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棵树
贺清时并未多做逗留,很快就走了。
堪堪走到住院部大门口,手机发出滋滋震动声,有电话打进来。
屏幕上方黑体字闪烁,这个电话是霍初雪打来的。
他不自觉停下脚步,滑动屏幕,快速接通,“喂,霍医生?”
“牙齿怎么样?周医生怎么说?”电话那头霍初雪也不知道在哪里,周边的环境好像很混乱,闹哄哄的,杂音老大。
他告诉她:“牙龈发炎,没大碍。”
“你还在医院吗?”
“嗯,刚去看了兰姨,正打算回去。”
“午饭吃了吗?”霍初雪继续问。
“没有。”
电话那头年轻女子轻快愉悦的嗓音透过电流徐徐传过来,“我正好要去吃饭,贺先生一起吗?”
贺清时:“……”
——
霍初雪这句话问完,她明显察觉到那边的人陷入了沉默。周遭的气氛似乎都凝滞了。
她不自觉拽紧了手机,机身有些许发热,紧紧贴着耳郭。
她慢吞吞地穿过住院部大厅,大厅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像极了一锅沸腾冒泡的热粥。
很显然,她是存了小心思的。她那点小心思乔圣晞眼睛毒辣,一早就看出来了。
视线尽头,人来人往不断,人群里,男人挺括伟岸的身影分外明显。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耳畔聒噪,气血翻腾,心脏跳动,胸口有小鹿乱撞,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男人略微低沉的嗓音,“好。”
简短的一个字,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她握住手机,会心一笑。
——
贺清时的牙疼还没好,自然只能喝粥。两人去的依旧是一粥一饭那家老字号粥店。
市中心熙熙攘攘,车流不断。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
早春微凉的风迎面拂来,带来丝丝春天的气息。
道路两旁梧桐树枝叶葱绿,阳光射向树梢,在地上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光斑。一脚踩上去,光斑跳到白色鞋面上,灵动跳跃。
霍初雪像是找到了好玩的事儿,一路都专挑那些光斑踩。
贺清时注意到她的动作,觉得有些孩子气。
冷静自持是一面,幼稚可爱是另一面。
可惜老天爷不成人之美,那顿饭最后还是没有吃成。因为同事临时一个电话打过来,霍初雪就必须赶回医院了。因为她负责的病人术后出现了不良反应,她要赶紧回去处理。
两人都已经到粥店了,却偏偏吃不成这顿饭。其实霍初雪心里是很暴躁的,但奈何人命关天,医生的职责所在,她不敢耽搁。
挂完同事的电话,她歉意地对贺清时说:“抱歉贺先生,有个病人情况不太乐观,我现在必须赶回医院处理一下。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咱们改天再约吧。”
贺清时对医生的这一职业很理解,病人大于天,“病人要紧,霍医生先去忙,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
霍初雪看了眼粥店鎏金的招牌,对他说:“那你自便,我先回医院了。”
“好的。”
她拔腿就跑,黑色马尾垂在脑后一晃一晃的。身上那件墨绿色的长款风衣也随着她紧凑矫健的步伐簌簌摆动,带起,落下,带起,又落下。
她是真的跑得很急,一路上都有些横冲直撞。想来应该是她的病人情况不容乐观,不然她也不会跑得那么急。
贺清时自顾走进那家老字号粥店。
***
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霍初雪处理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没吃午饭,肚子空荡荡,胃难受得厉害。她揉了揉扁平的小腹,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办公室走。
路过护士站时,值班的林瑶及时喊住她:“等等霍医生,有人给你送了吃的过来。”
“吃的?”她皱了皱眉,停下脚步。
林瑶把外卖袋推到她面前,冲她眨巴两下眼睛,眼神暧昧,“是一个帅哥让我转交给你的哦!”
她看到外卖袋上“一粥一饭”的标识,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没想到那人还挺细心的。
“霍医生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啊?”林瑶歪着脑袋,一副八卦兮兮的模样。
“谢辣!” 她接过外卖袋子,抿嘴一笑,“无可奉告!”
林瑶:“……”
呵……还挺神秘!
提着外卖袋回到办公室,霍初雪赶紧拆开包装,清香浓郁的馨香顿时扑面而来。她闻到了菠菜和鸡肉味儿。
竟然是她喜欢的菠菜鸡丝粥!
