们相叠的身?影。

十月原本有假期,加上程静泊前后请假的一周,很快用完了,他回柳河校区?书,但每隔两天就会开车来医院看柏子仁,无论?他在不在,柏子仁都积极治疗,坚持慢跑,虽然效果和?预期的相差很多,但她不再心?烦意乱了,就像和?她一起做治疗的几个病友说的那样,急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

她听程静泊的话,每天都写日记,拿白板和?别人聊天,有一回,在治疗室遇到一个在妈妈陪伴下过来吸氧的小男孩,他一直闷闷不乐,她??动找他聊天,他开始的时候爱理不理,后来大概是?排队太?无聊了,也拿起笔写字给她,他们聊了很久,小男孩还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她,说以后要常常保持联系。

“我?和?你?聊得来。”

柏子仁回病房后收到这么一条信息。

学长学姐们也常来看柏子仁,带来一些学习方面的资料,汤学长直言,身?体最重要,如果真的吃不消,不如休学一年,以你?的资质,不会耽误前程。

柏子仁淡淡地笑了,说我?会考虑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学会坦然面对?自己的遭遇,就在前天,程静泊的母亲来探望她,带来了一本家庭相册,和?她一起看了很久,还分享了一些孩子们的陈年旧事。

“有你?在身?边,静泊他很幸运。”

柏子仁从程母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欣慰,也看出了一丝惆怅,不用去切身?体会,她也明?白作为母亲的丧女之痛,程静陌只比她大两岁,生命才走了四分之一就消逝了,这是?世间最遗憾的事情,对?留下的亲人来说,缅怀至亲之余,更在意的是?当下仅有的福分。

她想说自己会比任何人都珍惜程静泊,但话到嘴边,还是?差了点勇气。

乐观豁达的程母离开前在白板上写下一句话给她。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身?前有限杯。”

此生能?拥有程静泊这样的人,已经是?幸运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够格成为他的人生伴侣,她要和?他一样,不再畏难。

程静泊再来的时候,柏子仁的病情已有了好转,左耳的听力恢复至五十分贝,凑近和?她说话,她能?听见,右耳恢复得慢一些,耳鸣依旧存在,但轻了很多。

他看见她手边有很多画纸,拿过来看,大部分是?素描,画的是?他,其他是?一些风景画。

“闲来无事,就画了不少,喜欢吗?”她问。

“很喜欢。”他一边欣赏一边问,“只画我?,不会无聊吗?”

她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在他凝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过了一会又转回来,坦白地说:“因为我?只想你?啊。”

他放下画纸,贴近她的左耳朵,清声说:“原来如此。”

她耳朵热热的,咳了咳,转移话题,问他学校里的事情,他挑了一些学生的趣事说。

“还有人敢在你?的课上睡觉吗?”

“暂时没有。”

自从上回听说他真的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学生打瞌睡的照片后,她开始为他的学生忧心?。

其实她偷偷上网浏览过他所在校区的论?坛,看见了不少学生对?他的评价,从中得知,他不再是?以前那位性格清冷,课间话少的哲学老师,他们说他学问渊博,讲课通俗易懂,为人没有架子,什么问题都会回答,关心?学生的业余生活,和?他们一起打理学校的种?植园,还会为他们争取各种?机会。

“可?惜他说自己已经有老婆了。”有一位学生说。

柏子仁聪明?地想,自己就是?那位还未过门的老婆吧。

“你?在想什么?”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明?年二月是?你?的生日。”

他顺势揽她入怀,明?知故问:“你?想说什么?”

她问他:“你?还想要生日礼物吗?”

他低头吻住了她,很长的时间后才松开,哑声道:“很想。”

她抬起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亮着眼睛说:“你?如果赢了张经理,钱要对?半分我?。”

“这么点小钱我?不在眼里,全部给你?。”

说起张无疾,他在一周前在火车站堵住了戴着口罩的纪冬天,直接抗肩回去了,灯塔里咖啡馆的大门被锁了,小木牌上写着几个字:“家有喜事,暂停营业一个月。”

深秋的时候,柏子仁回了学校,她的左耳已经恢复到四十分贝,可?以听见室内的交谈,右耳弱一些,还会间断地出现耳鸣,每节课她都坐在第一排,有时候听不清可?以从老师的口型辨别出他在说什么,实验室的学姐学长也照顾她,尽量分给她一些轻松的工作,她开始喝中吃药,一周去一次医院进行针灸治疗,等待奇迹发生。

很多同学观察到她的变化,她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些,脸上的笑容多了,偶尔也会参加大家的聊天,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这倒出乎他们的意外,本以为她生了病后会消沉,性格更静,谁料到是?相反的。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朱鸣文耸了耸肩膀,“因为人家快结婚了,心?情当然好。”

这个理由让所有同学信服,原因很简单,柏子仁重回学校后,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除了做实验之外,吃饭看书休息的时候都戴着。

程静泊常常开车回来看柏子仁,每一回都带来新鲜的水果,核桃,花生和?其他营养品,一有时间就下厨炖汤给她喝,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就连程医生都隔三差五打电话给柏子仁,询问她的身?体情况,有一回,更是?让人受宠若惊,程父和?程母来柏子仁的学校看她,给她带了一些吃的,作为回馈,他们要求她带他们逛一逛校园。

途中,程父心?直口快地说出了事实:“静泊已经交代过了,他不在的时候让我?们多多照顾你?。”

程母拽了拽他的胳膊,抱怨地说:“你?这个老头子真不会说话,难道儿子不吩咐,我?们就不过来表示关心?了吗?”

