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咏思。
他看起来清减了不少,本该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却有?一种颓靡感。荼白绫缎袍子?被秋风吹得翻动,显得他身?形有?些空荡。
林良善压下?心中莫名的心疼,敛眉,将猫放在地上,转身?就走。脚步凌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白猫追在身?后,伸着两只爪子?,扒着她的裙裾。
“善善。”江咏思看着她绯红的背影,唤她。
林良善停步,垂着杏眸看下?方铺成?片的金黄银杏叶,轻声道:“春儿,你先?过?去些等我。”
小丫鬟也被这突发?情况弄懵,这江大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道:“是。”就去了远些的地方。
“江大公子?有?什么事吗?”
林良善不过?想了一转,便明?白这次江寄月邀她来福源寺的真实缘由,不若李兰芝会突然不来,而?江寄月方才也借机离开。
江咏思听得这个称呼,抿紧唇,一时难以开口。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
“善善,那封信,你是真心实意的吗?”
江咏思,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你放心。猫,我不是很喜欢,照顾起来多有?麻烦,便送还给你。
他终于将这个折磨了他几天的问题说出口,可瞬间?,他又怕听到她的答案。
真心实意?林良善难过?地想,要是那次落湖,没有?真宁救她,说不定她如今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被塞进棺木中,埋进黑暗窒闷的地下?。当时脑子?不知如何想的,竟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江咏思,他是她两世的执念。
可就是这份执念,在前?世模糊了她的双眼,推着她走上不归路,嫁给闵危,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地步。
这世,她只想好好活着,不想再招惹他们一干人。
“是,全?是我心中所想。”
这刻,林良善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懂得江咏思。他的心思就好像六月的天,琢磨不透。明?明?先?前?是她一直追在他身?后,万般讨好他,即便他一直拒绝她,但也还是允许她跟着。言行是那般的不一致。
“善善,你并不了解我。”前?世,他是如此说的。
她果然不懂啊,也不想再去猜。
好似从二月回京后,江咏思总能在她的眉眼间?看出一股淡淡的哀伤,分明?从前?都是带笑?的。
“我与莫千映说的话?,并非出于我的本心。”
江咏思看着她的眼,极其认真道:“善善,我喜欢你。”
不过?几个字,他却说得很慢,清晰的咬字中,纠缠着缱绻。
耳边响起这样的话?,林良善不禁愣住,看着他清隽的面容。
“祖父大抵不赞同你我之间?的事。那些话?,是搪塞莫千映的,我担心她向祖父诉说,到时候你的闺誉受损。另则,我要到后年开春参与科举,事事未定前?,我不敢对你许下?任何的承诺。”
江咏思见着她呆愣的模样,心中闷闷,接着道:“我知晓可能是我说过?的一些话?伤了你,但那非出自?我的本意。若是我真的无?意你,也不会收了你送予我的香囊。”
他自?袖中拿出那只红梅香囊,不由笑?了下?,道:“你在这香囊上绣了一字。”
善。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良善转目看向庙院的红栏杆,那里懒散地靠坐着一人,正遥看着她。兴许是隔地有?些远,那人沉利的目光,让她仿佛看见另一个人,霎时心慌起来。
她又看向江咏思,捏紧了袖中的拳,好半晌,才道:“我在信中说的很明?白了。”
“这个香囊,你还给我吧。”
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又要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香囊。这般有?定情蕴意的物件,必须得拿回来。
江咏思先?是被她的话?怔住,接着见她急切的动作,忙握紧了手。她的皙白手指,连同散着梅花香气的香囊,都一齐被他捏住。
