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和宋凌的性子像极了,若不是人家把态度写到脸上,他们?便看不出人家的心?情,到底是没觉出段家父子的不对劲儿,在段府中由人领着来回地转,愣是对段宁父子间的隔阂一概不知?,晚上一块在府中用膳时,两人面上更是和和睦睦,更叫人觉不出氛围不对。
段家人本?就?是几代的皇亲贵胄,骨子里的风轻云淡也算是家祖传下来的,宋凌早便习惯了,可宋老?爷在宋宅时也没怎么与段宁同桌用膳过,这黄梨花木的圆桌上,一下子坐着两个?不苟言笑又面色寡淡的,他定是多少拘束一些,一顿饭下来,四口人没说上几句话,只段老?爷与宋老?爷间客套几句,相互抖了抖家底,算是了解过,匆匆忙忙地便结束了。
待段老?爷走?了,段宁轻轻放了筷子,“爹。”
宋老?爷听他这样?叫,竟还有些不习惯,这声音与他先前捏着嗓子讲话时有几分相像,却有着根本?的不同,叫他一时难以转过这个?弯儿来。
“哎,阿宁,你...”宋老?爷扯出个?笑,他这一个?下午都在消化段宁是个?男子这事儿,硬是到了现在都没缓过来。
他心?中是有几分庆幸的,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的女儿还是嫁了人,做回了女儿,夫君又生得尊贵俊美,若不是这段差错巧合,宋凌哪有这样?的命呢?
可他也是担心?的,段府的一切都与在琉城不同,府中的小厮个?个?守规矩,骨子里有着和这座院落相同的疏离,他的女儿哪在这样?的地方待得住?
她要是上段府的房顶爬树,他倒是信。
他看着面前这与宋家“媳妇”相像却不相似的脸,扯着嘴角叹了口气,“阿宁啊,你待她好就?行,别?的...我们?宋家也不是没做错什么,若是你都不在意,那?我们?没必要计较,只是...只是宋凌打小就?皮,一下子到了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日子过得开?不开?心?。”
他仰头,朝着几人用膳的大?堂里看了圈,横梁一看便是上好的木材,婉转雕刻着花纹,精致典雅,两旁摆着紫漆雪洞的斜口高瓶,处处透着这段府与众不同的尊贵,更叫他觉得惭愧又心?累。
段宁垂着眸子,手在桌下握住的宋凌的手,指尖在她的手背上摩挲。
宋凌也垂下了眸,她自己也觉着自己和这段府格格不入,偶尔的愉快不过是段宁肯腾出时间陪她罢了,若不是这样?,她早该觉得烦闷了。
段宁说,“她往后是段府的少夫人,段府如何,有她一份说了算。”
她心?里一动,掀眸看向他,他眸子里满是理所应当的坚定。
“谁招惹了她,她便废掉,不喜欢谁,便赶走?,若爱热闹,就?将这院里话少的都换了。她是主子,段家上下该听她的。”
宋凌鼻头一酸,险些哭了。
宋老?爷听了心?中也是动容,想不到他竟能?将话说到这一步去,虽不知?道这话中能?实现几分,却终归是放心?了些许,沉沉地喝了口手边的茶水,点头道,“好,好...”
*
宋家这铺子开?业这天,转瞬便来了。
当时这铺子卖的时候,便招来了不少人看热闹,今日这里开?业,街上的人自然是聚集了不少,有特意过来凑热闹的,也有恰好路过,过来瞧瞧新鲜的。
铺子取名叫琉玳,一字取自“琉城”的“琉”,宋老?爷意在即使到了京城做生意,也不能?忘记了根源所在,经商中更是不能?忘本?,有一颗初心?在,方能?将生意做的久。
“玳”则是宋老?爷细细挑选,又找人拿卦算过的,玳貌似龟,也有长久之意,色泽透黄,壳常做装饰,同为身?外装饰之物,也与他家卖的“皮草”相呼应。
店铺门面上牌匾早已?高高挂起,里头也叫小厮收了出来,这里的地方比琉城那?儿的店铺要小些,便换了种摆放的法子,不将皮草都铺起来,而是件件儿挂着,占的地儿小许多,客人挑时只需要拨开?便是,也方便些。
这铺子能?到手,徐家是帮了大?头的忙,按段宁当时打算的,宋老?爷将二层那?一间给了徐家,两家来往多是好事儿,单卖一样?总是无趣乏味,若是相互配着卖,便更是引人注意,于哪方面来说,都是划算的。
京城天气暖,即使是冬日,也不像琉城那?样?干燥寒冷,人们?大?多不穿皮草,可不管怎么说,地方繁华了就?是不一样?,人们?瞧着好看,便也会挑着买几件儿,到了隆冬时,也总是能?穿着的。
更何况这京城的皮草铺子不多,像琉玳这样?精致又懂行的铺子更是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今日方开?业,宋老?爷便时不时地叹几句,“这京城的,就?是财大?气粗。”
宋凌坐在她爹边上,守着账本?,时不时的记两笔,这还是昨儿个?段宁才教的她。段宁如今不同了,他是响当当的大?理寺卿府中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不是人人都能?见的,不能?跟着她来铺子里记账,她只好硬着头皮回忆着昨天段宁说的话,慢腾腾地动笔。
她爹坐不住,没过一会便要出去逛逛这京城的街市,叫宋凌将铺子看好,便离开?了。
铺子里本?就?喧闹,外头却忽然更大?的一声吵闹掀了过来,像浪拍打一般地把铺子给震了住,一伙人乌央乌央地闯了进来,却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铺子里抱着胳膊四处打量,皱着眉头,仿佛店里卖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几人间分出一条道,程阳从后面走?上前来,到了宋凌那?张小桌子前,挑衅地抬眉,“哟,记账呢?”
