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三合一

贰拾捌+贰拾玖+叁拾

李佑鸿说完好疼,便是真的大叫了一声。

那叫声真是惨极了,激得何挽寒毛竖立,她支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那躺在地上的慎王的浑身颤抖,脸上亮晶晶的,像是眼泪。

慎王又梦魇了。

何挽低低唤了声,“王爷?”

李佑鸿抽泣的声音渐渐变重,身子几乎蜷缩成一团,嘴里还在嘟囔着梦话,语气却是一换,“他明明样样都不如我,偏偏事事都挡在我前面,真讨厌!真讨厌!!”

说完这句,便是一段漫长的静默。

慎王不再说话了,被子也不再抖动。

何挽舒了一口气,放下支在床榻上的手,头重新枕到枕头上,平躺着,心想:该是梦魇过去了。

这一惊一乍过去,何挽竟真的困了,睡意席卷,她阖上眼,将将睡去......突然,榻下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声。

“啊啊啊!别打碎我的玉!不要、不要!!”

耳朵几乎被这一声震得嗡鸣,何挽被吓得一下挺起身子,从床榻上起来,深深蹙眉,侧头去看慎王。

只见慎王身子一动,裹起被子,竟开始满地打滚,边滚边道:“滚开!滚开!离我的玉远一点!”

眼见着慎王便要滚出铺在地上的褥子,滚到门口去了,何挽忙下了榻,几步跑到慎王跟前,蹲下身子,按住把自己卷成一团的慎王。

她手刚放上去,李佑鸿便乖乖地不动了。

离得近了,何挽看清了慎王李佑鸿的脸。

的确是眼泪流了满脸,眉头也蹙着,嘴撇着,故作着凶狠,实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想起来,万寿节那日慎王对她说过,他幼时之事。

慎王小时候的性子与现在是不大一样的,听他梦话的口吻,想来是梦到了小时候的往事。

不过他方才那三句话......倒也很像是故太子能说出来的。

慎王究竟是梦到了幼时之事,还是在梦里都把自己当成故太子了?

若是后者,他未必也入戏太深了。

正思索间,何挽便听见睡梦中的慎王抽了抽鼻子,开口,带着点鼻音,“你不要摸我的腰嘛,好痒。”

何挽:“!”

她方才跑过来,急着阻止慎王滚着撞到门上,哪里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手按到哪了?

更何况慎王把自己裹得严实,黑灯瞎火的,她就算有意分辨,也分辨不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腰。

她被针扎了似的收回手,慎王当即闷闷地哼了声。

他还是没有醒,只不过不再哭了,也不再叫了,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又像是不再梦魇了的样子。

但经过方才那一遭,何挽也不敢轻易相信李佑鸿出了梦魇,又守了他半响,这才起身。

她站起来,尚未迈出一步,裹成卷的慎王就又是一声惆怅的叹息,唤了声“玉啊玉。”

何挽:“......”

她竟有一丝怀疑慎王是在装睡。

好在他这次说梦话,情绪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和谁咬耳朵似的,“玉啊玉,我真的很羡慕大哥,父皇和母后都那么喜欢他。”

“父皇为甚么那么讨厌我呢?是雀奴做的不好么?”

听到他这样说,何挽知道了,慎王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而与故太子无关。

她莫名安心了不少。

李佑鸿蹙着眉,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玉,你说话呀。”

“再不回答我,我就把你扔到地上砸碎!”

何挽:“......”

看来,李佑鸿小时候和故太子是一路子的人,怪不得他如今演故太子演得如此惟妙惟肖、游刃有余。

她叹了口气,试探着回答了一句,“不是的。殿下,你做得很好。”

何挽说完这句,便又蹲下来打量李佑鸿的神色。

他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应该是根本没有听见何挽说的话。

何挽眨了眨眼睛,随即苦笑了一下。

真是的,自己怎么跟着慎王一起幼稚起来了,竟然试图和正在做梦的人沟通。

刚这样想完,她便瞧见李佑鸿张了张嘴。

李佑鸿:“哇。”

何挽:“?”

