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绿茶

容潋走出房间的时候,门外的马车已经整齐地排成了长龙。

温见机手下的人动作很快,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将皇族送给妖王族的礼物整理好了。

负责护送礼物的士兵也已经全副武装,站列在了数量马车的两侧。

阿桑站在为首的马车旁边,阿葚正挥舞着自己的鞋子上的两双翅膀,围着马车转圈。

而容潋扫视了一周,却并没有发现温见机的身影。

“他不是要和本座一起走么?”她眯了眯眼睛,“既然他不在的话,不如本座......先跑吧?”

毕竟容潋方才已经推断出,这个姓温的,很有可能已经觉醒了“中天血脉”。

并且这种诡异而神秘的血脉,也许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潋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只不过毕竟之前答应了他,临阵脱逃,岂不是显得很怂?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时,身后便传来了缓缓的脚步声。

“妖境王都与人境皇都相隔甚远。”温见机在容潋身边站定,看向她的眼神非常温柔,“教主难道想全程御剑吗?”

他抬起手,指向在最前方的马车。

“不如乘车前去吧,好么?”

容潋蹙眉,没有回答。

她眼神扫过温见机的全身,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怎么换了两次衣服?”

闻言,温见机心中一震。

方才“中天血脉”发作,他疼得浑身出汗,将衣服都浸湿了,自然需要再换一次。

心中虽然思绪万千,但温见机脸上温顺的笑意半分不变,仍从容地与容潋对视着。

容潋的眉头越蹙越深,上前一步,伸手扯了一下温见机的领子。

......他的里衣也换了。

她眼中温见机的表情虽与平时没有半分区别,但原本苍白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几分。

容潋确定了温见机的状态不太对,便想要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却被温见机抢先一步。

拽着他衣领的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温见机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就好像冰块一样冷,开口说话的语气却是极和煦的,“教主,我确实换了衣服。”

容潋挑眉,“所以呢?为什么?”

温见机双眸弯弯,反问道:“好看么?”

容潋:“......三年不见,你胆子越发大了,竟然敢跟我说这样的话!”

温见机并不回答,而是又重复了一次,“好看么?”

他先前走了一步,漆黑的双眸晦暗不明,“教主觉得我穿白色好看,还是穿黑色好看呢?”

闻言,容潋瞳孔一颤。

温见机今早穿的是白色,眼下却换了黑衣。

最不同的两种颜色。

他若是因为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就比如“中天血脉”觉醒前的发作,而换衣,一定会换件一样的,不让别人轻易发现。

不可能换成如此大相径庭的衣服。

这样的话,所有今早看见过他的人,都会察觉出端倪。

......所以他更有可能是换着玩。

搞不好隔一个时辰就会换一个。

暴发户思维嘛。可以理解。

毕竟以前又穷又惨。

抬头,又瞧见了温见机为一身黑衣,搭配的一个金镶墨色宝石的发冠,容潋彻底确定了温见机换衣服的动机。

容潋翻了一个白眼,挣脱开温见机的手,“你也变得太自恋了吧,真是的,没眼看。”

她的注意力不在凝聚在温见机身上,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偷瞄他们两个。

除了一个鞋上长翅膀的。

这个小孩是明目张胆地看,两眼珠子就快掉下来了。

容潋:“......”

联系到那个温见机被榨干的传闻,容潋合理怀疑,温见机方才与她故作亲密的行为,是在炒作。

仿佛身体被掏空,肾虚亲王人设永远不崩塌。

容潋眯眼,落在温见机脸上的眼神逐渐不善。

果然无利不起早。

现在的温见机连换个衣服,都憋着算计、利用别人一下。

容潋勾了勾手指,道:“你方才问的什么,再问一遍。”

温见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还是照办了,“教主觉得我穿白色好看,还是穿黑色好看呢?”

容潋:“大点声。”

温见机:“......教主觉得我穿白色好看,还是穿黑色好看呢?”

容潋微笑,用同样的音量回答道:“本座觉得,你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

周围士兵们的□□顿时掉了一地。

*

容潋甩下这句话,就转身上了马车。

留下愣在原地的温见机。

看着她的背影,温见机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双目发红,腰身根本直不起来,手紧紧抓住身边的马车,才堪堪没有跌倒。

“殿下!你怎么了?!”

阿葚扇动着两个翅膀,飞块地飞到温见机身边,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不多时,阿桑也赶了过来,拿出药,给温见机喂了下去。

“殿下,好些了吗?”

