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开门,看见客厅里的灯光,北槐就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男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份报纸看,听到动静,侧目望了过来。
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就连普普通通一句问话都像是带着质疑的口吻。
“谁让你到这儿来的,出去!”北槐丢下背包,攥紧手指,眼底一瞬间涌起可怖的风暴,眉眼间戾气横生。
这一刻,她彻底没了在江晚面前的傲娇,就像是遇到了生死仇敌一般,浑身竖起了尖锐的刺,不让人靠近半步。
“北槐,你怎么说话的!他是你爸爸,他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以前教你的礼貌,你都忘到哪儿去了!”听到争吵声,云曼珠匆匆从厨房跑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表情微愠地瞪着北槐。
“爸爸?”北槐冷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
“我没有爸爸。”
“北槐!”云曼珠厉声呵斥。
“好了。”男人皱着眉,出言打断。
“阿荣,你听我说,这孩子是叛逆期到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听男人开口,云曼珠连忙转过头去,慌慌张张地解释。
北荣理都没理云曼珠的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女生。
“你妈昨天还跟我说,你最近这段时间变好了,不怎么逃课了,每天都去学校上课。本来还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就是这种态度,太让我失望了。”
果然,为了能见北荣一面,云女士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北槐耸了耸肩,皮笑肉不笑:“我没什么态度,只是想让你快点滚而已。”
“北槐!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
“云曼珠,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看看这是什么教养!”
常年混迹于上层圈子里,很久都没听过这么粗鄙的话了,如今却被女儿骂滚,北荣的脸色很难看。他沉着脸,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云曼珠一顿。
随后看也不看北槐一眼,起身就走。
“阿荣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阿荣...”云曼珠跟在男人身后追了出去,一路不停地解释。
态度卑微,极其讨好,与在北槐面前刻薄冷淡的形象大相庭径。
北槐冷眼看着纠缠的两人,表情不屑。
男人很显然要绝情许多,坐在车子里,摇上车窗,对云曼珠的哀求充耳不闻。
车子飞驰而去,徒留女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北槐,你今天又是发的什么疯!”云曼珠怒气冲冲的回屋,歇斯底里地咆哮。
她好不容易才让北荣来一趟,她甚至亲自下厨做了好几个菜,就剩一个汤没上了。
她就想和阿荣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可现在,一切都被北槐给毁了!都给毁了!
面对云曼珠的怒火,女生反而很淡定地坐在沙发上,还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平和,但透着绝不退步的坚决。
“你想见他是你的事,别拿我当借口,更别让他到这儿来。不然,我见他一次骂他一次。”
“啪”的一声脆响。
女人扬着手,声音气到颤抖:“他是你爸!”
北槐被扇得偏过了头,白皙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了鲜红的指印。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完全没有留一点儿情面。
脸上火辣辣的疼。
舌尖抵了抵腮帮,心底的黑洞越来越大,像是即将要将她吞噬掉。
她抬头凝视着女人,突然笑了下。
“你觉得,他配吗?”
在外人来看,北荣似乎是个很完美的男人,成功的企业家,对妻子百依百顺,对儿子宠爱有加,但却不失严厉。
真好啊,他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
可那又怎样?
对北槐而言,他只是个让她厌恶不已的渣男。
白月光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抛妻弃女,上赶着去讨好白月光。
只有云曼珠还像个傻子似的,觉得自己的阿荣哥全天下第一好。
北槐知道,云曼珠爱北荣,爱到了骨子里,爱到了失去理智,甚至于连她,也只不过是云曼珠用来讨好北荣的工具。
比起北荣,北槐更厌恶云曼珠的恋爱脑。
太恶心了,都太恶心了。
北荣只爱他的白月光和儿子,云曼珠只爱北荣。
至于她?呵,或许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她最大的错。
原本因为冲动打了女儿一巴掌,心生内疚的女人,一听这话,火气又起来了,几乎是指着北槐鼻子骂。
“他怎么就不配了?!北槐,妈妈从小怎么教你的,对爸爸要尊敬,要有礼貌!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鬼,我告诉你,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女儿,我嫌丢人!”
