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小,墙壁通体白色,灯光也是白色。
没有窗户,光线很暗,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有些令人心惊的死寂。
这个地方令江晚由衷的感到不适。
她看到对面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蓝色条纹囚服,及肩短发,一直埋着脑袋,看不清脸。
她看起来很瘦,囚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放在桌面上,戴着手铐的双手,同样惨白瘦削,手腕处还能隐隐看到被铁属磨出的红印。
很奇怪,江晚很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但这里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好像真的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梦境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只能被迫的去观看。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说:“今天有觉得好点吗?”
语气很温和,不是平时敷衍的那种温和,而是发自内心的珍视。
声音是她又不是,音色明显要成熟许多,早已褪去了她如今的青涩。
江晚有些迷惑了。
下一秒,她却看见对面沉默的女人缓慢地抬起头颅。
那一瞬间,江晚只觉得山崩地裂,脑海里炸成了一片空白,根本就没办法思考。
女人长得很美,哪怕眉眼间尽是憔悴,也无法掩住她的绝色。
这张脸江晚很眼熟,因为昨晚,这张脸的主人还跟她一起坐了公交车。
但又有些不同。此刻,这张脸的轮廓更加锐利,更加成熟,没了她所熟悉的张扬肆意,而是死一般的麻木。
深邃狭长的眸子空洞无神,似长满了野草的坟,苍白凄冷,毫无生气。
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像只剩下一具空壳,灵魂早已湮灭。
她看起来那么孱弱苍白,好像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一点儿都不像江晚记忆里那个行事嚣张的大魔王。
“没用的。”女人开口了,语调很慢,因为太久没说话的原因,声音喑哑,一字一句咬得很吃力。
“江医生,你救不了一个死人的。”
她轻飘飘地说。
一点都不觉得把自己说成死人有什么不对。
江医生?
是在...说她吗?
江晚想不通,她怎么可能成为医生,这和她未来的职业倾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啊。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没办法去思考更深层的东西,只能被动的承受梦境的经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剧烈地起伏。
心疼?无奈?生气?难过?
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江晚甚至都分辨不了。
“自己”想要开口说话,可下一刻,房间的玻璃门被重重敲响。
心猛地一跳。
江晚从床上弹起,瞳孔微张,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像是搁浅的鱼。
她捂着心口,缓慢地扫视着四周。
是她的房间。
门外富有节奏地敲击着。
“小晚,起来了吗?你不是说今天约了朋友出去吃饭吗?”是江母柔和的声音。
江晚咽了咽唾沫,愣了一秒,才大声回应:“起来了。”
她呆坐在床上,原本深刻的梦境此时已经锐减成碎片化。闭了闭眼,尽力去拼凑,却依旧只能得到琐碎的线索。
很小的房间,女人,手铐,医生,北...北槐?
她倏地睁开眼,自言自语:“这都做的是什么梦啊,怎么还扯上北槐了?”
她摸了摸胸口,眼神疑惑。
怎么做个梦,心脏这么难受呢。
容不得她想太久,江母又过来催了。
江晚一边应着,一边慌忙下床洗漱。
今天是周末,约好了要请北槐吃饭的,为此都放弃了和关关一起去逛街。
一想到等会儿要见到北槐同学了,江晚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开心。
她打开衣柜,细细搜寻着自己要穿的衣服。
结果翻了大半个衣柜,都还没找好。
要不就嫌弃太旧了,要不就太艳了,要不就太素了,要么就觉得显胖,再要么就太隆重了。
对着镜子比了比身上的连衣裙,江晚叹了口气,又把衣服扔到床上。
不行,太花了,
怎么就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呢?
“小晚,怎么以前和朋友出去玩,没见你这么费心思打扮啊。”江母坐在一旁插花,时不时瞄几眼女儿,见她这么纠结,顺口就问了。
就这么随口一句话,却令江晚羞红了脸。
趁母亲没注意,她赶忙跑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杏眼粉腮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是啊,为什么一想到要见北槐,就不自觉地想打扮得好看一点?
