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惠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实在没法同时处理这么多信息,所以被带走时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稀里糊涂地就跟在了陆旗身后,脸颊通红。
有种被白马王子带走的感觉……不不?不?怎么能这么想!
脸上的水迹已经干了,冉惠时不时触摸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温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陆旗确实没有说谎。不?过他晚来的原因不?只是请假,还有了?解情况。
冉惠的班主任和其他所有老师一样,面容无?法分辨。因为冉惠是优等?生?的缘故,陆旗只是拿出了医务室的证明条,便请到了一整天的假。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似乎之前就听过冉惠的名字,陆旗刚走就聊了?起来。他们聊的无?外乎几点:冉惠家中有些穷困,父亲跑了?,家中只有母亲和卧病在床的奶奶。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刻苦学习,连续好几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她的性格,太软糯。
“怎么一直低着头?”
陆旗问道。
他们正在楼下的花坛旁边坐着,现在是上课时间,不?会?有太多人经过。
“没……没什么。”
“你觉得很难堪吗?被我看到。”
“我哪有……哪有什么资格觉得难堪啊。”冉惠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但可以听出她所说的是真心话,“我是真的谢谢你。但是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回去啊……”
陆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旦那些小孩子无?聊的尊严被挑衅,或被破坏,他们不会?觉得是自己哪里出错,而?是先因为对方不受自己控制而恼羞成怒。接着,他们很可能对冉惠变本加厉。他们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没意思。
“还能怎么回,两条腿走回去呗。”陆旗耸了耸肩,“你还想爬着回去啊?”
“不?是说这个!你到底懂不?懂啊!”
冉惠把自己的黑发抓得一团乱,碎了半边的眼镜随着她的激烈动作在鼻梁上晃动,接着,她对着陆旗大声诉苦;“你肯定不?懂!你这种人……完全不会?被欺负不?会?被看不?起的人!你怎么会?懂!”
陆旗面色不变,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冉惠好像被这目光刺激到,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我就是哭包!大哭包!他们说得对,我就是胆小鬼。”
“我家里很穷,我知道。我想长大,去帮妈妈和奶奶干活,但她们只要我读好书就行……于是我就拼命地读书,现在拿到了好成绩。可是他们、他们说,我家里这么穷,怎么学都没有用,怎么学都只是个穷鬼。”
“我知道我很没用,被这么骂以后,我居然没有反驳的勇气。我很生?气,但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行。他们说我好欺负……我确实,确实好欺负……我也没有靠山,我不?如他们。我只能把这些告诉老师,老师最喜欢我了?,老师觉得我是个乖孩子。”
“但是老师她……她怎么能这么对我?!她怎么能在课堂上说那种话?‘冉惠同学告诉我,班上有人欺负她,请同学们注意,要友善对待同学’……我的噩梦从那天开始了?!我以为她可以保护我,但是,但是他们更恨我,我变成了?打?小报告的人,变成了?妈宝!”
她声嘶力竭之时,陆旗就在那里默默听着。实际上,这种事情非常普遍。小孩子的打?闹在老师们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有些是觉得太麻烦,所以才会?在所有学生面前给被欺凌者难堪,这实际上是一种暗示,告诉他们“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不?要来找我”;而?有些则是明显经验不?足,以为告诫了学生就能让欺凌消失——但两种心态一般通向?同一个结局,那就是欺凌现象变本加厉。
“呼——呼——”
冉惠像是用光了?力气,半天没说出下一句。
陆旗挑起眉毛:“说完了??”
冉惠瞪他一眼。陆旗被这少女逗笑了?,“你现在看上去可没那么懦弱,对我不?是喊得挺凶嘛?再接再厉,下次你对他们喊,我就站你旁边。他们要想打你,也是我先挡着,怎么样?”
“我……我……”
冉惠的气势一瞬间消散,脸色又变得通红。
陆旗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伸手触摸上冉惠的脖颈。冉惠没有躲闪,因为她看出陆旗的眼睛里并没有其他难以启齿的目的,他只是对那道勒痕感兴趣而?已。
“为什么你会?在隔间里?校规规定不?能进入最后一个隔间……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冉惠的眼珠到处乱瞟,片刻后,她叹了口气,“那天实在是……因为他们用墨水弄脏了我的眼镜,所以我在水池前面洗眼镜。洗到一半后,我听到有班里的人要进卫生间。因为不想看到他们,慌不?择路,我完全忘记了那件事,就直接钻进了?最后一个隔间。”
“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啊,就是和其他隔间长得一模一样。”冉惠说道,“我当时虽然也有点害怕,但是那里真的和普通的厕所一样,冲水装置也是好的。我就在想,大概学校里那些传闻是骗人的。”
“我站在隔间里,觉得自己就像是丧家之犬……不知不觉,我开始痛哭。大概是因为觉得我发出的声音很晦气,我听到外面的人骂了?几声。她们……还骂了?很多,我听到了我的名字。那时候我忽然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我想去死。”
冉惠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
“我觉得她们说得对,我这么懦弱,而?且以后也会?穷下去,不?如……不如就直接这么死掉,这样就不?会?每天都这么难过。也不?会?拖累我的家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真的,真的觉得这想法非常正确。”
“我不?记得接下来的时间是怎么浑浑噩噩度过的。那天晚上,我看完书后就睡了,接着我梦见了?很多糟糕的事情,梦见自己被欺负……然后,我梦见了?一截绳索。那截绳索在我面前晃动,就像是等待着我一样。”她不知不觉用手贴上自己的脖子,“那之后,我每天都会在隔间里醒来,有时被吊着。濒死的感觉很难受,我快要放弃了?——可能是谁听到了我的声音,想要帮助我就这么死去吧。”
“但我……不论怎么被吊着,都不会?死。我每天都在那种地狱里来回,真的已经受不?了?了?,可我还是不行,我死不了?。我以为我放弃了?,可我还是……还是……我有种预感,如果我真的那么想死,它才能绞死我。”
她闭上眼睑,不?再说话了?。
原来如此。
触犯了校规的冉惠被那截绳子给缠上了?,绳子想要绞死她,但她……想要活着。
人在濒死时的反应是不会?作假的。或许正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并不想死去,对那绳子十分抗拒,才会?遭受这么久的折磨还没有真正迎来死亡——应该直到她彻底放弃所有希望的那一天,绳子才能绞死她。
“我明白了。”陆旗点了点头,“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什么怎么办?”
