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应声。
林良善也不在乎,事实上,关于他的任何事,她都没兴趣知晓。
只是方才,闵危以无赖威胁的方式想要?继续留在林府中,还动她动手动脚的,林良善不免心有怨气,却也不敢对他真的放肆,恐最后自己遭殃。如前世般,她又开始在言语上,与他针锋相对。
蓦地,马车安稳地停下。
厚实的车帘子被掀开,钻进一个?裹挟着风雪的人。
林良善正气在当头,抬脚就踹过去,却被他压住腿。
“你别碰我!”想及先前他的那些行为举止,她更是气得整个?人在抖。
她迟早得习惯他碰她,只是这话闵危没说出口。
他松开手,将一旁的蜀褥小毯拿过,展开铺在她的腿面,好遮去冻人的风寒。
林良善被他这番动作惊得不敢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慌得一下子揭开车窗帘子,却见不知道到了哪里,根本不是到林府的路。
闵危伸手,刚将她的手握住拉下,又立即松开,微微笑道:“你不用?害怕,我想与你说些话,等会自然?会送你回?去,毕竟如今我也要?住那处的。”
车外,是热闹;车内,是寂静。
闵危脸上的笑意减淡,变得面无表情。他并不爱笑,即便他面上带着笑,也多是不怀好意。
他说:“你是不是恨我?”
她看着他,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前世,是我对不住你。”
闵危以为会如阁楼上,再?次见到她眼中的恨意。但此时,她太过安静。
他的声音很低,却砸落在她的心口。
林良善的脸上现出一抹笑,唇瓣翕动:“你哪里对不住我?”
闵危看着她脸上的笑,一时间?有些愣怔。终于,他垂眸道:“我没能救你。”
在临去北疆时,闵危指派两个?武艺极高的暗卫护好她的安全,无论?她有何事要?办,也尽管吩咐他们。当时大雍各地兵乱不止,情形复杂多变,闵危时常彻夜与营中谋士及将士筹划将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时机,只给予有野心的人,若他那时不把握住,后来也不能夺位登基,改换新朝。多年的忍辱负重,手下众人的期盼,他必须一直走下去。
有时候在昏黄的烛火下,疲累至极的他听着营帐外的号角声,会想:若是此事得全,该如何待她?
但下一刻,就有无数的军务需要?与之商讨,或又要?与敌军厮杀对战。
只是后来,当他率军彻底占据梁京城,却听说她的身上被捅了二十三个?窟窿,就连死?后的尸体都被丢去喂了野狗。
“我是如何吩咐你们的?”
“王妃不愿随我们下山,她以自身性命威胁,我们也不敢上前阻扰……”
耳边是这般的解释。闵危阖眸,再?睁眼时,挥剑砍下一人的头颅。
鼻息间?是蔓延的浓重血腥气,有血溅入他的眼,剑尖指向另一人惊恐的脸。
“她不过一体弱女?子,即便是用?自身性命要?挟,但以你的武艺,是真的夺不下她手中的匕首,还是在猜测我的心思,以为她无足轻重?”
锋利的刃,切开皮肉,斩断筋骨,又一颗人头落地。
闵危轻声道:“你的遗信,我都照做了。林原,我将他从宿州召回?,赦免罪行,封了官职。就连江咏思,我也没有动他。”
却听她说:“那很好了,我为什么会恨你呢。”也不过是多了两年可活。
她不恨他吗?
闵危隔着绯红的袄子,将掌心轻轻贴在她微微拢起的胸口。前世,正是这处,被利剑贯.穿二十三剑。
林良善本压着脾气好好说话,没想到他的举止越加过分,抬手抽向他的脸。
“闵危!”
闵危迅疾抓住她的手,又将贴着她胸口的手放下,忽然?道:“你是我的妻,我碰你又如何?”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良善的怒气。
她咬牙道:“你该知道,那不过是一桩阴差阳错的婚姻,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我的夫君。你现下说的这话,是在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己?”
好半晌,闵危才把握紧的拳松开,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眸中毫无温度,道:“你为何会绣那个?香囊?”
“三年前,她曾想与你好好相处,还让我教她如何绣香囊。”
林良善想了许久,终于想起那只被她丢弃在角落的香囊。
她冷声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香囊。”
很好,合着她全忘了个?干净。闵危怒火攻心,胸脯剧烈起伏,面色落了乖戾:“你是在装傻吗?你绣予江咏思的香囊,难不成?是自发会的绣法?”
她先是被他的神情震住,但听到他的话,厉声回?击道:“所以呢?我爱给谁绣就给谁绣,关你什么事!”
这话实在刺耳。
朝堂战场近二十年的磨砺,闵危本不易动怒,更何况是外泄情绪。他缓了很久,紧压着怒气。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你曾想与我好好相处,是也不是?”