唔,大概是潜意识里,想让北槐同学见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吧。
毕竟是她想要交到的朋友嘛。
嗯,很正常。
她对自己说道。
和北槐约好十点在胜荣广场碰面。
江晚最终还是选了最后觉得太花的那条长裙。
昨天北槐给她的鸭舌帽,她也忘了还。
还是江母接她的时候问的。
不过那时候,公交车已经开走了。
她提了个小包,顺便把帽子也塞里面了。
怀揣着期待和略微忐忑的心情,江晚朝目的地出发。
越接近广场,她心里就越紧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在学校里也经常看到啊。
等到了广场,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这会儿离十点还差几分钟。
她想可能北槐还没到,于是坐在椅子上耐心的等着。
途中还有几个男生过来搭讪,都被她礼貌且委婉的拒绝了。
离约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北槐还是没有出现。
发出的询问消息依旧孤零零的摆在聊天框,没有任何回应。
女生捏了捏手指,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更多的是怅然和失落。
对方也许有急事在忙,也许忘了有约定这回事。
但紧接着,手机就震动了下。
是北槐发来的消息。
傲娇鬼:今天有事,下次再约。
很短的一句话,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不管之后江晚怎么发消息,都宛如石沉大海。
可要不是她无意间瞥见在广场东边,朝下走的某道身影,或许她真就失望地回去了。
她盯着那道身影,沉思片刻,拿起手机给北槐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秒,但很快就被挂断。
同时她也清楚的看到,女生掏出手机,皱了皱眉头,然后划了一下,又塞回口袋里。
许是想知道北槐突然爽约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她下意识就选择了跟上去。
怕北槐发现,她隔了很长距离。
江晚随着女生七弯八拐地绕进一个地下台球室。
她躲在墙后,看着女生一步步地,朝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走过去。
***
今天是江晚请她吃饭的日子,北槐很早就起来了。
洗澡洗头,捯饬自己。
很久都没这么细致地折腾自己的脸了。
看着镜子里那一头红毛,北槐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她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时间染回去。
当初染这发色,纯粹就是为了气云曼珠,可不代表她真就喜欢这杀马特造型。
再者,等会儿跟江晚走一起,一个乖乖女,一个不良少女,怎么看都觉得格格不入,像两个世界的人。
她可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当猴子一样打量。
对着镜子又捣鼓了好一阵,眼看时间快到了,北槐才准备走。
临出门的时候,她又折回来带了条银色星星项链,据说这条项链能带来好运。
不过...好运不好运的北槐不知道,她只知道好事没发生,坏事连着来。
还没到广场多久,就被秦翔手下的小弟给拦住了。
高瘦男生笑眯眯的,态度却十分强硬:“槐姐,这么巧,居然在这儿碰上你了,都是缘分啊。正好,秦哥在下面打台球,一起聚聚?”
“滚。”北槐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槐姐,你就算不给我面子,难道连秦哥的面子都不给了?”高瘦男生脸色变了变,还是笑着说道,但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威胁。
没等北槐开口,他又接着说:“而且槐姐,你昨天深更半夜的,跑去揍了阿坤一顿,难道就不应该给秦哥一个解释?”
“槐姐,秦哥说了,如果是个误会,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解开误会,可不能让嫌隙越生越大,伤了和气不是...”
男生口才显然很好,颇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不过在北槐的死亡注视下,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哼。”她嗤笑一声,毫不避讳的说:“回去告诉你们秦哥,不是误会,我就是故意的。”
北槐软硬不吃的态度让男生有些恼火,但又不敢硬碰硬,他只好给老大打电话求助。
北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结果没走两步,一个陌生号码就打来了,她本来想直接挂断的,但转念想到了些什么,还是接通了电话。
而男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北槐从开始接电话时的漠然,到最后黑着脸挂断电话的转变。
男生:...还是老大牛。
“带我去找秦翔。”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冷厉的气息。
男生打了个哆嗦,都不敢去看女生的眼神,老老实实地在前面带路。
北槐沉着脸走进台球场。
这是个废弃的地下台球场,平常都没人过来,秦翔那么追求享受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么破烂的地方打台球。
只可能是专门来等她的。
也最适合小混混用来打架。
秦翔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吸了口香烟,看着她笑呵呵的:“为了见槐姐,我可特意从豪华包厢挪到这破地儿。”
北槐皮笑肉不笑:“别乱认姐姐,我可没有你这么磕碜的弟弟。”
秦翔嘴角笑容一僵,随后又恢复如常,摆摆手,示意身边蠢蠢欲动的小弟不要轻举妄动。
“北槐,我也不想跟你乱绕什么圈子,我跟你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昨天,你无缘无故揍了我小弟一顿,这事你怎么解释?”
“他活该。”面对十来个身强力壮的男性,北槐气势一点儿都没减弱,反而更嚣张,更强势。
“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句?!”一旁的黑衣男生明显站不住了,怒气冲冲的瞪着北槐,那架势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也难怪,被打的人是他弟弟,他自然满心的怨恨。
“阿丁。”秦翔侧头,出言警告。
黑衣男生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服从了命令。
呵斥了手下一句,秦翔对上女生凉薄的眸子,扯出一抹笑:“我认为我两目前没有什么利益相冲突,所以,我仔细想了想,你大概是为了一个女生?”