李佑鸿:“你是一块玉呀,竟然会说话!”

何挽:“......”

不是你自己偏要让它说话的吗??

李佑鸿被裹在被褥里的手动了动,似乎是隔空抚摸了一下梦中的那块玉,轻轻地道:“方才是吓唬你的,我怎么会那么狠心,把你扔出去砸碎呢?”

“那种事情是只有暴躁的大哥才能做出来的。”

幼时的李佑鸿和故太子的关系一定很差,连在梦里都不忘说故太子的坏话。

何挽看了看慎王的位置。他已经滚到门前了,晚间的凉风透过门缝吹进来,他若在这儿睡一晚上,虽然裹着被子,怕也是要着凉的。

何挽挑起眉尖,轻轻道:“殿下,这儿凉,你滚回去罢。”

既然李佑鸿能听到她说话,也就没必要把他吵醒了。

她这样说完,把自己卷进被褥里的慎王果然动了动,白皙的脸向里一缩,玫色的嘴唇藏进了被子里,然后身子翻动......

何挽眉毛一跳:“......不是往我这边滚,另一个方向!”

睡梦中的李佑鸿动作一顿,随即原路返回,回到了他铺在榻边的褥子上。

何挽被他折腾得彻底困了,眼皮直打架,走回床榻,躺下,不久也睡着了。

*

这厢房中平静了,那厢房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长公主慵懒地倚进被褥里,眼睛微垂,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桓。

秦桓身着里衣,跪着,低着头,小声地抽泣。

“殿下,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您一直冷待我。”

“这么多年来,我洁身自爱,对您恭敬、关怀备至,却丝毫不能感化您,殿下,您为甚么这样狠心?”

长公主并不接他的话,只淡淡道:“你可知,若不是因着佛寺里的规矩,本宫不会与你宿在同一个屋檐之下。”

“说句实话,你一靠近本宫,本宫就觉得恶心、反胃。”

她阖上眼睛,扬起头,用下巴点了点门的方向,“滚到门口去睡,离本宫远些。”

秦桓抬起头,满脸泪痕,好不可怜,唤了声,“殿下!”

“想当初,殿下与我琴瑟调和、如胶似漆,那样的日子,殿下不怀念么?”

他跪着,爬到榻前,手放在床榻上,“殿下,那件事真的是我一时糊涂,我不会再犯了,让我们之间回到从前,不好么?”

长公主蹙眉,根本不想睁眼看他。

但她心中思绪飞转,被秦桓的话语勾起了回忆。

秦桓确实是生了副好皮囊,年少及第,也算才华横溢,不然也不至于让幼时的长公主一见倾心。

长公主是大康正经的金枝玉叶,从小娇生惯养,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自然是必须要得到的。而且,那秦桓也是多次隐晦地向她表达爱慕之情。

她以为自己和秦桓是两情相悦,于是求了父皇,让秦桓入赘为驸马。成亲后,秦桓也确实是对她百依百顺,乖顺非常。他嘴甜如蜜,又是个极会体贴人的,哄得她每天都高高兴兴。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不久,长公主就怀孕了。

长公主胎像不稳,孕中不能行房,饶是这样,秦桓仍然每天都陪着她。

无数个夜晚,秦桓躺在长公主身侧,温柔地看着她隆起的小腹,笑得眼睛弯弯,和她肚中的孩子细语。

那时的长公主笑他痴,“你说这些话有甚么用呢?他又听不到。”

秦桓便道:“他是你和我的孩子啊,殿下,我真的是太喜欢他、盼望他了,您就容我痴一会儿罢。”

长公主以为,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后来,她月份大了,孕吐愈发厉害,每天夜里都要吐得昏天暗地,折腾得秦桓整夜都不能阖眼。

那年,高傲的公主十七岁,第一次学会心疼、顾虑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生养疼惜她的皇后,也不是宠爱她十余年的太元帝,而是口口声声爱她入骨的秦桓。

