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叁拾柒

叁拾柒

婚事

大康皇宫,盘龙殿。

秋日将近,天气渐凉,各宫早已撤走了宫中的冰块,先前因着太元帝的病畏寒,而一直没有放冰的盘龙殿中却放着整整两盆冰。

红木的椅子冰凉凉的,坐在上面喝茶的慎王都不禁打起寒颤。

而座上的太元帝穿得比慎王还要单薄,却丝毫不觉得冷,甚至总觉得胸腔中有一股无处排解的热气。

他压下身体的不适,慈祥地看着慎王李佑鸿,“雀奴,王妃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只瞧太元帝的神色,半分也看不出他已经起了疑心。

李佑鸿难过而急躁,眼眶已经泛红,憋着不肯哭出来,“父皇,儿臣昨日从护国寺回来,直接晕在了马车里,夜里才醒来,本想去找王妃一同用晚膳,谁想到竟发现王妃也晕了过去!”

“儿臣记得,祈福的最后一日是秦桓给所有人盛的早粥。”他咬了咬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儿臣怀疑下毒!父皇......”

太元帝眯眼笑着,淡淡地打断了他,“雀奴,你来宫中,就是为了求朕给你做主么?”

骤然被抢了“戏词”,李佑鸿丝毫不慌,脸上表情变得大喜,道:“正是!”

太元帝直直地盯着李佑鸿,微微点了点头,“父子之间,果然是心有灵犀。”

他瞥了站在一旁的赵忠全一眼,淡淡道:“今日破晓之际,秦桓已经被押入地牢。”

赵忠全忙走到太元帝跟前,跪下来给他扇风。

“既然中了毒的是你与何氏......”太元帝胸腔中的异样愈演愈烈,喘息声也重了起来,“那这个案子便交给你查罢。”

闻言,李佑鸿心脏顷刻间漏了一拍。

太元帝难道不知道,从秦桓身上掉出来的数种药中有让人不能人道的药么?

以他对故太子之事的敏感,若是知道了,不可能不疑心多年前的那一桩闹剧,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案子给他查?

最重要的是,秦桓陷害故太子妃和故太子一事,若不是由太元帝亲手查出,而是由他全权办理,以太元帝的多疑,纵使李佑鸿查清了当年之事,怕是在皇帝心中也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那这些天布的局,岂不是白费了?

后续的计划,便也没办法随之而进行下去了。

李佑鸿心中闪过这许多想法,但惊讶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被大喜代替。

他起身,跪到地上,笑得双眸弯弯,“儿臣谢父皇信任!”

太元帝捂着胸口咳了咳,“你且随意处理,看在你长姐的面子上,不要太过便好......只当是送你的生辰贺礼。”

李佑鸿抿了抿唇,“是,儿臣的生辰确实快要到了。”

他与何挽那场圆房的戏也要开始准备了。

太元帝道:“到时候,还像你以往的生辰一样,在你府中办宴。”

“只是朕与皇后身子都不大好,这次便不赴宴了。”太元帝缓缓地呼出一口热气,“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热闹一番也好。”

不止胸腔,现在连腹中都开始像有一团火灼烧一般难受,太元帝有些撑不住了,挥了挥手,道:“雀奴,你跪安回府罢。”

李佑鸿扬起眉毛,有些诧异的样子,问:“儿臣进宫一趟,该去看看母后才对。”

“......”太元帝抬眸,伪装终于出现了裂痕,一瞬间,眼神中透出一股的狠厉,“朕方才不是说了,你母后身子也不大好,你无需去打扰她了。”

李佑鸿拱手答是,心中已然确定,昨夜太元帝必是因为裘宝儿的事与皇后起了争执。

眼下,皇帝心中必然是对皇后、太子和自己都起了疑心。

他舒了一口气,只要他与何挽圆房那场戏演得够好,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

听到元士这样说,何挽挑眉,“故意促成的?”

其实,何挽确实思量过,太元帝为何会给自己和李佑鸿指婚。

她的兄长有意报杀父之仇,缺少助力,偏这时太元帝就为他指了位得力的妹夫,亲手促成了慎王一派的夺嫡之计。

也未免太巧了些。

事实必然不是这样简单的。

若说是慎王先与何挽的兄长一拍即合,为求彼此关系稳妥,决定亲上加亲。李佑鸿到太元帝跟前去求了这门亲事,仍是说不通。那太元帝生性多疑,此前又一直忌惮慎王,李佑鸿亲自去求亲,根本就是在诱导太元帝去调查何家与慎王的关系,夺嫡之计很可能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奈何何挽的兄长有意瞒着她,慎王也不愿意让她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饶是她自认并不愚笨,了解得却也太少,只凭猜也是猜不出来的。

既然元士愿意说,何挽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弄清楚自己这门亲事究竟是怎么成的。

何挽手臂住到桌面上,对元士道:“你且说说看,王爷是怎么促成我与他的亲事的?”