定是孟姨娘将那事说与他听。林良善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再?想及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只觉得浑身发冷。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闵危倏然?笑了,与她靠的很近,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寡淡药香。
林良善吓得直往后面躲,可车厢中哪里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后退。他的手抵在车厢壁上,鼻间?喷薄出的热气,落在她的侧颈。
“你给我滚!”她是双手双脚,一齐往他身上招呼。
闵危不动分毫。他挑起她的下巴,大拇指按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摩挲起来,低声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凝着这张脸,分明是中人之姿,并无特别出挑的地方,甚至当这张脸对上他时,展现出来的都是怒容和冷淡,没有一丝笑意。
夜间?,闵危常做噩梦,可那十二年,他一次也没梦到她。即便是噩梦,她也不愿来报复他。
“这世,我仍会娶你。”
他敛着气,愈加凑近她的唇,却见她杏眸含泪,忍不住松开手。
林良善偏过头,哽咽道:“闵危,前世是我心如蛇蝎,算计不成?,反而祸害了你,逼得你不得不娶我。我从来不恨你,也不恨任何人,都是我的错,恶果也全该我一个?人承担。我知晓自己那四年,能在王府后院安稳地活着,以及哥哥在宿州得人照顾,都是你的安排。可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这世我们都忘了,各走各的路。”她再?次搬出阁楼上的说辞。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有关你重生的事告诉其?余人,绝不会背叛你。闵戈还未回?京,我可以和哥哥说,让他事事待你如贵客,直到你回?了镇北王府。”
闵危听着她抽噎不断的话,沉默良久,道:“你以为我的意思是这个??”
他将她的脸掰过,拿过绣帕,给她轻轻擦拭起泪水,叹息一声,换了脸面,温声哄道:“小姐,别哭了。”
林良善的眼眶泛红,怔怔道:“我要?回?府。”
***
近几日?,江咏思睡地不大安稳。
正巧,定神用?的云鸦熏香用?完了,他一时烦闷,便和书童学?素前往香铺购买,顺道去万宝轩看看,有无中意的事物。
却在刚进门时,见着一群人谈论?书画。其?中一矮胖男人腰间?挂着一块双色玉佩,瑞兽白泽的形态。
徽记当铺的掌柜正与好友高谈阔论?,时不时炫耀这新做成?的玉佩。
“我家公子请你到茶楼一聚。”
掌柜转头,见着穿着装扮上好的书童,疑惑道:“你家公子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
“我家公子正是城东江府出身,想与你说些事。”学?素也不懂,老实道。
城东江府?那不是江太傅府上吗?掌柜忙不迭地与好友告辞,高高兴兴地前往茶楼。
进了雅间?,正见里面坐着的白袍少年,儒雅之姿,身形挺健。
江咏思亲自斟了一杯蒙顶甘露,递予对面桌上,温和笑道:“阁下如何称呼?”
掌柜掩饰不住激动,忙接过茶,道:“我是徽记当铺的掌柜,叫王寿,也不知江大公子找我有什么事?”江府在梁京城有好些商路,若是能搭上,那可是财源广进啊。
江咏思也不多废话,直言:“方才,我见着你的玉佩好似不是凡品,很感兴趣,便想询问来路。也不知王掌柜是否方便?”
掌柜愣了下,眉开眼笑起来,将腰间?的玉佩拿起,道:“江大公子说的是这块吧?”
“说来这块玉佩还是赝品,并不是真品。曾经有一小子来我的铺子,想要?典当真品,我开出六百两的价,可那小子说要?考虑考虑,后来未再?来过。”
掌柜摸着胡子,嘿嘿笑道:“说来不才,我这人对喜爱之物一向记得牢。那人未来典当,我将玉佩的样?式画下,专找巧匠制作,花费了近半年多的时间?,才得到这块玉佩。只可惜这玉质和技艺远远比不上真品。”
江咏思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声音有些冷:“你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倒是记不得了。”掌柜道。
忽而一拍脑门,道:“对了,我记起有天还在万宝轩看到他,跟着林小姐一起去的,但晃眼间?,那小子就不见了,我还道认错人了。”
“林小姐?”江咏思心下沉了几分,道:“哪个?林小姐?”
掌柜:“是刑部右侍郎的妹妹。”
霎时,江咏思的神色大变,原本温润如玉的脸似着霜雪,冰冷冻结。
上月,梁京城中遍播流言:京城中有邪祟作怪,将影响大雍国运。且这邪祟专附身病弱女?子身上,残害双亲。
许多人道这邪祟恐怕就是林府的小姐,有好些隔街的邻居亲友,专买了辟邪的符纸在家门贴挂。
江咏思听闻此事后,立即着人去查事情真相,却未料到这事是徐幼娇所为。同时还得知她曾派人暗杀林良善一事,大抵是为了失踪的真宁。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徐幼娇却溺水身亡,就连祖父也不得其?中关窍,只知是玉空道人向圣上的提议。
再?加之先前江寄月不小心说露嘴:“善善和真宁两人的事,是徐小姐告知我的。”
此间?种?种?,不由让江咏思联系起那个?支离破碎的梦。
“是了,哥哥,我告诉你,这次的主意可不是我想到的,正是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妃和我说的呢。”亲妹江迎曼如是说。
太子妃?
