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计泽站在他家门口的时候,方翼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男人穿着黑色双排扣大衣,身形挺拔俊秀,见到方翼,他摘下?口罩,朝他微微一笑。
“你……你怎么来了?”
方翼知道从S市赶到这里有多麻烦,他也知道计泽下?午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颁奖典礼。
“那个颁奖礼你不会——”
“我当然去了。”计泽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朝方翼安抚地一笑,又道:“颁奖礼一结束,我就坐飞机赶过来了。先不说这个,你外婆怎么样?”
提到外婆两个字,方翼眼底的光亮转瞬间便熄灭了。他胸口起伏了一下?,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抢救过来……外婆已经去世了。”
计泽心中一沉,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个结果。看着方翼红肿的眼眶,他同样觉得心中不好过。
“小翼,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坚强一点,好吗?”
“嗯。”
方翼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坚强,只是在见到计泽的这?一刻,他对外竖起的厚厚心墙似乎瞬间就倒塌了,软弱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
计泽垂眸看他表情,手指温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珠,把男生揽进怀里。
“小翼,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尽管依赖我,不要担心。”
方翼脸埋在他怀里,终于忍不住轻哭出声。
“没事的,哭出来就行了。”
计泽的手轻拍着他的肩,像哄小孩一样摩挲着他的肩膀。
方翼哭够了,又觉得羞耻,擦了擦眼泪,从计泽怀里抬起头。
“你没吃饭吧,先进来放东西,我给你煮饺子吃。”
计泽跟着他进屋,他只带了个轻便的行李箱,里面装了几套日常换洗的衣物。
在沙发上坐下?,他打量了一圈屋子的布置,发现家具虽然不多,但?样式都很精巧别致。而且方家的房子靠着海,推开窗就能闻到海风的腥咸味道。
“要不要先喝点茶?我给你泡。”
察觉到计泽四处打量的目光,方翼有些不好意思道:“回来后就没怎么打扫过屋子,可能不是很整洁。”
“已经很好了。”
计泽笑了笑,又说自己不喝茶,让方翼不要麻烦。
“对了,你家里——”计泽忽地想到,方翼的外婆去世,方伯母应该也知道了消息,也不知道她人现在……
“我妈在家。”
方翼似乎猜出他要问什么,他朝楼上指了指,语调有些失落:“她一直在房里,没出来。”
计泽点头,正要说话,楼上的房门咔哒一响,清瘦苍白的女人从阁楼上探出头来,语调疑惑。
“阿翼,这?么晚谁来了?”
听到方眉的话,方翼全身一僵,正愁该怎么解释,计泽已经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朝楼上微微鞠了一躬。
“方伯母好,我是计泽。”
“小计?”
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方眉手中夹着烟,缓缓走下楼,目光在计泽脸上打量了一圈,又回到方翼身上。
“你们俩是怎么——”
“伯母,小翼之前跟我合作了一部戏,而且前不久还签了我的公司,听说他外婆去世了,我就想来吊唁一下?。来之前没跟您打招呼,实在不好意思。”
计泽语气恭敬。
方翼第一次看到计泽在长辈面前的样子,男人收起了平日那副冷峻疏离的派头,陌生得他都有点不敢认了。
方眉微微点头,清冷的眸中露出一丝暖意。
“太麻烦你了,还跑这?么远。”她也大概知道计泽正当红,每天的行程都排得很满,为了方翼专程跑过来,肯定耽搁了不少事。
“没什么,我把小翼当弟弟看,过来看看外婆也是应该的。”
“好孩子。”
方眉拍了拍他的肩膀,抽了口烟,叮嘱方翼好好招待人家后,便回了阁楼。
看着方眉离开,方翼长出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明明他跟计泽现在就是老板跟员工的关系,可方眉一出现,他还是莫名?紧张,担心被他妈看出什么。
“不是要煮饺子吗?走吧。”
计泽拍了拍他的肩。
他要进厨房帮忙,方翼自然是不让的。隔帘一放,方翼的声音显得十分冷酷。
“你好好坐着就行,十分钟就煮好。”
计泽没法,只好老老实实回沙发上坐下?。
没几分钟,方翼又从帘子里头探出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哥,二十个饺子够不?”