“善善,你若还生我的气,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事,都会尽力办到,只求你别再生气了。”
他以为她是还气先?前?的事情。他从未哄过?女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语颠来倒去的。
林良善突然觉得这世事多少有?些可笑?。不肯对她说半个情字的人,却在她放手后,说着这些从前?的她会欣喜不已的话?。
她不想哭的,可泪水就那样流下?来,朦胧了面前?之人的面目。她极力抽回自?己的手,胡乱地用袖子?擦去泪水,哽咽道:“你把香囊还我。”
她再三重复同样的话?。
江咏思不是没见过?她落泪,但没有?哪次是这样地刺痛他。他紧紧攥住香囊,将它捏地变形。
闵危本想在那边观望片刻,却没料到她被江咏思握住了手,好似还哭了。
香囊?他狭长的凤眸闪过?冷怒,又恢复平静。她讨好男人的手法真是一成?不变,拿着前?世为他学的绣法,来讨好这世的江咏思。
倏然闯入的人,让江咏思不悦。
“崔折,我们回去。”
林良善不想再多说,转身?就走。只是在她走出两步时,猫又来扒她的裙,很舍不得她离开。
“善善,既然它是我送你的,断没有?再送还回来的道理。你若不想要它,便丢了吧。”
倒是江咏思率先?离开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
十二月,临近年关?,天气愈加寒冷,刑部事务更加繁忙,林原回府的次数更少,甚至要宿在刑部。
偌大的林府中,林良善无?聊地很,但也不想出去玩。
外面屋檐上结了细碎的冰棱,屋内生有?暖洋洋的炭火。林良善窝在小榻上,腿上盖了一床厚重的羊绒毯子?,手中还握有?一个铜手炉。
红萧见着她神色怏怏的模样,道:“小姐,你去睡会儿吧。”
一入冬,林良善的精气神就会差上许多,无?精打采的。她将小桌上的书?合上,道:“好。”
原本该窝在床榻边的猫不见了。
她问:“白白呢?”
福源寺那次,白白还是被她抱回府上。江咏思的话?,并不单单是为了猫,她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红萧:“该跑去找崔折了。”
林良善皱眉疑惑道:“怎么又去找他?”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白这次回府,不大黏着她,反而?常去找闵危,在那边的院子?,一呆就是大半天。
“算了。”她叹息一声。
闵危不喜欢猫,更准确的说,是不喜欢任何需要精细饲养的活物。
他拿着将细柔茅草绞做的长尾逗弄着白猫,看它上蹿下?跳地玩闹。
这猫是江咏思送予林良善的,就如前?世般,简直一模一样。
闵容在王府后街捡到的猫,不好在院子?中养,又为了让林良善少些孤单,才带予她养。他们不知道猫是江咏思找的,闵危却是一清二楚。
那次,段昇摔死猫,她哭得伤心不已,在梅花树下?埋葬它。
闵危没什么感觉,却难得好心地安慰她:“不过?是一只猫,我再替你寻一只。”
却得她一句:“你给我滚!”
他当时也来气,抬步就走。不过?后来他还是找了一只猫,尽量同那只死去的猫一样。
闵容同他说:“二哥,二嫂给你找的那只猫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字,你猜是什么?”
闵危每日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分不出多余的心去关?注其他,更何况是一只无?足轻重的猫,管它叫白白,还是黑黑。
可在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身?边只有?那只叫黑黑的猫陪着。
有?时候,闵危得空,倒是会与它玩闹下?,只是更多时候,它趴在勤政殿的桌案上,陪他处理政事,从入夜到天明?。
它的年岁渐大,吃得越少,不再活泼好动。
近侍秦易道:“陛下?,它老了。”
黑黑死于建兴十一年十二月六日,那时的他正带兵征战西北之地。闵容在那些不能独自?决断的政事后,专附了一张纸,说明?此事。
闵危面无?表情地逗猫,江咏思倒是懂得利用林良善的心软,说出那般话?。
原本他该悄无?声息地弄死这只猫,可想及前?世,闵危到底没有?动手。
若不能杀敌,改为招安,对他也不是难事。
不过?是一只猫罢了,若是它常出现在林良善面前?,保不准她又会变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