长公主想着,秦桓夜里要照顾她,白日里还要去刑部办公实在太辛苦了,于是在刑部附近买了个宅子给他,以免他来回奔波。

秦桓感动得落泪,发誓要一生一世对她好。

长公主相信他,心里很高兴。

她怀胎近八月时,秦桓突然不见了踪影。

公主府多了很多侍卫,都是太元帝派来的,府中仆人也被清换了一次。

她知道,她的秦郎一定出事了,可是宫里来的嬷嬷嘴很严,她甚么也问不出来。

她心慌意乱,不足九月便早产下一名女婴,情况凶险,险些一尸两命。

生产后,她还是没见到她的秦郎,整日以泪洗面,月子里险些哭瞎了眼睛。

饶是这样,也没有人敢告诉她,秦桓究竟去了哪里。

直到太元帝到公主府来看她,见了她的憔悴之态,实在心疼,才把实情说给了她听。

秦桓欲与太子妃裴宝儿私通,未遂之际,被太子抓了现行。

太子李佑文气急,差点把秦桓打死,念在长姐正有孕,最后才停了手。

三人闹到了太元帝那儿,太元帝爱女如命,比李佑文更气,雷霆之怒下就要处死秦桓。

秦桓当即反咬一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是太子妃主动的!我是被迫的!”

“父皇!父皇!儿臣有天大的隐情要向您告发!”

太子与长公主成亲的时间相差不多,如今长公主已快要临盆,太子妃的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太元帝自己清楚,他这辈子只会有文儿一个亲生儿子,故而他这一脉的传承只能靠太子李佑文。

他很是重视李佑文的后嗣,经常派太医去给太子妃诊脉,开了不少固胎药,数月后却依然没有效果。

太元帝便对太子妃心生厌恶,有意给太子赐小妾、换正妃。

秦桓边抽气,边急道:“太子妃她不想失去自己的地位,便来求儿臣,要借儿臣的种儿!”

“儿臣当然不同意,百般阻挠时,太子便闯进了儿臣的寝殿,看到儿臣与太子妃衣衫不整、拉拉扯扯,便认定了我们在私通!”

“借你的种儿?”太元帝被气得脸色铁青,“太子妃想怀孕,为何要借你的种儿?!”

秦桓:“因为太子从来不碰太子妃!太子妃亲口对儿臣说,说她还是完璧之身!”

太元帝当即派了嬷嬷去给太子妃验身。

成亲一年有余,太子妃竟还是处子!

太元帝盛怒,问了太子,太子却支支吾吾,甚么也回答不出来。

太元帝下令搜查东宫,竟在太子最贴身的小厮那儿搜出了......许多断袖之徒才会用到的东西。

那小厮姓温,以命担保那些东西与太子无关。

秦桓却一口咬定,说太子与温姓小厮亲密非常,并不似普通主仆。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是断袖,谁都可以不近女色,唯独太子李佑文不可以。

因为他是太元帝唯一的、真正的皇子,他必须子孙满堂,才能把太元帝的血脉传承下去。

这事对太元帝太过重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元帝当即发落了太子所有的贴身小厮,把太子囚禁于皇宫中,日日申斥,好治好太子的“断袖之癖”。

太子起初不肯,坚持自己没有病,也不是断袖。

太子品性欠佳,常常是谎话连篇,太元帝又正在气头之上,哪肯轻信,以太子妃和那温姓小厮的性命做交换,才让太子“伏法”。

后来,秦桓回到公主府,看到了自己在襁褓中的婴孩,和憔悴的妻子。

长公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跪在她面前,泪流满面,道:“殿下,孩子那么小,不能没有父亲......”

长公主并不似太元帝般武断,她心系自己的胞弟,亲眼见过太子是如何思慕太子妃、如何对她关怀体贴,并不相信秦桓在太元帝面前的托词。

“你想留下,可以,只是我有话问你,你要告诉我实情。”她含泪问了一句,“你在我父皇面前,有没有说谎?”