温见机只觉得耳边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颇有些艰难地说出了几个字,“扶、扶我上车。”

因为容潋方才那句话,他心情大变,“中天血脉”一瞬间趁虚而入。

倒不是因为“你不穿最好看”这话的表面意思,而是温见机明白了容潋真正想说的。

她觉得他方才在耍心机,而她不喜欢。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帮他完成最终目的。

她勾起了一桩陈年旧事,也是温见机的心结。

七年前,他为了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而算计了一个人。

算计的是人皇。

目的是.....留在容潋身边。

不过容潋一直都不知道。

此时,温见机已经冷静了下来,发作的“中天血脉”也被他压了下去。

他不想欺骗她,以前不说,只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温见机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扇动,“现在也许是坦白的时候了。”

不过万事具备,尚欠东风。

......

坐在马车里,确实不用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虽然脚程慢了许多,但正好给了容潋足够的时间做好心理建设。

老实说,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妖都的那些人。

......特别是她的太子弟弟,和王后。

容潋的母亲去世得早,从小就被寄养在王后宫中。

王后是容潋这一生见过最善良、正直的人。她真的给了容潋母亲般的关心与照顾,尽她所能地不让容潋因为血统而被其他人欺负。

性格是会受到周围人事影响的。

容潋张扬自信、百无禁忌的性子,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来自于王后强大的母爱。

王后唯一的孩子,小太子容应,也对她很好。

小时候,他总是跟在容潋身后,甜甜地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声又一声地叫“姐姐”。

后来长大了一些,容应还是和容潋很亲近。

在大庭广众之下,经常对容潋做出很亲密的举动,永远也不知道避嫌似的。

久而久之,宫中便有了一些荒谬的闲言碎语。

容潋听到一次,就怼一次,后来甚至直接动手打了父王的妃子。

她被罚打了三十大板。

事后,容应去看她时,眼眶都哭红了。

他问,“姐姐,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

容潋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

“姐姐,你知道吗?”容应那时的眼神意味不明,“你不是我亲姐姐......的话,我会对你更好。”

容潋还未来得及参悟这句话,就被赶出了妖都。

从那之后,她与容应就只有书信往来,再也没有相见过。

容潋撩开车帘,住着自己的下巴,看向窗外模模糊糊的月亮。

“不知道,我与他和王后之间,还能不能如从前一般相处。”

正想着,便见一只纯黑的鸟飞进了容潋的马车之中。

这鸟非常小,可以直接站在容潋的手心之中,全身都由黑木所制,并不是活物。

正是王族用来传信的夜木鸟。

它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封信,便又飞出了马车,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姐姐,我已经顺利登基了,人族派来的救兵帮了很多忙,不过他们说王都乱,不允许我出去,也不允许我见大臣。为了让我登基,他们杀了很多妖,我真的好愧疚。而且王殿里阴森森的,我一个人待在里面,有点害怕。姐姐,你会来看我吗?”

“想想自己真是没用,一点都不会拉拢人心,不像人族亲王殿下那么厉害,有这么多听话的手下,即使他远在人都,他的下属们仍令行禁止,全天守在我的殿门外。姐姐,如果你回到我身边,我也许也会变成这么厉害吧?”

“姐姐,应儿永远等你哦。”

......

温见机的马车内。

他同样拿到了这封信。

机械高手阿葚成功从夜木鸟腹中搞出的复制版。

看着这封遣词造句都非常高超的信,温见机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

一开口,就知道是老绿茶了。

但温见机很疑惑,此时正在妖都的天地神宗护法,戚生,没有告诉这位小陛下,自己当年的事迹么?

没有告诉他,自己是怎么霸占教主三个月,让其他人没有半分见到教主的机会?

没有告诉他,自己是怎么利用腰上的一点小伤,让容潋愧疚到让他睡在床榻上,又是怎么阻止新床榻的搬运,与教主同床共枕了整整三日?

没有告诉他,全仁义顶的男弟子都告状说自己心机深重,不是个好东西,而教主仍坚信他是一朵弱小无助的小白花?

如果他知道这些,竟然还要用这种方式与自己斗。

那么温见机十分佩服他的勇气。

阿桑没有看懂亲王殿下变换莫测的表情,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信中写了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吗?”

温见机摇了摇头,嘴角噙这淡淡的笑意,“不。完全相反。”

他目视前方。

“……是我的东风来了。”

他很少利用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

但这位新妖王如果先有意陷害,就别怪他反将一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