看来那天他就记住了她的喜好。
肚子正大闹空城计,馋虫一下子就被彻底勾起来了。
她迫不及待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鸡肉酥软,米粒粘稠,味蕾瞬间被取悦。她眼睛眯成一条线,表情格外享受。
那碗粥一下子就被她解决了。吃完,收拾干净桌子,她这才从抽屉里翻出手机。她要给贺清时打个电话,好好感谢一下他。对于饥饿劳累的人来说,这份菠菜鸡丝粥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手机里还有两条未读短信。
贺清时:「谢谢霍医生,改天答谢。」
贺清时:「给你打包了一份粥,放在护士站了,你记得去取。」
一条在三个小时以前,一条在两个小时以前。
这人编辑短信的内容还真是和他的为人一样,中规中矩,一丝不苟,显得古板生硬。
霍初雪不喜欢发短信,她嫌麻烦。她直接给他打电话。
“喂,霍医生?”电话接通后,男人沉重的鼻音透过电流传过来。
“贺先生你到家了吗?”
“已经到了,有点困,正打算午睡一下。”
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握手机,另一只手不自觉在揉捏病例本的页脚,一下接着一下,很有节奏,“谢谢你给我打包的粥,我很喜欢。”
贺清时的音色很清淡,“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倒是我最近一直在麻烦霍医生。”
霍初雪说:“都是小事,贺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相互客套着,礼貌又疏离。
“你中午喝了什么粥?”霍初雪继续问。
“青菜南瓜粥。”
“味道怎么样?”
“我挺喜欢的。”
“他们家的招牌是香菇鸡丝粥和血糯米粥,等你牙疼好了,可以尝尝看。”
“好,我下次试试。”
“霍医生我现在需要睡一会儿,困得厉害。”
“那好,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再见。”那边利索地挂断电话。
霍初雪听到手机传来的一阵忙音,心房像是塌陷了一角,纷然崩塌。
***
贺清时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再醒过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卧室空荡,人心也空荡,黑暗无穷无尽,漫无边际。他置身其中,无力挣脱,只能任由自己被一点一点吞噬掉。
都说午睡不能睡得太久,不然醒过来的那刻人是最孤独的。
他踩上拖鞋下床,伸手轻轻推开窗户,外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下雨了。
暗淡天光下,斜雨潇潇,空气被雨水浸润,几株稀薄老树摇晃着叶子,雨滴筛了一地。
这雨下得突然,他晒在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进来。
踩着拖鞋不紧不慢去了阳台,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衣摆湿哒哒的往下掉水。
他收进屋里,挂在晾衣架上,也没打算重新洗一遍,任由它去。
他还饿着肚子。
自从兰姨怀孕以后,老两口搬出贺家,在外面租了房子。他的一日三餐就越发没有规律了。想起来吃点,想不起就过去了,每天都浑浑噩噩的。
十年前,这个家所有人都在。后面苏缈走了,媛媛走了,父母走了。兰姨和贵叔也搬离了贺家。十年后的今天,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贺清时在网上定了份外卖。
等外卖的过程中,他快速处理了几份邮件。
上周给3班布置的作业,学习委员江暖已经统一收好发到他邮箱了。
他是A大特聘教授,只带了两个班。3班是一个,还有隔壁2班。
只有两个班的作业,批改起来倒也快。
外卖十五分钟后准时送到。
同样一份玉米火腿瘦肉粥,却是连“一粥一饭”一半的味道都不及。店家仿佛打破了盐罐子,粥咸得厉害。不止咸,还有一股浓郁的肉腥味儿混在其中。他尝了两口,胃里直犯恶心,转手就给扔进了垃圾桶。
嘴里味道重,他匆忙跑去卫生间刷牙。绕过茶几,他险些被一箱东西拌倒。
低头一看,原来是贵叔前几天给他送来的那箱枇杷。
满满一大箱,足足有十多斤。他分给几个亲戚和同事,现如今还有三分之一。
他怕酸,不喜欢吃枇杷。这箱枇杷被他扔在家里好些天了,压根儿没动过。
家里干燥,温度也不高,枇杷不容易坏。鲜黄的果子,个头硕大,看上去还很新鲜。
贺清时刷完牙出来。倒了杯凉水,隔着玻璃,透明的液体清澈见底。
他喝了半杯才解渴。
看着这些枇杷,脑海里不禁回忆起之前霍初雪说的话。
他从储物间翻出一只干净的纸袋,将那些枇杷装进去,摆在茶几正中间显眼的位置。
这些枇杷送给霍初雪,就当还她人情吧。贺清时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初雪:“想还我人情?这辈子都不存在的!”
贺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