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回府后,林良善立即躺倒在床上补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日落。

林原因事务繁忙,仍在外头。

她独自用过晚膳后,对红萧道:“你等会把我抽屉里治伤的药膏拿给真宁。”

“小姐怎么对他如此好?”红萧疑惑很久,问出了口。

林良善坐在桌前,撑着下巴,轻笑道:“还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嘛。”

红萧对此无话可说。

四月初时,梁京的近郊青岩坡有一场风筝节。

江寄月、李兰芝两人约了林良善一同到那处玩。

春风和暖,沿河垂柳盛花,人影熙攘,到处是少男少女的轻声笑语。

三人各自买了风筝,寻了块人少的地方。

林良善少时身体不好,林安不许她到风大的地方玩耍,风筝自然是没放过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手中的蝴蝶风筝像他人飞的那样高。

她仰面看向湛蓝天空中各型各色的风筝,又去瞧他人的方法,却没看出个究竟来。

江寄月和李兰芝也是。

李兰芝的老鹰风筝还因她用力过大,线直接被扯断了。她一时气闷非常,又让侍女去买了一个,势必要让她的风筝飞的比别人高。

在一旁观看许久的闵危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让我试试。”

红萧的母亲生病,今日不能来。

林良善看向他,明媚的春光落在他的发顶上,泛出一圈暗红的光泽,衬得他肤色更加白净。他好像长高了些,只比她矮了半个头。

他垂着眼,在等她的回话。

林良善将手中的金色蝴蝶风筝给他。

闵危接过风筝,想着刚才见到放风筝的一人,他的风筝是飞的最高的。他的脑子回忆起那人的动作,通过葱郁的草丛和空中的风筝,分析风向,举起风筝,手中拽紧了细线,沿着有些陡峭的小坡奔跑起来。

须臾,半空中就多了一只金光闪闪的蝴蝶风筝,长长的蝶尾随风飘动。

闵危回头时,正见林良善欣喜地盯着风筝,额前的碎发轻晃,微掩她笑意的杏眼。

突地,他的心里生出了一股难抑的情绪,这情绪让他一时忽视手中还有风筝。

“哎!风筝要掉了!”

林良善小跑过来,紧张道,又看向了风筝。

闵危急忙将手中的细线收紧了些,又应着风向把风筝放得更高些,想让她更高兴些。

“你以前放过风筝吗?”她问。

闵危抿唇,摇头,说道:“没有。”

九岁之前,他一直在金州,那边没有热闹的风筝节,也没有见谁放过风筝。后来三年流荡,哪里有闲情放风筝。

“风筝飞的好高。”她感慨道,又说:“你说,我们会不会得了风筝节的第一?”

每年一度的风筝节,要评选出飞的最高的风筝,而风筝的主人,可以得到奖品。

今年是一只制作精致的凤凰风筝。

“小姐是想要那只凤凰风筝吗?”

林良善这才看向闵危,却见他神情认真,浅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林良善笑道:“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

闵危没再说话,却比刚才更加小心地拽紧手中的线。

却在这时,李兰芝跑过来,颇为惊讶道:“善善,你这小书童好厉害!风筝飞的好高!”

她拉住林良善的袖子,睁大着眼,楚楚可怜道:“可不可以把他借我一下?”

“做什么?”

林良善听到她夸赞闵危,有些高兴。

“我想让他教教我怎么放风筝,才能飞的这样高。”李兰芝和侍女弄了好久,老鹰风筝都要被她们弄断一只翅膀了。

“好啊。”林良善答应的很干脆。

闵危听此,有些闷闷。

林良善又从他手中接过蝴蝶风筝的线盘,让他教自己如何拿稳了,不让风筝落下来。闵危教的细致,期间两人的手不时有过碰触,他的手微颤,却见林良善只看着空中高高飞着的风筝,根本没注意到。

等林良善拿稳了风筝,她又催着他去教李兰芝。

闵危好不容易给李兰芝说了放风筝的技巧,又教她如何放,期间谨慎地避着接触。

一阵急风刮过,闵危听到一声呼唤:“真宁!快过来!”