“我提几个问题。首先,你认为现在死掉能够解决自己的所有问题吗?能够惩罚这些无?聊至极的小鬼吗?”
“……”
冉惠咬了咬下唇,“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不如……”
“其次,你真的甘心吗?”
“……”
“最后。你想不想,让他们也尝尝那条绳索的感觉?”陆旗眨了眨眼,“只有被欺凌者受到这条绳索的折磨,我不?太喜欢。所以,我想帮你,冉惠。我这个人很热心,而?且脾气没那么好。”
“该被吊死的不?是你,而?是他们。只要你想活下去,我就帮你解决绳索。”
陆旗伸出手,“来合作一下?”
……
……
冉惠偷偷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眼睛瞥向陆旗。
他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女生宿舍,而?且一脸正气地在她舍友的私人物品当中乱翻,现在已经有一堆杂物积在了地板上。
不?可思议的,冉惠并没有去阻止的意思。
她不是好人,也不?是那种绝对善良之辈。舍友有时会故意无视她,有时则会?在丢东西时对她冷眼相待,好像是她这个家境穷困的人偷走了?那些东西一样。冉惠不?喜欢她们,甚至算得上讨厌和恨,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竟然有些愉快。
但又有些内疚,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很丑陋。
“别那副表情。”陆旗直起身子,“人嘛,都是有点小情绪的,欺负了?自己的人,希望他摔进坑里是很正常的。别那么大心理负担。”
“……这都是歪理吧。”
“活得随心所欲一点有什么不?好?好啦,别这表情,我还会?放回去的,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人。”
陆旗比划了?个V字。
冉惠的舍友都是些空壳,一到晚上就会睡死。不?过看冉惠的模样,她好像并没有发现这点,甚至还在压低声音说话。
“一般几点的时候绳索会?来?”
“我……我不?知道……睡得迷迷糊糊时就……”
“那你睡吧。我等?着。”
陆旗双手环胸,靠在床边。
他对进了?女生宿舍这事没有太大压力,毕竟周围都是空壳人偶。冉惠看起来压力很大,但她捏着被子,眼神很快就变得浑浊了?起来。接着,她站起身,穿上拖鞋,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她的身影晃晃悠悠,陆旗都害怕她被夜巡者发觉,然而,当她走过夜巡者身边时,那些“老师”显然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或许是因为,它们和绳索是同样的东西。
哒、哒、哒。
冉惠好像完全没有目的地,她随意地走进其中一层,然后便走进了?卫生间当中。陆旗紧随其后,看到她径直走向?水池,然后撩起一捧冷水。
冷水将她的皮肤衬得更白。她将手中的水泼在自己的脸上,原本透明的水在接触脸颊的那一刻,尽数变成了?红褐色的浓稠液体。那些液体从她的眼睛与嘴巴旁流下,看上去就像五官正在流血。
冉惠——或者说操纵着冉惠的那个东西——转过头,对着陆旗笑了?。
原本就没有灯光的房间中,血红色的光芒更盛。从冉惠的喉咙里发出了尖利的笑声,接着,晦暗不?明的空间当中,无?数绳索凭空出现,悬挂在了天花板上!
无?数腥臭的液体顺着麻绳纹路流下,落在地板上。
每个弯成环状、用于上吊的麻绳上,都挂着一个脑袋。那些脑袋有的被黑色长发遮住,有些则露出了完整面目。这些脑袋的脖颈上只留下了?利落的切面,断面仍在流血,似乎不?会?凝固。
这悬挂的无?数头颅都有一张冉惠的脸。
她们的眼睛凸出眼眶,嘴唇青紫,嘴角流着唾液。有些脸哭,有些脸笑,有些脸痛苦,有些脸平静。无?数头颅面对着陆旗,好像要将他的前路后路全部截断。
不?知何时,他的肩膀上多出了重量。一截腥臭的麻绳搭在他的肩膀上,还在往下淌血,濡湿他的衣服。
它骤然收紧!
然而,才收紧到一半,那麻绳便像是被人从中剪断一般,向?两边爆裂开来。
“冉惠”的动作僵了一瞬。
挂着人头的绳索开始颤动、摇晃,它们就像是感到了不?安的孩童,想要远离自己的位置。但是,在人头试图离开的瞬间,它们便如同礼花一般炸开。飞舞的黑发将这些人头缠绕起来,生?生?绞爆,然后送入没有喉咙的口中。
白皙的少女站在中央,她的身边,长相可爱、年纪看上去更小的少年正捧着一个脑袋,唇角还叼着半截没吃完的耳朵,形象十分不?雅。
无?言什么都吃。
方镜最喜欢吃痛苦的记忆,看到了这些死状凄惨的人头,他似乎兴奋了?不?少。
陆旗双手作喇叭状,“少吃点!”
“嘶……”摸鱼中的谈影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舌尖上的厕所……”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要写毕业论文了,为什么人要写毕业论文(躺在地上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