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守夜

“催雪”指向温右的第一瞬,他便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温右觉得自己的腰不可控制地软了一下,便手握成拳,支撑在了地面之上。

却根本没有躲。

疾风倏然停止,冰凉的剑锋停在温右布满伤痕的脖子旁边。

容潋充满疑惑的声音随即响起,“你竟然不躲?!”

“难道是不惧怕本座的催雪吗?”

她利落地收回“催雪”,站立在温右身前,垂着眼睛,看向他。

被这个动作刺激之后,温右变得更加虚弱了。

他的另一只手也撑在了地面上,头也因此垂了下去,“不是这样的......教主,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温右声音又低又沙哑,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不过......教主将药方给了人族,救了我的父皇......”

说完这句,温右抬起头,用一双湿润的眼睛与容潋对视。

“杀了我也没什么......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容潋:“......”

容潋:“呕!”

温右:“!?”

随着容潋这一声真情实感的呕吐,温右战无不胜的装可怜生涯遇到了瓶颈。

一声呕吐引发的惨案,温右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之中。

容潋的眼神扫过温右伤痕累累的身体,然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温右的表情。

这位小白花朋友面部表情非常真诚。

但是听到她作呕之后,出现了一丝僵硬。

但这也是正常的,只能说是他那一刻闪耀着圣光的心脏受到了打击,并不能说明他方才的话在说谎。

由于无法理解他的言行,容潋的表情逐渐不可思议。

她蹲了下来,与温右平视,问:“……如果苦难不断,你可还会保持这样的无私之心。”

温右吞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

他眨了一下眼睛,开口,语气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我不求做千古留名的真君子,但也要一生无愧于心。”

容潋:“呵呵呵,是吗?我不信。”

说得好听,以后还不是黑化了。

在她方才的梦中,这个温右在仁义顶上承受了三年非人的折磨,终于可以回到故里。

他此时已是身心俱疲,浑身的圣父光辉濒临熄灭,处于一个重度抑郁的状态。

正所谓上天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在关门的时候狠狠夹住你的脑袋。

随即,已经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弦的温右,得知了自己母亲去世的真相。

根本不是什么他先前说的“扶持我父,丧命敌营”,而是在他的嫡母要求下,被他的父皇手刃。

于是温右黑化了。

并且黑化得非常有技术。

他利用自己的脆弱,伪装成一朵无害的小白花。这对他而言,自然是十分容易。因为在他人生可笑的前二十几年,他完完全全就是这样一个人。

蛰伏数年,扮猪吃虎,搞得皇族乌烟瘴气。

最后觉醒了“中天血脉”,杀父杀母杀兄,登上了人族的皇位。

并且没有忘记把容潋也给捅死。

......

温右心跳得很快,总有种被容潋看穿了的感觉。

他轻声问,“教主,您为什么不信呢?”

容潋并不回答,而是扯起了他的衣领。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缩短,彼此的呼吸温柔地交缠在一起。

联想到他留在仁义顶的理由,气氛不禁变得有些暧昧。

温右的太阳穴仿佛被针扎一样,刺痛着,明知道不可能,但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教、教主,您想要......”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整个身子突然被毫不留情地拖动了起来。

不多时,他便被容潋扔在了浴池中。

温热的药浴涌来,包裹住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水顺着他的脸侧流下来,下巴处凝集的水珠滴落,贴在身上的衣服勾勒出他宽而平直的肩膀。他费力地扶住浴池的边缘,抬起头,与容潋对视。

容潋目不斜视,整个人莫名被一股森然的正气包裹,“你先把自己洗干净,换上一件好看的衣服,然后......”

浴池中雾气阵阵,浓郁的药香味让温右清醒了不少,紧接着,他便听到容潋清晰的声音。

“......把天殿的地板擦了。”

温右:“???”

容潋与温右对视,笑得有些诡异,“不擦到反光,可以当镜子,本座就会对你进行惨无人道的惩罚!”

说完,她拂袖而去,并一脚揣上了房门。

*

一个善良的人面对这个预知梦的反应大概是,趁自己还没有得罪这个温右之前,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最好能阻止他后来的黑化。

一个不那么善良的人面对这个预知梦的反应大概是,趁这个温右还没成长起来,先下手为强,一剑抹脖,把他的尸体烧得灰都不剩。

永久性避免了他日后报复自己的可能。

但容潋并不是以上两种。

她选择不做人。

正面刚!