秦桓垂下头,并不回话。

她心中便明了了。

长公主知晓这一切时,木已成舟,就算她再去给太子求情,怕是也难以改变分毫。

后来,解了幽禁的太子李佑文,彻底疯了。

长公主睁开眼睛,眼中爬上些许鲜红的血丝。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悔过,若是当年她的私心小一些,宁可让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也要到父皇面前说秦桓的托词不可信,恳求父皇重查,是不是,她的亲弟弟就不会疯,后来也不会自戕了?

她将身子向后躲了躲,避如蛇蝎地躲开秦桓放在床榻上的手,声音冷得可怕,“本宫再说一次,滚远一点,越远越好!”

秦桓还是不肯放弃,这个与公主同榻而眠的好机会,又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殿下,我是真心爱您的啊,这些年来,您让我魂牵梦萦、时时刻刻不能相忘,殿下,您就一点也不想我么?”

公主忍无可忍,咬牙道:“让你魂牵梦萦、时时刻刻不能相忘的人,究竟是本宫,还是故太子妃裴宝儿?!”

秦桓一惊,牙齿打颤,却还要故作无辜,“殿下,在我心中,裴宝儿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公主被秦桓气笑了,“你从一开始喜欢的不久是她么?碍于功名利禄,才和本宫逢场作戏罢了。”

“你入赘到我们李家,心中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听说她要嫁给太子,你便给了她一副药,说是能治疯病的良方......实则那药是做甚么用的,你心中有数!”

“裴宝儿成亲许久,还是完璧之身,不正是你一手促成的么?最后借着这个反咬一口,到父皇面前去胡说八道,不正是你逃出升天的绝妙之计么?”

“秦郎。”说至此处,长公主已浑身发抖,“你真是好生聪明,不亏是文曲星下凡、大康最年轻的状元郎。”

秦桓着实被这几句话惊住了,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长公主呼出长长的一口气,道:“本宫再说最后一次,你滚到门口去,不要再在这里碍本宫的眼。”

秦桓放在被褥上的手无力地垂下,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来了一个字,“是。”

*

次日清晨,钟鸣贯耳。

何挽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睛。她翻了个身,慎王宽阔的背映入眼帘。

何挽怔了一下,随即把身子转了回去,不再看他。

被钟声吵醒,慎王头昏沉沉的疼,睁开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开口,声音也有几分沙哑,“王妃,我先出去盥漱,你且放心地在房中梳妆罢。”

何挽背对着他,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犹豫了一下,道:“王爷,你昨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怕是会有人询问,你若是要出去,且先想好托词。”

李佑鸿束头的动作一顿,语气里满是疑惑,“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我昨天晚上做甚么了?”

何挽蹙眉:“王爷,你昨日梦魇,说了半个晚上的梦话,又喊又闹,你不记得了?”

李佑鸿:“我、我说梦话了?”

他白皙的、修长的手指在头顶灵巧地一动,将发带系好了,骨节分明的手在头顶停了片刻,又握住束起的长发,轻轻将它扯得歪了些。

做完这些,他下意识地撇了撇嘴,扯平整自己的衣袖,才道:“我虽梦魇,却从来不说梦话的。元士为我守夜多日,从来没听到我说梦话。”

何挽:“......”

竟然还不承认!

何挽揉了揉眉心,不想与他多争辩,反正,总会有别人听到了他昨夜的鬼哭狼嚎,说得人多了,他自然就信了。

李佑鸿披上一件披风,推门走出。

护国寺的钟在寅时中刻敲响,此时天刚蒙蒙亮,雾气朦胧,有几分冷意。大约是昨夜梦魇连连,没有睡好,李佑鸿本就脑袋昏沉,被冷风一吹,太阳穴便开始像针扎一样疼了起来。

他抬起手,曲起手指,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有一欣长人影从他身边走过,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哼笑了声。

李佑鸿蹙眉,看清来人,正是太子,便当即不客气道:“你笑甚么?”

太子扬眉,“笑你啊。”

“昨天夜里又哭又喊的,被王妃踢下床了?”