“够了。”
“蘸料碟你要辣还是不辣?”
计泽思索了一下?:“微辣吧。”
“OK。”
方翼清楚他的口味,做蘸料的时候只放了一丁点辣椒。等饺子煮好,计泽正好看完央视的晚间新闻。
餐桌上,两人各坐一边,中间是热气腾腾的白菜猪肉饺子和两碟蘸料。
“这?是我外婆包的,她知道我爱吃,每次都包好多提前放在冷柜里。”
“她还会做煎饼,里面放各种海鲜、鸡蛋。好像没有她不会做的东西……”
方翼吃着饺子,自然而然地就讲起了关于外婆的事。
计泽静静听着,也不插话,等方翼讲完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到两人碗里的饺子都见了底。
方翼要去洗碗,计泽不让,把人按回椅子上坐下?,计泽端着两人的碗进了厨房。
方翼怕他不知道碗筷怎么摆,不放心地跟过去,却发现计泽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怎么样,检查一下??”
计泽把抹布折好,搭回台面上,让方翼看他的清理成果。
方翼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超棒!”
“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方翼连忙摇头:“不用啦,你赶快休息吧。明天才有得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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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泽的到来,让整个家里无处不在的悲伤气氛减缓不少。这?晚,方翼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隔天一大早,方翼便起来整理外婆的遗物,计泽则帮他打扫房间。十点左右,殡葬公司的人过来,开始帮他们布置葬礼流程。
外婆去世的消息昨天已经通知了出去,一些街坊老邻居都陆续过来吊唁,计泽不方便露面,一直待在卧室,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出去帮方翼收拾大厅的花束。
方眉似乎感?冒了,早上起来就在咳嗽,见了几个邻居后也回了阁楼,没再出来过。
葬礼仪式快结束的时候,让方翼意想不到的一家人出现了。
“舅舅,舅妈,你们……”
方翼看到这一家子,十分惊讶。毕竟三年前扬言跟他们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正是这家人。
“这?不是咱妈走了,我们总得过来看看嘛。”
方正霆年轻时就是个混不吝,长得是人模人样,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五十多岁了还是那副油头滑脑的样子。
他插着手,半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大大方方地走到方翼外婆的牌位前,跟谢幕表演似的,随意鞠了一躬。
他老婆王香玉倒是显得有几分伤心,在牌位前掉了几滴泪,又拉着方翼的手,说了些“这?孩子命真苦”“以后就没人照顾”之?类的话,显得十分贤妻良母、温柔可亲。
方翼手被她攥着,想抽都抽不开,他勉强笑了笑,心底却恨不得立刻挣脱女人蛇一样湿冷的手掌。
三年前两家撕破脸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方正霆年轻时就好赌,做过小本生意,也赚过钱,但?没两年就因为赌博赔得精光,他欠下?的赌债基本都是方眉帮他还的。
他结婚生小孩后收敛了几年,可等小孩大了,他又犯了赌瘾,嫌小地方不刺激,他甚至去外面的地下赌场赌博,最后输得底裤都掉了,欠了两百多万。
外公听说消息后,气得脑溢血发作,直接进了医院,原本强健的身体从此也萎靡下去,一天不如一天。
外婆又要应付催债的人,又要去医院照顾外公,两头跑,短短半个月就瘦了十几斤。
方翼那时在读寄宿高中,两个老人都瞒着他,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方正霆已经逃到北边去了。
自从老公出事,王香玉就没了主心骨,整日抱着孩子在家哭哭啼啼。催债的人把她家搜刮一空后,又去骚-扰两个老人,还在医院的病床前拉了催债标语,要不是方眉及时赶回来,估计外公要被活活气死。