“也就你还把那个男人当个宝贝!在我眼里,他连跟草都比不上。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个恋爱脑的妈。”北槐扯了扯嘴角,眼神冷得瘆人,语调讥诮。
“大人的事,你个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云曼珠有些恼羞成怒。
“是啊,我确实不懂,你那种疯魔的爱,只会让我感到恶心而已。”
“闭嘴!我对阿荣哥的爱,轮不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是吗?呵,那你口中的爱给我带来的是什么?”北槐嗤笑一声,“唰”的一下撩开衣袖。
冷白的灯光下,女生右手胳膊的刺青栩栩如生。
那是一轮黑色的弯月。
没有月亮的温暖,也没有月亮的柔和,只是一望无际的冰凉、冷清和绝望。
当看到女生胳膊上刺青的那刻,女人一下子就失了声。
她怔愣在原地,对上北槐冷漠的眼,瞬间破防。
“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的错,你不要怨妈妈好不好。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只是太爱阿荣了,你体谅体谅妈妈好不好,不要生你爸爸的气好不好?”
女人哽咽着,泪流满面,还试图去拉北槐的手。看起来真的是又脆弱又可怜。
然而北槐只是很平静地躲开,轻轻地说:“不会的,永远都不会原谅的。”
镜子一旦碎了,就再也不能复原。而有些错误一旦犯下,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
“等你以后有喜欢的人,就能明白妈妈的感受了。”云曼珠还在试图给自己辩解。
不,不会的。
北槐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永远不会。
***
一个国庆节过完,江晚觉得北槐变得很不对劲。
整个人又冷又生硬,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小北,前几天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江晚试图搭话。
“怎么,你很闲吗?”女生冷冰冰地看她一眼,一副“别来烦我”的表情。
这不是北槐在口是心非,她是真的不想和她说话。
江晚能感觉得出来。
北槐好像又恢复成了她最初见到的样子,冷漠,扎人,逃课逃学,混迹在一群“小混混”样的学生中。
见到她就像是见到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短短几天,变化怎么这么大。
江晚心里又失落又担心。
关关见不得她一天失魂落魄的样子,特地去跟岑今打听了一下。
“岑今说了,北槐那样子,估计又是跟家里面闹矛盾了,让我们别管,这段时间离北槐远一点,小心被伤及无辜。”关关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汇报情况。
“家里?具体是什么事,岑今有跟你说吗?”江晚追问道。
“这就没说了,毕竟是人家家事,我也不好多问。”关关摇摇脑袋。
更重要的一点原因,还是她不想在岑今那里落下一个八卦的坏印象。
关于北槐的家庭,江晚知道的不多,唯一的信息来源都是从论坛上得来的。
父母离异,母亲是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父亲是宁市上市公司的老总。
简简单单一句话,根本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岑今那边也不能强逼着人家说。
不过...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江晚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男生的身影。
只可惜当时没有问名字。
不过也算是她幸运,北祁在初中部还挺有名气,被一票小女生暗恋,稍稍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北祁,初二八班。
一有空,江晚就去了初中部,跟北祁见了一面。
至于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关关只知道,江晚回来的时候,表情闷闷不乐,很不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是没问到吗?”关关好奇问道。
江晚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疲惫,连一贯的浅笑也没有了:“没事,关关谢谢你帮我打听,之后就不用再去问了。”
“害,咱们谁跟谁啊,用得着说谢谢吗?”知道江晚不想提,关关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
课间。
江晚坐在位子上做题。
卷子上的题目明明很简单,平时她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做出来。但现实情况是,她已经看了题目不下五遍了,但依旧下不了笔。
脑子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也不想动。
整个人就是一种很颓很丧的感觉。
就连一旁的米书云都有所察觉,关切问道:“江晚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不然去医务室看看吧?”