宋凌头也没抬,笔一顿,听着声音有些熟悉,随后才猛地抬头,“你...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挑她家铺子开?业的时候来,定没什么好事儿。
程阳嗤笑了声,“能?有什么事儿呢?”
他装模作样?地弓背行了个?礼,拖长了音,吊儿郎当,“我前些日子在琉城的时候,还要叫你一声宋小少爷,那?段宁是您家的少夫人,如今来了京城,倒是要喊声段大?少爷和段少夫人了,这叫什么事儿?”
铺子里剩下的几个?人都哗然一片。
他察觉到了周边氛围的变化,更加得意,朝前踱了几步,皱了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女扮男装的,娶了个?男扮女装的,真是罕见,我怕是翻遍了书都找不出再一段这样?儿的典故了。”
宋凌总算是知?道他来做什么的了。她女扮男装压根儿就?不重要,他归根到底,还是想让段宁难堪。
得亏了他今儿没来,否则私下定会有人指指点点,宋凌可不想叫他看见。
可惜他不在也有坏处,若是段宁在这儿,定是能?一下子找出他话中可拆解之处,将其四分五裂后找空隙反驳。可宋凌的脑子没他那?样?好使,叫他这样?一句话说出来,只能?怔住,想不出来怎么回击。
她嘴唇开?合,最终也没想出究竟怎么说,他那?都是实话,她没什么可反驳的。
就?在这会儿,店里吵吵嚷嚷的动静却一下子停住了,宋凌抬头朝门口看去。
段宁来的似乎有些急,系着黑发的束带在背后微微散开?了些,却并不显得凌乱,反而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颓美,他走?进铺子时甩开?袍袖,白净的腕上还系着那?条水兰的丝缎。
宋凌低头看了看,她今儿走?时穿的便是前几日和段宁一块儿买来的这条水兰间色裙。
那?缎带从他拿到那?天起,便不知?道被收到了哪里去,也没见他拿出来过,宋凌都几乎忘记了它的模样?,今日叫他正儿八经的一带,她才恍然发觉这带子和她身?上这裙子不仅颜色相同,料子也是同样?的,怕就?是同一块布料上裁下的。
宋凌都险些忘了它,他却耐心?收好,等着她穿了这条裙子时,才拿出来与她相配着穿,细细想来,宋凌心?中汩汩暖流涌上。
她的段宁果然是世上最细心?的段宁。
可她却随即慌了神儿,方才程阳还在说他们?二人的事儿,这会儿段宁突然出现,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定要指指点点,保不准还要成为他人的饭后闲谈。
她宁愿叫段宁永远都不知?道这事儿,都不想叫他来解围。
她担忧地抬眸,刚好与他的视线对上,他轻笑了声,道,“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何时要程少爷来管?”
...原来他都听到了。
她的心?一沉。次次都是段宁护着她,可她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却毫无办法。
程阳冷笑了声,方想要讥讽几句,抬眸却仗着个?儿,瞧见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看着唯唯诺诺,步子都不敢迈大?的女子。
是阿舒。
果然...他还以为那?阿舒是真的恨上了段宁,她那?信里写的头头是道,她...
他还是叫段宁摆了一道。
他瞬间慌了脸色,却不甘心?地瞪起了段宁,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四周静了下来,人群中的喘息声都分得清,段宁却也不开?口。
宋凌最懂段宁现在这幅样?子了,他回回都是在旁人最急的时候,才最不徐不疾,好似非要耗着他似的,越是等着他的动作,他便越慢,悠悠将袖口理了理,才极缓地抬头道,“不知?程公子到我们?这小铺子里来做什么,当众揭短,砸场子么?”
他垂眸笑了,“程公子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倒有样?东西,早便想给你看看。”
他说罢,从程阳的眼里捕捉到一丝迷惑的慌忙,转身?朝阿舒一抬下巴,“拿出来给他看看。”
边上的人叫段家的小厮隔开?一块儿,远远地站着,也伸着脖子看过来。
阿舒垂着眸子不敢看程阳,颤颤巍巍地将袖中的宣纸拿了出来,站在程阳的面前难免心?虚,可背后却是更为可怖的段宁,她为了她母亲,也不能?这时候服程阳。
她将那?宣纸展开?,手抖得险些拿不住纸,半晌才将它完全?打开?,颤着声,听得出是紧张极了。
“这...这是程家账本?儿上对不上的地方,我从程家...程家藏起来的账本?中,对比出的...”
她说到这便讲不下去了,饶是她不抬头,都知?道程阳此刻一定是恶狠狠地正盯着她,她只是想想,便浑身?发抖。
段宁从她身?后走?上来,抽过了她手中的宣纸,淡淡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程家这是想做什么?白豆蔻比原本?的帐足足少了一半要多,”他抬眸笑道,“不知?得少进奉了多少税?”
程阳的脸几乎是一瞬间就?白了下来,他做梦都想不到阿舒会从这上头下手,商人做生意,偷少交税,几乎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民不举官不究,可一旦提出来,便是大?事。
尤其是像程府数量如此之大?。
瓜蔓所及,只会越牵扯,越深陷,程府怕是难逃一劫,一如几年前的段府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阿舒如何找出账本我就略了!因为我属于感情流对剧情着实有点苦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