是小姐的声音。

他转身跑过去,见那只蝴蝶风筝偏了头,好似要栽下来。

风有些大,林良善一时拉不住细线,见他过来,忙把线盘拿给他,急迫道:“快拉住风筝,要掉了!”

闵危镇定地将细线收了一些回来,操控着即将掉落的风筝。

“还是你来放吧。”林良善拍拍胸口,因心绪激动,她的脸色有些绯红,和身上的茜色的衣裙相映。

正放目远眺周围的风景,她看见两人,其中一人石青色的圆领袍,温和面容端的是柔和笑意,手中拿了一柄折扇。

前两日,江寄月与江咏思说过:“堂哥,两天后的风筝节,你要去吗?”

江咏思自然不会去这种玩闹之地,他道:“我去做什么。”

“我和兰芝、善善约了一起去放风筝,堂哥真的不去吗?”江寄月极力撮合。

江咏思有一瞬的迟疑,才道:“你们一群女孩子,我去多有不便,你们好好玩。”

却是临到日头,他还是来了,且拉着吴玉。

江寄月见着他,高兴地叫他:“堂哥。”

等近了些,朝他挤眉弄眼的,示意林良善在那处。

江咏思早已见着那抹茜红身影,还有她一旁着靛蓝短衫的少年,在国子监竹丛旁见过的。

吴玉在家无聊得很,一天天的被逼着读书,正烦躁得很。不想好同学江咏思亲自上门了,自家那个望子成龙的娘只好放人。

他见着江家两堂兄妹的眼神,又见着那不远处的林良善,只觉得怪异。再一想起不久前他还故意带那位林小姐走弯路,更是不想见着她,忒尴尬。

江咏思可没说这风筝节,还有她在。

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跑时,却听到一声:“吴公子,好久不见。”

林良善打着招呼,甚是友好。

吴玉:“林小姐,好久不见。”一脸的尬笑。

李兰芝把手中的线盘拿给侍女,跑将过来,一时惊奇:“江大公子怎么来了?”

“听说这处热闹,就想来看看。”他微笑道。

江寄月正要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给住了嘴。

林良善听他的话,没说什么,只抿唇笑了。

江寄月买的是一只红金鱼的风筝,她原先就放过风筝,却是技巧不熟练,只能飞个半高,见着江咏思来了,便让他帮她。

“堂哥,善善的小书童把风筝放的那样高,你该能比的过他吧?”

江寄月的本意是想用激将法,让江咏思帮自己放风筝。她知道他并不喜欢玩这些个玩意,只喜欢看书。

却没想到江咏思道:“好。”

第一次放风筝,江咏思并不懂该怎样收线放线,原先好好飞着的金鱼风筝差点坠落下来。

江寄月急道:“堂哥,你不会,便拿给我。”

江咏思没说话,也没把线盘还给她。他稳住细线,看着一旁一对男女放风筝,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方法。少顷,红金鱼的鱼尾在空中摇曳,往更高的地方而去,渐渐已要逼近那高处的金色蝴蝶风筝。

“堂哥加油!”江寄月兴奋道。

吴玉和李兰芝在一旁看得有些震惊,这江大公子什么时候会玩这些了?

眼前的场景莫名熟悉,让林良善想起上一世,她用了诡计,没嫁给他,反而阴差阳错嫁给闵危后,再次见到他,就是在这青岩坡的风筝节上。

一身白衣的他正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放蝴蝶风筝,没有看到她。

她不敢见他,也怕他看见她,她慌张地逃跑了。

江咏思注意到她眉眼中不经意泄露的哀伤,轻声关切道:“怎么了?”