她摇头,没说话。
不是身体上的难受,是心理上的难受。
很不舒服,很不开心。
导致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来。
她吐出一口浊气,决定放过自己的脑子。
趁着这会儿是大课间,离上课还早,她选择去天台上吹吹风,放松一下心情。
自从左手骨折,她就没在学校练舞了,时隔多日,这还是她第一次上天台。
国庆节过后,天气就开始转凉了。
江晚拢了拢衣领,刚打开铁门,就迎面吹来一阵风,裹挟着尘土和细屑,差点迷了眼。
等她眨了眨眼,视野恢复清明后,就见一道身影横坐在围墙上。
姿势看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
江晚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北槐!快下来!”
虽然上次在天台上,北槐就跟她说过坐在围墙上睡觉,但听说远远比不上亲眼目睹来得刺激。
要知道,这可是楼顶,一旦掉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熟悉的声音响彻在天台,北槐有那么一瞬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直到转头,看见面色焦急的女生,才确认自己没听错。
“谁让你上来的。”她蹙了下眉,沉声说。
“你别管谁让我上来的,你先下来再说!”江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北槐的动作,也不敢突然上前,就怕吓到对方,要是不慎失足了怎么办?
哪怕她知道对方已经不是第一次那么做了,可她就是怕。
两人僵持几秒,最后北槐还是拧着眉跳了下来。
几乎是北槐一下来,江晚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声音又气又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
哪怕是现在,她的心脏都还在狂跳。
“放手。”北槐试图挣脱,没成想女生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居然没挣脱掉。
“不放。”江晚脾气也上来了,她可以接受北槐很多无礼的行为,也能忍受她很多伤人的话语,但绝对不能接受她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我让你放手!”北槐猛地一挥胳膊,甩开女生的手。
但同时,衣袖也被无意间撩开。
小臂上的刺青被江晚看得一清二楚。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女生极快地放下衣袖,神色从所未有的冰冷,看她眼神也极为陌生。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滚啊!”
一字一句,宛如刀尖一般扎进江晚的心。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抗伤,对方一句话也能把她扎得体无完肤。
她咬了咬唇,眼睛都红了,却还固执地望着北槐。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呵。”北槐笑了声,本想再狠毒点,直接刺得少女再也不敢靠近她。
但当看到女生一脸委屈的样子,还有强忍的眼泪,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烦躁地踢了一脚墙,脚痛,心更痛。
“不滚是吧,行,我滚!”她冷着脸走开,把铁门摔的“咚咚”作响。
江晚站在原地,脸上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她缓缓蹲下身,捂住眼睛,无声落泪。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还没这么受过气,偏偏那人还是她放在心上的。
难受,真的好难受。
哪怕知道北槐是故意的,还是很难受。
难受到她都不想再理北槐了。
北槐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
六班的人最近很明显感觉到班上的气场有些不一样,不一样的压抑。
首先是江晚的变化,平时总是给人春风拂面的甜妹,最近都不怎么爱笑了,大多时间都是在埋头做题,要么就是坐在位子上发呆。
其次就是北槐,原本一直对江晚特殊待遇的她,又开始逃课不说,最近两个人还像陌生人一样,话都没说一句。
就连米书云都悄咪咪地问:“江晚,你跟北槐怎么了。”
自从上次北槐帮着教训了卢波一顿,米书云就对北槐好感大增,不再是一味地觉得她就是个坏学生。
“没事啊。”
米书云瞄着同桌面无表情的脸,很想问一句,你确定?
额,好吧,你开心就好。
相比之下,关关就简单多了,只要是让江晚不开心的人,通通都是她的敌人。
要不是江晚拦着,她估计都能跑到北槐面前痛骂她一顿。
“气死我了,北槐这个混蛋!”关关气得不行。
“我决定了,最近三天,都不会理岑今了!”嗯,因为岑今和北槐是朋友,她要连坐!