方眉让王香玉写了欠条,先帮方正霆把赌债加利息全还上了。她又让王香玉去公安局报案,把他老公找回来。方正霆原本灰溜溜地躲在北边,听说方眉帮他还了赌债,立刻喜滋滋地赶了回去。
可听说王香玉写了欠条后,方正霆立刻不乐意了。他认为方眉有钱,帮他也是应该的。一家人还写欠条,未免太伤感?情?了。王香玉也知道自己一家还不起钱,便去外婆那儿求她跟方眉说情,把欠条烧了算了。
外婆气得不轻,根本懒得理他们。方眉态度也强硬,钱一定要还,甚至还定下?了每年的最低还款额,逼方正霆出去找工作,不然就要让法院上门回收他们的房产。
然而方正霆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家里的经济来源都靠着王香玉在国企的工作,根本还不了钱。
他好说歹说,方眉还是态度坚持,亲爹亲妈也没一个向着自己,他渐渐生了强烈的恨意,有天喝醉酒后,拿了把匕首,闯进方家威胁独自一人在家的方眉,要逼她撕欠条。
还好隔壁刘叔听到了动静,及时赶过来夺下?了方正霆的匕首。方眉虽然伤得不重,但?脖子还是见了血,当晚就去警局报案,警察连夜把方正霆抓进了局子。
这?下?王香玉不乐意了,她原本有几分感?激方眉,后来被方正霆洗脑,觉得方眉以前当过大明星,赚了不少钱,帮他们家都是应该的。方正霆不过是撒了个酒疯,她就报案把人送进局子,实在太绝情?太恶毒了。
两家就此撕破脸皮。王香玉是个爱嚼舌根的,天天在外面散播流言,说方眉在外头给人当小三,还说方眉年轻时跟过好多个男人,私生活混乱得很。方眉被她气得不轻,还好岛上跟外界接触不多,流言没传到更远的地方。
方正霆出了局子后,仍旧没有悔改之意,对王香玉的作为还拍手称快。外公气得又进了一次医院,说以后再也不认这个儿子,让他永远不要上门。方眉则是撕了欠条,让他有多远滚得远。
没多久,方正霆一家便搬出岛上,彻底跟他们断了往来。
方翼虽然很多事没亲身经历,但?在外婆那里也听到了全部细节。他心中对方正霆一家自然是恨极,要不是方正霆当年做出那些混账事,外公原本健朗的身体也不会每况愈下?,最后一年不到就离开了人世。
现在看到这对夫妇没事人一样站在灵堂前,假惺惺地吊唁,他更是觉得胸中作呕。
“舅妈。”
他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笑容也是僵硬的。
“葬礼差不多结束了。我们要收拾灵堂了。”
王香玉眼角的泪顿时收了回去,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子,漫不经心道:“是吗,既然葬礼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该谈谈遗产分配的问题了?你妈呢?她应该也来了吧。”
方翼讽刺地看着她。
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两年岛上在开发旅游景区,方家的房子地段好,靠着海,被划进了重点开发区域。
政策下?来后,方翼家的房子两年内就升值了近一倍。就算不卖,还可以改造成民宿,等景区开发完,租一层给游客暂住,每年都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笔账方翼会算,王香玉更是算得门清。三年前虽然撕破了脸,可方正霆毕竟是方老爷子的亲儿子,两个老人又没立遗嘱说留给谁,这?个房子理所应当有他们一半。
“舅妈,三年前你们家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方翼目光嘲讽。
“你个毛头小子,怎么跟你舅妈说话呢。”方正霆看到方翼冷着脸,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壮硕的身躯横在方翼面前,用手指不屑地戳了戳他的脑门。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一边去!”
然而他的手还没收回,就被另一只手用力攥住。
计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方翼身前,他握住方正霆的手腕,无声地收紧手掌,朝痛得龇牙咧嘴的方正霆微笑。
“方翼舅舅是吧?初次见面,我是方翼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