林良善忙笑道:“没什么。”

她急步往闵危所在的方向而去。

闵危自然是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的闷气更深。

只是当林良善回来时,她的眼眶有些红,好似要哭了。

闵危不由心慌,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空中的蝴蝶风筝被紧攥的细线拉得微微发颤。

林良善看着十二岁的闵危,他的面容还不没有将来的威严阴沉,眉眼、鼻、唇,脸上的每一处,都端的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

她越看,越发厌恶起来。

若是没有他,没有他,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嫁给江咏思,与喜欢的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而不是在后宅枯坐,遭受他人的嘲讽嗤笑,最后还被段昇杀了,甚至尸体都被丢了喂狗。

混乱的思绪纠缠着她,想着那三十三剑,她的胸口开始隐隐泛痛。

“管你什么事!”

她的厉声让闵危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发怒的她。

他拼命回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她生气,可想了很久,他都没想透。

他的声音颤抖:“小姐,若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烦请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正。”

林良善转过身,不再看他,竭力将爆发的情绪压住。

好一会儿,她才说:“你没错,是我的问题,我心情不好,迁怒了你。”

她平静下来,开始反复对自己说:不能对闵危乱发脾气,要好好地等镇北王闵戈回京,他成功进入王府。若是现在对他不好,以后他得了势,是会报复回来的,更谈论哥哥林原要是如上一世被人陷害,罪贬宿州,那时她又该去求谁?

闵危的不安越加强烈。

林良善重新看向他,勉强地笑了笑,看向天空,道:“风筝要落了。”

闵危回神,掌控住牵制风筝的细线。

午后阳光灿烂,林良善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萎靡地直看风筝,看着那只金色的凤尾蝶飞的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快要消失不见了。

申时末,有人送来一只一人高的凤凰风筝,笑逐颜开道:“小子,这次风筝节,你赢了头名,这凤凰风筝就是你的了。”

李兰芝和江寄月羡慕不已,时不时地摸摸那用丝绢特制的火红色尾羽,皆道:“这风筝可真漂亮。”

闵危接过风筝,却是将它直接拿至林良善面前,眼睫低垂,道:“小姐,这风筝送予你。”他记得她说过喜欢这般好看的东西。

林良善不拂他的意,沉默地接过。

吴玉撇嘴,女子就是见识少,这凤凰风筝不过尔尔。

他转头看向江咏思,却见他直盯着那风筝,眼神都不移动半分。

吴玉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道:“你不会是喜欢那风筝吧?”

江咏思抬眼看他,嘴角扬起一抹轻微的弧度,道:“不喜欢。”

只是她好似是喜欢的。

风筝节后,本该各自回家,江咏思提议说是要请他们到醉仙楼一聚,无论他们想吃什么,都他来付银子。

李兰芝道:“那我今日可要把里面的招牌菜都点一遍。”

“当然可以。”江咏思温和地笑。

吴玉可是第一次见着他这般慷慨,跟着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善善也一起去?”江寄月眨眼不停。

林良善也笑道:“好。”

五人各自乘坐来时的马车赶往醉仙楼。

不想在马车上,才一刻钟的功夫,闵危就开始冒冷汗,额角的发都被汗水濡湿,脸色惨白,薄唇发青,手背上的青筋也根根爆显。

林良善被他的样子吓到,忙问道:“你怎么了?”

她凑到他的面前,身上淡苦的药香席卷而来。闵危虚弱地喘着气,目光昏昏,暗中狠掐着自己的手腕,声调很低:“小姐,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这样是没事吗!”

他明明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却说自己没事,是觉得她好骗吗?

林良善气极,呼吸都要不畅了。

她朝外喊道:“冯叔,你赶车快些,我们去趟医馆。”

闵危长翘眼睫上的汗珠低落在靛蓝色的短衫上,晕开一片暗色。他的嘴唇翕动:“小姐不去醉仙楼了吗?”

“你都这样子,还去什么醉仙楼!”

她真想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