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光未亮,灰蒙蒙一片,季相思院子里烛火闪烁,丫鬟仆从忙忙碌碌的来回跑,她精神萎靡,顶着黑黑的眼圈歪坐在椅子上,悯月正给她拢着发髻,惜花摆饭。
“少爷,你昨晚睡得不挺早吗……”悯月有些心疼,手里的动作也是轻柔的。
“的确早……爬上床早。”季相思打了个哈欠,和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吧唧的。
昨夜为了早起她做足了功课,早早爬上床闭眼自行催眠,还让悯月焚了安神的香,可她就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快,时辰不早了,陈家又路远,快吃点东西。”惜花摆好饭急急忙忙的来催。
季时越为了季相思第一日入私塾,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
季相思入坐后季时越和季将军也来了,那俩人大汗淋漓神清气爽,明显是练过早功才来的,与神情恹恹的季相思截然不同。
季时越拿起一个葱油饼咬了一口,鄙夷的望着她:“就你这样读书的时候脑袋晃的动吗?”
“不知道。”季相思埋着头,拿着勺子舀了口粥放进嘴里。
金丝蜜枣粳米粥芳香扑鼻,甜甜腻腻的,然而季相思并无心情品尝,味同嚼蜡,她艰难的咽下,喝了口茶:“粥怎么这么难吃?”
季时越吃了口粥摇摇头:“怕是心里苦,吃啥都泛着苦味儿。”
“你心里才苦呢,”季相思瞪一眼,“不过读个书罢了。”
季时越微微一笑:“你现在是读书苦吗?那苦还在后头,你现在是吃了早起的苦。”
季相思深黑的眸子幽幽窜起小火苗,霍然起身:“不吃了。”
说完转身就走,气鼓鼓的跨上大门前的马车,车夫甩了一鞭子,马儿飞快的奔起来。
到陈府时天色已亮,她在马车里躺了一路却未真正眯着,好在年轻,一番颠簸后反倒不迷糊了。
给陈家夫妇请过安,由陈家幼子领着去私塾,那小子兴奋的想刚学会飞的雏鹰,一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季相思的耳鼓膜一跳一跳的,在此也知道这小孩儿今年十岁,名叫陈序川,陈府的私塾与前面居住的地方隔着一片林子,为着叫读书人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是陈序川提起的时候神色忧愁又哀怨。
过了林子,季相思只觉眼前倏然开朗,府内高阔平和,远眼过处还有小桥流水和山丘花木,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去,琴音渐渐清晰,读书声朗朗。
因着季相思头一天来要去给陈氏夫妇请安来晚了,那些学子已经摇头晃脑的读书。
再近些,便是一片宽敞的石砖地,右侧边是清澈的水池,杨柳依依,左边则是给学子们读书的地方。
季相思一眼就瞧见端坐于上首,闭着眼睛随学子们读书声缓缓摇晃脑袋的陈夫子,那老头一如四年前模样,宽大的白衣,白花花的胡子。
陈序川与季相思同时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
堂上只有男子,另一侧是女子坐的地方,只是现在空空的,刚刚听陈序川说是陈夫子的夫人领去练琴了,所以琴音也是她们弹出来的。
女子比男子多两门功课,分别是抚琴和女红,相较于男子,她们读书要轻松的多。
陈序川和季相思一前一后的迈步进去,陈序川小小的身子弯下去,作了个揖:“夫子。”
季相思也躬下身行礼。
陈夫子略抬手,读书声停下,他瞅着陈序川:“后边那个是新来的?”
陈序川起了坏心思,想着陈夫子看见季相思那张脸时的表情定会精彩绝伦,他恶劣的咧嘴一笑:“正是,夫子。”
陈夫子颔首,对着季相思道:“站直身让我看看,唤什么……”
季相思抬首尴尬的讪笑:“夫子安……”
陈夫子终于见到这个令他七窍生烟的祸害,顿时脸上好不热闹,青白交加,他像是刚和人吵一架争的脸红脖子粗,胸口剧烈起伏,睁着老迈黑白分明的双眼,从喉管中挤出来:“怎么是你?”
季相思只陪着笑,心道怎么就不能是她了?
座下的学子们面面相觑,想着这人是谁,竟有这般大的能耐,只是见上一面就把陈夫子气成这样。
陈序川唯恐天下不乱,添了一句:“表兄可是为着夫子您才来的,他仰慕夫子已久,没想到与夫子竟是旧识,这真是缘分啊,他自小离京,虽说是亲戚,但我也是才见着的。”
季相思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他施施然的转移目光,不与季相思对视,假装没看见。
陈夫子颤抖着手指着季相思,重重呼吸了几次问:“你可知她是谁?”
“知道啊,我娘告诉我了,季相思!”陈序川憋着笑,说的极其认真。
底下的学生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夫子提起便深恶痛绝的人啊!
陈序川又夸张的一跳:“夫子,这这……这不会是?”
陈夫子捂着胸口几欲捶胸顿足:“就是她!”
季相思很无奈,陈序川这小鬼也焉儿坏了,她抱拳扯动着脸皮子让自己有点笑容,露出一口嫩生生的白牙:“夫子,那时年幼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我小孩子一般计较。”
“你这种不学无术的,要读什么书!”陈夫子喝了口茶顺顺气。
季相思很想脱口而出她也不想的,还不是被逼无奈,可她不能这么说呀,努力把话咽回去笑着道:“夫子想必也听闻了我家中之事,今后都要留在盛京居住了,之前边塞全是武将相思得不到好的教化,如今回京定然要把遗憾补上。”
“外祖母说夫子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盛京谁不道夫子一声学问好,她让我跟着夫子潜心学习,他日必有成就。”
一通马屁一拍,陈夫子挺受用,脸色好了不少,他冷哼道:“你一武将家出生来学什么文。”
“外祖父对相思道,文武不分,只有有了学问才能懂得道理,明白道理方通晓兵法,才能上阵杀敌运筹帷幄。”季相思只提英国公夫妇,想着好歹人家是老头你堂姐姐夫,怎么的也得卖几分面。
陈夫子摸了把胡子,点点头,气似乎也消了,对于看重学问的话,他都很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