“噗,那你这为我牺牲得够大啊。”江晚郁闷了好几天,终于被关关给逗乐了。
“嗳,晚晚你笑起来才好看嘛,成天苦着张脸迟早要变小老太!”
“好。”江晚笑着应道。
这边江晚的心情好转了一点,北槐那边却是差到了极致。
清吧里。
岑今撑着下巴,看着北槐一杯连着一杯灌酒,嫌弃地啧了下:“喂喂,你这是打算直接把自己给灌醉,好让我给你付钱吧?”
北槐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喝酒,直至酒杯被岑今给截走,才停下。
“给我。”她眼神有些迷离,一脸不爽。
“行了啊,我可不想带一个醉鬼回去。”
“哎哟,你说说你,自己那么难受,又何必呢?”岑今有些无奈。
“她不应该靠近我,靠近我没什么好下场。”北槐盯着酒瓶,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喃喃自语着。
“感情我就没事了,你不怕影响我啊?”岑今挑眉质问。
北槐没回话,只是轻飘飘扫她一眼。
岑今:“...”行,她懂了,是她不配。
“不是我说,你是你,你妈是你妈,你们是两个人,你管她干什么。怎么,她的恋爱脑还会传染你不成?”岑今又接着开导。
“我的出生就是原罪。”北槐闭了闭眼,声音都有些发哑。
她存在的意义只是用来讨好别人,没人会爱她,她也永远不会爱别人,永远都不会步上云曼珠的后尘。
她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而江晚,她太干净了。
她们本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
靠近她只会被她伤害到,就让她一个人沉入深渊好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北槐随意的扫了眼,见是北祁打来的,想也没想直接挂掉。
但或许是喝了酒,手指不太灵活,按错了地方,居然接通了。
“姐?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人,发你消息你也不回。”手机那头的人估计也没想到北槐会接电话。
“有事说事,不然我挂了。”北槐勉强直起身子,揉了揉眉骨,不耐地说。
虽是无意接的,但接都接了,她也没想着又挂掉。
“那啥,前几天有个叫江晚的学姐来找我了,姐你应该认识吧,我之前打球还不小心砸到过她。”
“她找你干什么?”北槐眼神一瞬恢复了些清明。
“找我问问你呗。”北祁耸了耸肩,脑海里又回忆了那天的画面。
女生站在走廊边,眼眸清澈,却含着若有若无的忧愁。
他很抱歉地说:“对不起,这涉及到我姐的私事,我不能告诉你。”
“我只能说,我姐她曾经也是很优秀的人,但因为一些事情,让她想要用一系列反叛行为来进行抗争。她...其实很渴望有人接近她,但又下意识地抗拒。”
“好的,谢谢你了。”就算没有获取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女生还是很礼貌的点头道谢。
看着女生的背影,他脱口而出:“靠近她,你可能会很辛苦。”
女生回头,笑了笑,眼神没有丝毫退缩:“我知道啊,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想,总得有个人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比起其他人,我更想那个人是我。”
“为什么你对我姐这么好啊。”北祁有些困惑,真的有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吗?
“因为...我喜欢她,很想和她做朋友,走进她的世界。”
“见她第一眼,我就这么想了。”
“姐,说真的,我都有些羡慕你了,这么好的女生,你可别再推开人家了。毕竟,你一个人太孤单了。”电话那头,北祁说完,一阵感慨。
“嘶,你小子,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一旁的岑今不满地叫道。
虽然是清吧,但环境还是相对比较嘈杂,北槐开的扩音,岑今也听到了。
“我丢,哈哈,岑姐姐你也在啊,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哈。”北祁尴尬地致歉。
北槐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挂断电话。
她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秒,她突然说:“岑今,我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后悔了?”岑今眯着眼,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漫不经心地问。
北槐缓缓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才轻声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不应该那样对她。”
不应该用那么残忍的态度对她的。
江晚那么通透的女孩子,一定会猜到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可尽管如此,被那么对待,她也会受伤啊。
北槐想,她欠她一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