太子的眼神带着十足的鄙视,“好没出息,一年多了,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他掐指算了算,不无骄傲地道:“本太子都搞定三个了。”

李佑鸿:“......”

怎么太子也这样说,难道自己昨夜真的说梦话了?

心里虽然疑惑,面子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太子说话荒唐,李佑鸿自然会比他更荒唐,当即道:“放屁!本王根本没有哭喊!你这个心怀鬼胎的东西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我心怀鬼胎?我妖言惑众?”太子翻了一个白眼,“文盲就不要用成语,平白里惹人笑话。”

一言不合,剑拔弩张。

李佑鸿余光中瞥到了秦桓,想来他也是要出来盥漱的,当即推了太子一把,嘴里骂了两句。

“本王和王妃好着呢!甚么踢下床、甚么哭喊统统没有!你就是在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太子自然不会任由李佑鸿打自己,挥拳而上,把那一下还了回去。一来二去,两人便打了起来。

秦桓见状,吓了一跳。

这两位打得激烈,把过道堵住,他无处可躲,只好上前劝架,把两人拉开,自己反倒挨了好几下。

太子一把抓住秦桓的衣领,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咬着牙问:“你来说说,你昨夜有没有听见慎王鬼叫?”

自然是听到了的。

护国寺的厢房小,挨得又近,昨夜里慎王哭喊了不止一声,虽然听不清话的内容,但响声肯定是能听到的。

......可是瞧着太子与慎王这个样子,便是因为这事打起来的。这两个疯子,一个比一个荒唐,都病得不轻,他可不要来趟混水。

太子抓着秦桓衣领的手用力不小,让那衣领紧紧地勒着秦桓的脖子,勒得他直咳嗽。

秦桓边咳边道:“昨天、昨天跟着僧人做事,身子很是疲乏,睡得早又沉,想来外面有甚么声音都是听不到的。”

慎王哼了声,“那就是没听到了?”

李佑鸿扬起头,神色得意地与太子对视,“别人都没听到,偏你一个人听到了。我看是你撞鬼了罢。”

太子气得咬牙切齿,“昨天晚上是谁叫的,谁就是鬼!”

他狠狠地放开秦桓的衣领,瞪了他一眼,啐道:“那么大的声音都听不到,睡得死猪一样。你是猪吗?!”

说完,气冲冲地往盥漱的地方走去了。

秦桓无缘无故挨了打骂,敢怒不敢言,面子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硬生生地忍着。

慎王李佑鸿饶有兴致地看着秦桓,站在原处打量着秦桓的脸色。

秦桓被他盯着,心里很是不舒服,却还是陪着笑,问:“王爷,有甚么要吩咐我的么?”

“没有。”头疼得愈发厉害,李佑鸿强撑着演出一副乖张傲慢的样子,“只是本王头一次看到有人能笑得这么难看,好奇得紧,多看几眼罢了。”

秦桓:“......”

说完这句,李佑鸿突然反应过来了甚么,蹙眉,呵斥道:“你快点走,别在本王与王妃的住处前停留,别脏了本王的王妃的眼睛!”

秦桓咬牙。

一个人,再能忍,也总是有限度的。

昨夜,他放下了一切尊严,去请求公主的原谅,却换来无尽的屈辱。

今早,太子与慎王又对他百般刁难、羞辱,打骂他如同教训家里养的狗。

为甚么?为甚么?

他明明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倚马可待惊世文章,是世上难得的天才。

他明明兢兢业业、万般努力,为了前程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放下身段伺候了长公主那么多年。

为甚么,直到如今,还是个人人可欺、人人都瞧不起的下人?

他心中冷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出身寒门,没有家族势力,所以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功成名就!