元士咳了咳,摆足了讲一个大故事的架势,将两年之前慎王的求亲大戏娓娓道来。

那时,二皇子李佑时刚刚入主东宫,朝野之中,物议沸腾,为三皇子李佑鸿抱不平之声尤甚。

皇后娘娘为向慎王表达些许安慰之意,有意给他指一门好亲事。

皇后将此意透露给慎王的第二日,他便在朝堂上弹劾太子李佑时结党营私。

长长的一串朝臣名单,第一个就是何挽的兄长。

慎王罗列了骠骑将军与太子李佑时的种种勾结,可谓是证据确凿。

不过太元帝有意扶持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追究。

太子与慎王的梁子却就此结下了,两人在太元帝眼皮底下斗了半年多,可谓是势如水火。

奈何无论阴谋阳谋,太子李佑时都是斗不过慎王的,屡屡落败,在朝堂上败坏了名声,弹劾他的折子在太元帝桌案上堆叠成山。

太元帝心中怨李佑时不争气,却也只能暗中帮衬他,不教他太落下风。

正巧这时皇后向皇帝提了给慎王指婚一事。

太元帝便有意借着这婚事,替太子给慎王安插一个眼线、添个堵。

何挽便成了最佳的人选。

这其中,还有慎王的诸多打点,可谓是事无巨细,将太元帝把何挽指给他的可能提到了最大。

何挽此时终于明了,自己与慎王的亲事,根本就是他的处心积虑。

只不过所有的谋算,为的并不是她这个人罢了。

慎王的那一番动作,或许是因为何挽的兄长先结识了他,定下了大计,知晓自己将远下南蛮,故而将妹妹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主子”;又或许是慎王先看出了骠骑将军的身世与能力,有意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故而兜兜转转,如此设计。

何挽在心中思量权衡了下兄长与慎王的脾性,认为第一种原因的可能更大些。

*

元士专注地给王妃讲故事时,便能暂且忘了担忧慎王。

他讲完了自家主子成亲之前,仍是没等到慎王回来,便又把成亲后的事给抖了出来。

“还记得王爷的大婚之夜……”讲到此处,元士露出了不堪回首的神色,“王妃刚进府时,还是个迎风咳血的身子,瓷娃娃一样根本碰不得,王爷自然是宿在自己的正殿。”

“那一夜,王爷失眠了,一整夜都没有阖眼。”

元士郑重其事,看着何挽,道:“王妃,奴才从小就伺候殿下,最佩服的就是殿下睡觉的功夫,躺到塌上,不消片刻便能睡着,且不乱动、不打呼噜磨牙、不说梦话!这天底下再没有睡相如此好的人了!”

“但是那一夜,王爷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极为躁动,最后把守夜的奴婢拉起来陪他下棋,直到天明。”

“这还不止,从那之后的半个月,王爷夜夜睡不着,守夜的我被迫……”

“等等。”何挽疑惑蹙眉,打断了他,“元士,你与我说这个做甚么?”

元士煞有其事,“王妃,你不觉得王爷夜夜失眠,是因为您进府,故而思春了么?”

何挽:“……”

她拿起茶盏,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这话不是你能与我说的。”

元士一个小厮,与王妃说这种话,确实是失了分寸,闻言才惊觉,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王妃,是奴才失言了。”

何挽是个脸皮薄的,听了那话,心中难免羞愤,不自在地摸了摸茶盏。

两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

直到楼下的丫鬟通传慎王来了,何挽与元士才活了过来似的,都是朝楼梯那儿看去。

见到那抹明黄色身影踏上二楼,元士直接奔了过去,险些喜极而泣,“王爷,您活着活来了!”

李佑鸿:“……”

他怎么觉得,这元士的性子愈发地像阿灵了呢?

他认真地对元士道:“你再这样毛毛躁躁,就跟着阿灵去马厩里扫马粪。”

李佑鸿朝何挽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朝着楼梯一挥手,对元士道:“你先下去,看着点,不许别人上来。”

被威胁去扫马粪的元士,委委屈屈地下了楼。

何挽一直看着李佑鸿,只见他目送元士下楼后,才缓步朝自己走来。

她不禁回想起元士说过的话。

李佑鸿这样清冷自持的人,若日后陷入情网之中,会变成甚么样子呢?

这样想着,便见慎王一直微垂着头,直走到何挽跟前,才抬起眼睛,看向她,眼神莫名带着些怯意。

他眉头微蹙,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层水光,在阳光之下显得湿漉漉的。

他憋着一句话,有点不好意思说。

何挽被他这一番样子弄得是又惊又疑,从前的慎王说甚么都是干脆利落,哪有过这种千般犹豫之态?

“怎么了?”何挽的不免有些急了,“王爷,你说话呀,可是皇帝说了甚么?你应付时出了差错?”

李佑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何挽又唤了他一声,“王爷?”

他利落地一理衣袍,布料抖出一清脆的风声,故作从容地坐到何挽对面。

这样僵坐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才道:“王妃,我能看看你的守宫砂么?”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落在何挽的脸上,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