凭什么温右黑化后就能打败她了?甚至能做到一剑毙命?

她容潋不服!非常想跟他比划一下!看看到底谁是混血第一人!

而且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温右是自愿卖身换药,她昨天和今天确定了两遍,非常肯定他是自愿的!

所以,她给了人族药方,自然可以按照约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路是他自己选的,就算后悔,也没有恨别人的权利。

退一万步讲,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迫不得已,那也跟容潋没有关系,要恨也恨不到她头上。

所以他后来凭什么报复她?又当又立?

根本毫无道理!

容潋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真的是越想越气。

她又失眠了。

每当这个时候,周围一切声音就会变得刺耳。容潋翻了个身,便清晰地听到了外面温右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急促却虚弱,带着水声,以及细微的摩擦声。

想来是真的在擦地。

容潋:“.......烦死人家了!哼!”

她暴躁地拉开床幔,循着声音,朝温右的方向走去。

黑暗之中,天殿平整的地面泛着水光,温右爬在地面上,正在仔细地擦拭。

似乎是因为过分专注,直到容潋在他面前站定,温右才发现有人来了。

他抬起头,迎着月光,正好能看清他清澈的眼睛、疑惑的眼神。

“教主?”

温右表现得有些局促,声音小心翼翼的,“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容潋蹙眉,表情非常冷酷“你吵到本座的眼睛了。”

温右:“......”

他按照容潋的手势,站起身来,跟在她身后,慢慢走到了殿门之外。

容潋指了指门外,道:“出去守夜,明天早上再擦地。”

温右点了点头,“好。”

“教主,守夜都要做什么?”

“嗯......”容潋认真思考了一番,“就是坐在地上睡觉吧?”

温右:“......”

你问我呢?

嗅到温右身上暖烘烘的香气,容潋困到打了一个哈欠,毫不犹豫地关上殿门,将温右关在了门外。

他有些迷茫地看了一会儿紧闭的殿门,然后依靠着它,慢慢坐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腿,两只火红的狐耳垂下来,贴在头发上。

半晌后,温右微微抬起头,看向身旁敞开的窗户。

吹进来的冷风并不温柔地扑在他身上。

温右打了一个寒战,却并没有起身去将窗户关上,看向窗户的眼神十分冷静,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权衡着利弊。

不多时,他考虑好了。

于是重新将头埋在了臂弯之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

容潋是被一声尖叫给吵醒的。

“天啊天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她一个挺身从床榻上起来,混沌的思绪一瞬间清醒。

死人了?

谁死了?

第一个蹦出脑海的人名自然是“温右”。

容潋一下撩开床幔,踩上鞋子,便向寝殿外跑去。

此时,寝殿的门已经被早起的侍女给打开了。

温右依靠在一旁的墙壁上,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容潋耳边“嗡”的一下,心脏开始狂跳了起来,思绪完全乱了,根本无暇感受温右的气息。

她只是让他坐着睡了一夜,就、就死了?

上天有眼,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她的做法也不至于......所以能不能不让她偿命。

扪心自问,这种情况她只可以偿半条命这样。

她蹲了下来,用手碰了一下温右的身子,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回事?这身子烫得都能煮鸡蛋了,怎么可能是死了?死人都是凉的,你有点常识好吗?”

侍女:“......”

容潋:“......”

两人对视了两秒,容潋猛然醒悟。

“他发烧发得好严重!本座这就去拿药!”

她站起身来,向殿内跑去。

留在原地的侍女不可思议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嘟囔道:“天呐,我们教主医术不是很好么?今天怎么反应得像个大傻子一样?”

边说着,她的眼神边落在了温右身上。

“难道是因为他?关心则乱?”

她蹲在原地思考了两秒,觉得自己得出的结论非常合理。

哇,这个温右真的好有魅力。

短短两天,竟然就能让教主对他这么在乎!

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所有姐妹!

毕竟枯燥无味的仁义顶,已经好多年没有传过八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