而故太子、太子、慎王......还有那个小肚鸡肠的长公主,因为投了个好胎,所以不管多么荒唐无能,都可以身居高位、高高在上。

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不过没有关系,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有胆识、会谋划的人。

他会像解决掉故太子一样,把其他瞧不起他的人也统统解决掉。

他会,还这天下一个公平。

秦桓动了动嘴角,笑意晕开,再不似方才一般僵硬,“是。恭听慎王殿下吩咐。”

*

因着来祈福的一众人,昨日到护国寺时晚了些许,误了早课。为了向佛祖展现诚心,以保祈福灵验,今日需得补上。

护国寺的早课,和尚与尼姑是分开上的。

面容慈善的尼姑领着何挽及一众女眷走进一大殿之中,尼姑们早已到齐,跪坐在地上念着佛经。

佛教在大康盛行,但何挽并不笃信佛教,只能依稀分辨出她们在念的是《楞严咒》。

但若是要她跟着这些尼姑一起默念,那便是太难为人了。

那位引领女眷的尼姑冲她们行了个礼,道:“各位娘娘,你们且坐下,听完贫尼们的早课便可。”

在护国寺中修行的尼姑们,又相继念了《大悲咒》、《心经》,还有几个何挽听不出来的佛经小段,直到卯时中刻,才有钟声敲响。

该行早粥了。

何挽跟在列队离开的尼姑后,走进斋堂,便见到三位皇子和驸马秦桓已经落座。

慎王在这三位中最是显眼......因为他的头发束得极歪,墨色的发带系得好像蟑螂爬过似的扭曲,还凌乱着不少碎发。

好似刚刚上房揭瓦、打了群架似的。

何挽不禁想起万寿节那天,慎王在湖边试图给自己束头的情景。

......还好她当日没让慎王继续自己束头。

何挽走到李佑鸿身边,蹙着眉头打量他。

李佑鸿也侧头看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挽挽,你为甚么一直盯着我看呀?”

李佑鸿笑得又乖又傻,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昨晚他说过的梦话突然在何挽脑海里闪现,构成了一幅真真切切的画面。

幼时的李佑鸿,顽劣、好胜、任性,与故太子并没有甚么很大的区别。

只不过是太元帝与皇后的溺爱,让故太子永远也没办法长大。

而面对着母死父厌的李佑鸿,只好学会收敛自己肆意的骨、刮掉自己天真的皮,生长成后来那个清高寡言、惊才绝艳的慎王。

何挽第一次觉得,李佑鸿演绎故太子时也许是乐在其中的。

那种感觉也许就像重新回到无忧无虑的儿时。

“我为甚么盯着你看呀?”何挽把头微微向李佑鸿凑近,挑起眉毛,嘴角上扬着道:“因为我看到你的头发太乱了呀。”

李佑鸿:“......”

莫名觉得王妃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李佑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嘴撇了撇,“王妃,你帮我重新梳一下罢,好不好”

何挽:“当然好呀。”

在一旁,听见慎王和慎王妃这段莫名腻歪的对话的太子殿下,眉头紧蹙,一脸嫌弃,内心:“呕。”

何挽起身,走到慎王身后,挑开他的发带,细白的手指穿过慎王的发丝,一点点替他捋好头发。

这时,正好传粥了。

区区传粥,怎能耽误慎王李佑鸿梳头发?

于是他趾高气昂地叫了秦桓一声,“哎!那个谁,给本王和王妃端两碗粥来!”

秦桓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心道:慎王,这是你自找的。

他从容起身,冲着慎王与慎王妃拱了拱手,道:“是。”

他对着满座的皇亲国戚,笑道:“我一齐为大家把粥端来就好,大家便不用挨个麻烦了。”