捕捉到女生脸上微妙的表情,秦翔笑容更大了。
“北槐啊北槐,你到底还是年纪小,像我们这种人,怎么能拥有软肋呢?”
“啧啧啧,居然为了一个女生暴露自己的弱点,北槐,你什么时候这么傻了?”
看着女生渐渐沉下去的面孔,秦翔突然大笑起来。
“北槐,你这可就不能怪我了,是你自己把弱点摆在我面前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北槐握紧了拳头,脸色很难看。
“我想干什么?北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样,同意和我合作吧。”秦翔微笑着说道,眼底满是自信。
“不可能。”
和这种人同流合污?怎么可能。
被直截了当的拒绝,秦翔终于冷了眼神。
“北槐,你以为你现在的处境,还能有选择的权利。”本来也没指望把人骗来,可没想到啊,还真感谢那位姓江的小美女了,他不过略施激将法,就让北槐乖乖的送上门来了。
被众人包围在中央,北槐神色有些许的慌张,她咬紧了腮帮,盯着小人得志的秦翔,终于松了口。
“让我...考虑一下。”她垂下眼睫,声音有些艰涩。
“你可别耍什么花招。”秦翔狐疑的看着她。
“我人就在这儿了,还能耍什么花招。”北槐苦笑。
秦翔想了想,觉得也是。他倒不怕北槐报警,同样都是打架斗殴,留过案底的人,况且他们这会儿也没动手,只是很“友好”的切磋台球技术而已,这儿更没监控,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结果最坏,也就是他们在局子蹲几天,出来照样屁事没有,不过这样他俩梁子就彻底结上了。
再者这个地方偏僻,要没有人专门带着,根本找不着地方。而且他还派了明子一路盯着北槐,并没有看到她有联系人的举动。
“哼,那你可得想快点,我可没耐心等。”秦翔放心了,继续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北槐摩挲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
正当秦翔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北槐拍了拍手,表情很认真:“我考虑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却见女生微笑着说:“让我跟你这种臭虫合作,洗洗睡吧,梦里面啥都有。”
“操!北槐你个臭婊/子,居然他妈敢耍我?”等来的结果就是这,秦翔彻底怒了。
手下小弟也都咬牙切齿的朝北槐围过来。
然而,下一秒,秦翔就差点被一颗台球砸了头。
“淦!秦狗屎,你特么活得不耐烦了?居然骂我们槐姐?”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台球桌上站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生。
穿着超短裤,一头棕色卷发,画着浓妆,妩媚又妖娆。
“兄弟姐妹们,上!”女生一声高呼,后面哗啦啦冒出好几个人。
秦翔咬牙,一巴掌拍在小弟头上:“你他妈不是说她一路都没联系过人吗!他妈这些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明子很委屈:“我...我也不知道啊。”
北槐冷笑:“你真以为我有这么傻,不做任何准备?有时候,人蠢是天生的,治不好。”
“啪”的一声,秦翔被一只臭鞋子正中面门。
“芜湖!中了!”童白枫鼓掌欢呼。
“大姐,你有本事用你自己的啊,用我鞋子干嘛?算了算了,这鞋子我不要了,嫌他脸脏。”曲陶摸了摸寸头,一脸嫌弃。
秦翔:“...”
我他妈一口老血喷出来。
都不当人了!
战斗一触即发。
虽然北槐这边人数不占优势,但绝对生猛。
童白枫直接帅气地操起球杆,手起杆落,对面男生捂着下面,痛到满地打滚,怀疑人生。
一旁的曲陶咽了咽唾沫,默默地远离了这朵霸王花。
北槐更是一个抵两,还轻轻松松占上风。
不过到底人数不够,时间久了也吃不消。
正当北槐思考着如何破开僵局时,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响起。
“卧槽,谁报的警?”
“我怎么知道!”
“是不是你们?!”
“放屁!”
“...”
众人一时都有些懵,毕竟圈内不成文的规定,涉及私人恩怨,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自行解决。
没人发现,角落里的阿丁缓缓靠近北槐,眼神闪过怨毒的光。
他猛地举起台球杆,重重砸下。
“槐姐!”童白枫失声尖叫,但距离过远,根本赶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
感受到危险气息的降临,北槐下意识地抬手格挡,但到底慢了一拍,不过最低限度保护了头部,只是胳膊可能就要遭罪受了。
但一秒,两秒,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北槐转身,一脚踢开阿丁,这才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生,正挡在她面前,捂着小臂,脸色苍白。
“操。”她爆了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