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慎行也只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地上的曲老八。
月光明亮,将他脸上身上的伤痕照的无处可藏。
霍慎行的脸色,从未像今天这般难看过。面色冷硬如铁,转眸的瞬间,眼底的光暗沉到了极点。深邃的眼瞳似是无穷无尽的黑洞,悠远难测。
安静的夜里,突兀的响起了“铮”的一声。长剑出窍,直直落在了曲老八的肩膀上。
玄铁剑极沉重,落在曲老八肩膀上时,他的肩膀都矮了一下。又死死的撑起身子,迎着看了过去,“主子,我该死。”
霍慎行手下一松,玄铁剑落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撕扯着他们的耳膜,他们浑身绷紧。
“鞭笞一百,”霍慎行冷冷扔下四个字。
曲老八猛抬起头来,他知道霍慎行是个极其理智的将军,是非分明。可是……
“你未能够完成我交给的事,是你之大过,当死。之所以不杀,是她不会希望看见你死。”
是为了云七,霍慎行不杀他。
可是这样,让曲老八恨不得现在就抬起长剑抹脖子自尽。
主子不让死,他也不能。
看着他们的身影离去,叶山这才站起来将曲老八扶起来,“主子心中也是自责的,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主母。你也已经知错了,且主子是看在主母的份上,不杀你。你也万万不能再想不开了,老八啊。”
……
茫茫寒夜,月光将所有东西找的无处遁藏。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明晃晃一片,白茫茫如地上铺了雪。
闫文渊不敢跟上去,转过身去远远的守着。
霍慎行看着那一座孤零零的新坟,一步步的走过去,每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
到云七的墓碑前,霍慎行心口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开始迅速的蔓延到全身各处。
这种疼痛有违的清晰,因为着无边的悲痛跟绝望,他的嘴角缓缓溢出血迹。
看着墓碑上面的字,“爱妻霍氏云七之墓”,霍慎行按不住心口血气翻涌,呕出一口血来。
动静极其微小,他缓缓的朝着那坟墓下跪,月光照进他的瞳仁,依然赤红一片。
“我嘱咐过你要好好听话的,”霍慎行的声音极其轻,从听见这个消息到现在看见这座新坟,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缥缈的声音沙哑的响起,带着入骨入髓的悲恸,“你怎么就是不乖。”
“你还问我会不会一辈子在一起,”他的手落在了墓碑上,轻嗤,自嘲,勾了勾唇角,“你这样不听话,我们怎么在一起一辈子。”
男人从来没有弯曲过的脊背缓缓的弯了下去,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墓碑,垂下了头。嗓音在喉咙里翻滚,压抑。却又像是跟云七聊天,“你说你喜欢金子,我上了盛京的第一天,就去了盛京最好的首饰店。”
他垂着的手,从怀中拿出来一只金手镯,“我画了你的小像,是那天我能看到你时的第一天,你的样子。我让工匠师傅照着小像刻的,就是想要给你。上面还刻了一朵云,就是你。你说要有价值的,值得怀念的礼物,我都记在心里了。”
他将手镯放在了墓碑前,擦干净又吐出来的血,“我来晚了,没有能够见你最后一面,再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霍慎行缓缓站起来,走到了坟墓后。手,落在了冰冷的土上。
深夜,一丁点的声音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闫文渊听见异动,猛的转过头去,就看见了……他们主子正在挖坟,用手挖坟!
“主子!”闫文渊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上显得尤为的清晰,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跪在了霍慎行身边,握住了霍慎行的手腕,“主子,主母已经走了,让她安心吧。”
“滚,”霍慎行挣开闫文渊,背着月光,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字。口中的血,又像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闫文渊看见地上黑乎乎的一滩,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之下,终于后知后觉的嗅到了刺激神经的血腥味。
这么多的血,是……
“主子,不要挖了!”闫文渊用力去拉霍慎行,这一次终于看到了霍慎行嘴角的血迹。
是吐血了!
但是此时的霍慎行已经似魇住了一般,闫文渊甚至都来不及他手下的动作,整个人就已经被他单手按在了地上。
“滚!”
清晰的怒吼,回荡在山林里。
理智,已经如同云烟在消散。
痛失所爱,有谁能够接受。
闫文渊自己一个人当然不是对手,可是要是不劝,只怕自家主子都得跟着云七去了。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立即去找人。
*** ***
看着慢慢回暖的天,已经没有了冰雪覆盖,云七瞧着一澄如洗的天,跟霍慎行走的那天,并无多少分别。
“其实人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活着,还为了别人活着。正是因为亲人朋友,才有牵挂跟在绝境之中活下去的理由,”云七跟兴业缓缓说道。
兴业从云七的眼底看见了一抹悲恸,越发的确定了云七不只是表面上看着的那样。她的面具太多了,多的数不清。
“姨娘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不要在想那么多了,”兴业将药放在了云七的跟前,“今日姨娘跟我说的这些话,我就当做全都没有听见。”
“我有个事情要问你,”云七看着那些药,捏起一颗覆盆子,缓缓说道:“我记得从来没有跟少爷见过的,怎么少爷会看上我的?”
她将药包好,递给兴业,“让你爹一天三顿,饭后再喝。”
兴业的爹原本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但是云七一贴药,又给治回来了,兴业就越发的感激云七了。
“文运学你还知道吧?”他不经意的道,“当时文运学惹了我们家少爷,我们家少爷原本是要弄死他的,但是他发现了我们家少爷喜好美色,就说知道个厉害的美人。那花灯节的那一日,你在猜灯谜的时候,文运学指给我家少爷看的。当时,我家少爷就看上你了。”
文运学!
云七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这话我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兴业,”她拍了拍兴业肩膀,“你爹的病,这一副汤药吃完了,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