秦桓走到斋堂门口,打了数碗粥,手似不经意地抚过餐盘,将袖中的药粉撒在了两碗粥中。

走回时,又从桌头走到桌尾,亲自把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碗。

*

前来护国寺祈福的众人与僧人一齐上了早课、用了早粥,等了些许时候,敬香的吉时便到了。

三位皇子与长公主换好吉服,先进佛堂。

按照长幼之序,长公主先跪到蒲团之上,衣服上的金线与金身佛像交相辉映,夺目耀眼。

她双手合十,华丽的护甲轻轻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脆响。

再然后,二皇子李佑时,三皇子李佑鸿、四皇子李佑承依次下跪。

身着赤红袈裟的道玄跪坐在金身佛像旁,手敲木鱼,阖眸念经。

他每念一句,四位皇嗣便要重复一句。

殿外僧人敲钟,那钟声带着种震人心玄的力量,回荡在护国寺中。

四位皇嗣跪在佛像前念经时,何挽与众王妃便站在殿外等候。

慎王妃何挽早先缠绵病榻,甚少与京中其他贵妇往来,如今又被传教故太子妃附了身,更是让其他王妃“敬而远之”。

往常,除去那个今日没来的裘含玉,很少有人会来招惹何挽。

她们小声交谈着,面上都带着笑意,只何挽一人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这样也好,此时何挽也没有拿捏准故太子妃的脾性,说多错多,她且还是躲着人群罢。

她们的交谈声淹没在悠扬的钟声中,何挽没听到的是,驸马秦桓游刃有余地和那几位王妃、侍妾打着交道,句句绵中带刀,“我本以为慎王与慎王妃这次祈福不会来,没想到,他们还是尊崇着‘孝道为先’,饶是病得那么重,还是不能不来给父皇祈福。”

太子的一位侍妾蹙眉,道:“驸马啊,他们哪是得病了......佛门重地,也不知佛祖眼皮下能不能容得下他们这种......”

这种被借尸还魂了的妖怪。

现如今,慎王与慎王妃性情大变、言行无状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京都中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不详与邪门。

太子此人,蠢笨有余,喜欢的姑娘家也很少有聪明的,故而除了皇后亲自选的太子妃,后院里的其他人都是笨头笨脑。这一众女眷都听出来了,那驸马秦桓话中的真正意思,偏只有她一个人傻呵呵地说了出来。

说完,她还未尝察觉自己失言,又向殿中看了一眼,道:“若是一会儿慎王进香时有甚么不详的异状,可就麻烦了。”

秦桓微笑不语。

他早上被慎王和太子打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心中的怒火久久不灭。

不过他不奢望于神佛惩罚他们。

他是一只从草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一步一步,舍弃甚么,得到甚么,靠得都是自己的努力和取舍。想要甚么结果,需要自己去争取,哪怕不择手段、用尽全力,也不该去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比如,他想要慎王被坐实借尸还魂之名,就得自己亲手在早粥里下药,让他在佛祖面前晕厥。

佛降异状,全天下都会知道慎王是个不详的、有罪的人。

在给太元帝祈福之时出现这种意外,太元帝不可能不追究。

秦桓自持用药技巧高超。

他那药的用料都是很常见的食材,且算好了时间,掐准了用量。

就像多年前,没有人查出是他给故太子下了......让他不能和故太子妃圆房的药一样,如今也不会有人查出,是他今日早膳给慎王下了能让他晕厥的药一样。

故而就算追究,也绝不会追究到他身上。

调查无果,太元帝便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与神佛,定会对他心怀芥蒂。

这么多年来,秦桓早就摸准了太元帝的性子。

太元帝就是一个极度自私之人,只要有人破坏到了他在意的利害,无论那人是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饶是身受无上荣宠的故太子都不能例外,被太元帝重罚幽禁。

更何况是慎王李佑鸿?

一百零八声钟鸣后,道玄敲响最后一声木鱼,跪在蒲团上的四位皇嗣停了口中佛经,依次起身,向前敬香。

秦桓紧紧地盯着佛殿内,心中默默默念着......快到了、快到了,慎王,你要比太子先倒霉了。不过太子也不需要着急,长公主也不需要着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秦桓激动地颤抖着的瞳仁中,太子敬香后归回原处,慎王慢慢起身。

他能看得到,慎王的脚步明显是虚浮的,拿起香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如果秦桓离得够近,也许还能看见慎王额头上的冷汗、发白的嘴唇、紧蹙的眉头......

慎王刚刚把三炷香插-进香坛之中,脚下便是一个踉跄。

秦桓大喜,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佑鸿:成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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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第一次入V,有点紧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