程父笑了笑,一点也不尴尬,轻声说:“实事求是?嘛,做人坦诚点好。”

柏子仁说:“你?们能?过来我?很开心?,阿姨叔叔,以后多来这里看我?。”

两老闻言笑得很开心?。

“一家人嘛,自然是?要多见见面的。”程父加了一句。

柏子仁一听就明?白了,叔叔阿姨已经清楚了她和?程静泊的婚期。

不止是?程父和?程母,柏子仁的家人也知道了,沐子北更是?生怕她忘了似的,每次见面都要提醒她:“瓜子仁,你?二月要做新娘子了,我?好舍不得。”

说不期待那一天是?假的,她也会在心?里算一算日期,只不过她还在治疗中,医生说如果突聋超过三月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建议佩戴助听器,一想到在明?年的婚礼上,耳朵还要戴一个以前不需要的东西,她心?态再好也会有些小失落。

当然,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如今的她不会再去纠结能?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城市入冬了,周末程静泊带柏子仁出去散心?。

秋天的茶山上有腊梅,一阵阵风吹过,清雅的香气停留在鼻尖,柏子仁感到心?旷神怡。

半山腰有一座亭子,他们稍作休憩,正?好不远处有一座寺庙,打钟声隔着重重叠叠的茶树传至耳畔,梵音清韵,柏子仁静下心?来,慢慢地听,一声比一声要清亮。

片刻后,钟声静止,风又拂面,她余光看见亭子的角落有一排瑰丽的小花朵,走过去蹲下来看。

“这是?茶花还是?梅花?”她不由地问。

程静泊来到她身?边,低头看了看。

“这是?茶梅,属于山茶科。”

“这也太?漂亮了吧。”

柏子仁看着心?生欢喜,孩子气地伸手捡起来,趁他不注意便放进自己的口袋,很快站起来眺望远处的茶树,拿出手机拍照片,拍完风景再拍人,然后拉着他的手继续往上走。

到了山顶,有一块地方满是?落了地的花朵,未等柏子仁思?考好要不要去捡,程静泊已经提前一步捡了几朵递到她手心?,她看了好一会,满意地放入口袋。

他们翻过山,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寺庙近在眼前,她提议进去看一看。

也许是?天冷的关系,庙里的人很少,一对?年老的夫妇正?在虔诚地上香。

柏子仁看着老太?太?闭目在烟雾中,好奇地猜她在求什么,还问程静泊。

“我?想她没有在求什么,只是?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

柏子仁觉得程静泊说的有道理,老太?太?的神情太?静定了,不像是?在祈求什么,而是?出于一种?信仰而行礼。

老爷爷也是?,面带平和?的微笑,一副自足常乐的模样。

柏子仁走进殿堂,对?佛行礼,只是?她没有达到一定境界,作为凡人,她还是?说了自己的两个愿望。

一是?,她希望和?他永远在一起,二是?,她希望他平安健康,越来越快乐。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他就站在身?边,垂下了眼眸,双手合十,再近看,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过了一会,她轻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淡淡地笑了,没说话,她也不追问。

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最后坐在一处台阶上,听小和?尚读心?经,声音犹如天籁。

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心?静得像是?无风的湖泊一样。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亮,突破了屏障一般,清晰得像是?让人可?以触碰到。

“你?在想什么?”他低头问。

“我?在想,一切都很好。”

他微微一愣,很快想起一个事实,他是?在对?她的右耳说话,声音很低,照例说她应该听不清,些许的迟疑后,他又问:“具体指的是?什么?”

“很多啊,这座山,这个冬天,这一年,什么都好。”她漫不经心?地说。

他笑了,心?头释然,一段时间的压力瞬间消散,竟然有些舒畅的感觉。

“对?了,你?刚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嗯,可?以告诉我?吗?”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达成了。”

她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解释,只是?看她,时间长了,她又一次在他的墨瞳里看见了一个完整的自己,再接着,看他慢慢贴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还记得我?昨天给你?读书,你?说有一句很好听吗?”

柏子仁想了好久,摇了摇头,她记得自己问了好几句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他替她说了。

“对?,就是?这句,不过说来惭愧,其实我?不是?很懂。”

他笑了,一直看着她,目光不移片刻,很温柔地说:“通俗地说,就是?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候。”

“就像是?现在?”她很有默契地接话。

“正?是?此时此刻。”

这一刻,清风入耳,伴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熟悉声音,远眺群山,和?心?爱的人安坐在天地的一角。

她忽然有些懂了,对?那优美的诗句有了自己的解释,即自此之后,再无他求。

是?的,在你?之后,我?别无所求。

(正?文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结束了,还有一个番外,写的是张无疾和纪冬天,其他的番外就放在实体书里了。

这个文始始终终是平淡的调子,但在写文的途中,我自己也有所收获,似乎对幸福的感觉更确定了,我想自己也会学习瓜子仁和泊泊的优点,更好地去面对生活,无论有没有挫折,都应该保持一个好的心态,还有,我向往他们这样简单的爱情,人生短暂,用更多时间珍惜自己喜欢的人和物,有些得失,不必计较。

连载两个月,离不开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谢,最后一篇番外写好后会发上来,大概会用两到三天,然后全文就完结了。

再次感谢追文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