江咏思在见过徐幼娇后,又从做了贵妃的姑母处,得知养在她名?下的太子喜欢徐幼娇,有意等她及笄后提亲,选作太子妃。
这无疑都与梦中相合。
玉佩,他也在梦中见过,那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腰间?,就有这般的玉佩,几无二致。
真宁?镇北王世子?
待学?素将人送走,见着自家公子沉着脸坐在窗边,冒着热气的靛蓝瓷纹茶杯被紧紧捏在手心处。
“公子,这茶水烫手。”学?素不安道。
江咏思回?神,唇角紧抿,道:“你继续派人去找真宁,无论?花费多少银钱精力,都一定要?找出他。”
“等等,她身边的那个?护卫也一并查清楚来历。”昨夜那幕,实在刺眼。
***
连续多日?,林良善在嘱咐张管家事事安排好闵危所住的院子后,就待在屋内,哪里都不去。
院子的雪人,看着太令人心烦。
“红萧,你去把那个?雪人打散了。”
“小姐,那雪人多好看,打散做什么?”
林良善不免生气道:“我让你打散,你还问我这许多!”
等见着红萧脸上的愕然?,她鼻尖一酸,涩然?道:“你帮帮我吧。”
“好,小姐,我立刻去,你别难受。”
红萧心下猜测是崔折惹恼了小姐,就连白白去那边几日?不回?,小姐也没去抱它回?来。
这日?,林原好不容易偷闲,下值回?来,还能与林良善用?上晚膳。
林原瞧她一眼,道:“你心情不好?”
“没有。”她闷闷地戳着碗里的饭。
“那怎么这副样?子,无精打采的。过两日?城中有庙会,你去散散心。”
再?提及出去玩的事情,林良善一口否决:“我不去!”
“谁惹着我们的林小姐了?是不是崔折?”
林原虽忙,但也清楚府中的事情,张管家事无巨细地报与他听,这其?中自然?包括崔折的事。从除夕夜开始,她就不大对劲。
“不是他!”
话一出口,林良善就闭嘴了。
“看来就是他。怎么,他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没有,是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不管谁的事。”
尽管林良善巴不得闵危立刻滚出林府,但目前还不行,她怕他会记恨上他们。
“行吧,你不愿说就算了。”
她是一个?瞒不住事的,林原清楚她的性子,也不再?提这件事。
待用?完膳,他提到她的亲事:“这几日?,我寻了媒婆与你说亲,有三家合适的。”
从身世家底外貌品行等等,林原一一将这三人的信息告知,却见她神情怏怏,不很在意。
“是没有喜欢的吗?”
林原敲了下脑袋,笑道:“也对,你也没与他们见过面,要?不我寻个?机会,让你们见过认识,先相互了解。正好后日?有庙会,你便选一家,我让媒婆去说。”
“他们家都知晓我与江咏思的事吗?”她问。
林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善善,此事你不必忧心,我不会选待你不好的人家。”
最终,林良善还是以“我这几日?身体不大舒服,就不去庙会了”的缘由,拒绝林原的安排。
她确实不想这些事,一是根本没有心思;二是闵危的那句话,她竟然?分辨不出真假。
那夜,他的质问和逼迫,让林良善心悸不已。
闵危从来没有那样?对她,两人靠得太近,几乎让她窒息。若不是那些年看多了他的虚假,她都要?以为他对她有情了。
总归她就一直在这屋内,不出去,他也不能如何。毕竟这里不是镇北王府,他还无权势。
却不想当夜,林良善正睡得模糊,朦胧间?看见床榻边有一个?影,蹬时吓得要?大叫。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闵危将食指放在薄唇边,轻声“嘘”道:“是我。”
就是因为他,林良善才更怕。
闵危见着她清醒了,似乎有些失落。收回?手,他坐在榻边,沉静地看着素面的她,青丝散在枕上,有些凌乱。因睡姿不整,被面都扭成?一团。
“林原要?给你选夫君吗?”
林良善怒视着他:“你大半夜在这里,就是问我这个??那你可以滚了!”她顶厌恶把她从睡梦中叫醒的人,脾气瞬时爆起。
闵危嘴角含笑,替她拉上些棉被掖好,道:“你声音再?大些,引来府中的人看见我们在一屋,你也只能嫁给我了。”
她不说话,翻过身朝向里面,闭上眼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临睡前,林良善喝了药汤,困乏得很。可闵危一直在她身后,没有离开。
她不耐烦道:“是。我回?答你了,你赶紧滚吧。”
闵危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再?说话。
他一向少睡,这日?在府中听得林原为她选婿的事,按捺不住,终于在夜间?来找她。没想到她早睡,他便坐在这处一个?多时辰。
直到平和的呼吸声起,闵危才喃喃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离开的步子很轻,门悄悄地打开合上。
林良善睁眼,漠然?地将手中紧握的匕首,重新塞回?枕下,翻转身体,躺平。
一月十九,他的生辰。“他”刚进林府时,她问的。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林良善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到了二月初时,林原从朝中带回?一个?消息:镇北王闵戈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