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自从那个收到短信的夜里开始,无论白昼或黑夜,那个新的怪谈似乎都伴在陆旗身边。它持续不断地以各种方式来刷自己的存在感,简直嚣张到了某种程度。

但是,它的本体始终没有出现过。

短信和电话都只是间接,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那些经历也是间接。陆旗两次被那双虚无的手臂环住时,都无法触碰对方,对方就像是一个幽灵,完全栖身于空气当中。

该怎么样才能去战胜这样的一个幽灵?

陆旗原本正浸泡在快要没过他的水当中,浑身已经湿透,耳朵里被水灌满,难受至极。但从他喊出无言名字的那一刻起,耳中的水压消失,浸泡着他的水流也消失了,只有浸湿的衣物紧紧贴着皮肤。

陆旗突然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只是身体意味上的不舒服,还有心理意味上的不舒服。

他发现他正在被抱着——

被某个类似于人的、人形的东西,从身后掐住他的脖子,那姿势正如同他被环抱着一般。陆旗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下不再是硬邦邦的瓷砖,而是软软的什么东西。

周围的景物变成了小巷子,这是无言对其他人或物发动能力,将其扯入了自己的领域当中,他也因而得以离开那个被水淹没的浴室。

陆旗双手握住那掐住自己的十指,用力向外掰。终于能够触碰到那该死的“幽灵”,他一时心喜,甚至连出力都比平常大了不少。或许是求生欲让他爆发到了极限,他好像都能听到那苍白僵硬的指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陆旗对它们毫无怜惜之意,力量爆发到了极致。恰在此时,似乎是身后的人形吃痛,比寻常人尖利许多的长指甲划过陆旗的喉咙,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

但它松手的原因绝不是区区陆旗。

令它不得不松手的,是这个古怪的巷子,和巷子里伸出无数漆黑的手。

它发现,不知何时,地上汇集了焦黑的物体。看起来像人偶,又像是五官都被污泥包裹的人类。它本就是诡异的产物,却本能地对不在自己掌控中的其他诡异之物感到了警惕。

从陆旗的衣服上、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全部都被焦黑的人形给吞没。

它们一拥而上,乱七八糟地抓向袭击陆旗的东西,似乎是已经将它判定为了敌人。

陆旗从它的禁锢当中取回自由,也不顾身下那些焦黑的人形蠕动时有几分违和,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他的喉咙传来阵阵疼痛,但陆旗记得这小巷当中的规矩,压回自己快要忍不住的咳嗽声。

他也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那好几次试图对他做什么的东西。

它看上去和“人”没有太多的不同,鉴于无言也是近似于人的形态,陆旗觉得它是怪谈本体的可能性大约有九成。

“……”

“……”

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睛看着陆旗。

陆旗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果说无言的眼珠中什么都没有装,那么,这对眼珠装的东西就多过头了。

疲倦、狂热、怨毒、痴迷……矛盾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出现在它的眼睛当中。

这双黑得出奇的眼睛嵌在一张苍白的脸上,以人类的审美来看,它长得还不到无法直视的程度。

它看起来像是男性,头发有如水藻,卷曲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有些微长。他的身形十分瘦削,未着寸缕,甚至可以看到骨头凸出皮肤的明显痕迹。

黑色的纹路爬满了青白皮肤,像是外翻凸出的血管。

骨瘦如柴的人形转动头颅,水珠从颧骨处一滴一滴落下。它紧盯着陆旗,四肢被焦黑的手们捏得咔嚓作响。

“……”

它微微张开青色的嘴唇,露出尖利且不规则的牙齿。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显露出一个扭曲至极的狰狞笑容。

接着,它融化了。

从它的头顶开始,黑色的物质覆盖了它的全身,接着,它便完全化作黑色的流水,无声息渗入了那些伸展的手臂当中。

无言站在巷口,洁白的五指向虚空微微抓合。黑色的手再一次躁动起来,它们疯狂地砸向黑色水流消失的方向,陆旗就地一滚,背靠着巷子的墙壁,愣愣地望着的,却是自己的脚下。

他的影子不见了。原本应该投射在身下的那团漆黑,不知为何已经消失。陆旗呆呆地看着巷口昏黄的光芒,眯起双眼。

是因为领域里的特殊原因,还是因为其他……?

他来不及细想。

一阵狂轰滥炸后,无言张开了五指,焦黑的人偶们爬起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原地剩下的,只有一滩水渍。看来罪魁祸首已经跑了。

无言望着那水渍,默默地摇了摇头。昏黄的光芒弥漫在旧巷子当中,从两侧老旧的建筑物开始,巷子分崩离析,安静站着的无言也化作光点。陆旗最后一眼瞥到,自己的影子还好端端地投射在地面上。

……

……

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陆旗发现自己竟然抬不起手臂。但他的手仍是紧紧抓着湿透、卷曲的《怪谈手册》。

他回到了狭窄的卫生间内。

但不同的是,灯亮了。他感觉到自己正躺在瓷砖地板上,心脏狂跳,呼吸正常……水流似乎都通过出水口被放得一干二净。

至少两个人围着他,耀眼的灯光让陆旗差点睁不开眼睛。

他咳嗽了两声,咳出许多咽到喉咙里的水,沙哑地问:“怎么……怎么了?”

围着他的人顿时露出见鬼似的表情,其中一个最年轻的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

陆旗摸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好像满头是血。他又不敢乱动,因为瓷砖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玻璃碎片。

陆旗不好意思道:“拉我一把好吗?谢谢你。”

“……”

他面前的男人半蹲着,一张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困惑,很快又变得平静、沉稳。陆旗浑身发酸,正以为对方不会管他,男人却伸出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男人从腰间拿出对讲机,“人没事,好像发烧了……让担架进来。”

“担架在这边!让一让!”

外面传来风风火火的声音。男人也站起来,走出卫生间,让开了一条通畅的路。

陆旗的表情僵住了:“啥?”

他没来得及问出更多,想挣扎着爬起来时,两双有力的手把他温柔地按在原地。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完全是医生的两个人将他不由分说地抬到担架上,陆旗赶忙护住自己的《怪谈手册》。

他头一阵一阵的疼,生怕这本救命书被扔了,“头可断血可流,这本书不能扔!不能!还……还有我的手机……”

“听他的。”门外的男人指示道,“当事人情绪不太稳定,不要刺激他,免得他再做出过激的事情。”

“我们知道。”

两个医生应了一句,便抬着陆旗的担架往外走。陆旗与那男人擦肩而过,看到他在碎片里捡起了自己泡水的手机,接着对对讲机汇报起来:

“肖队,这里是薛鸿宇,当事人没有大碍,属于自杀未遂,现在正准备去医院检查。是的,好,我明白,我不会刺激他的情绪……”

“……”

只是一刹,陆旗与自称薛鸿宇的男人目光交汇,就被人抬出了走廊,直奔电梯。

啊,原来这个人是警察啊……

谁报的警?

不对,谁自杀未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