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鹭娘被他这一声?凉得一个激灵,饶是她头脑不清,分辨不出好赖,都觉得出他这话就是在冲着?自己?而来。

她看着?段宁转了身,她放了心。

段宁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立住了步子,转过了头,淡淡问道,“老爷是想叫我?节谁的哀?”

他起初来快步来了这堂里,似乎就是为了问这个,可他此刻却不徐不疾,也?并不着?急知道答案。

他不是没猜测过,他的母亲,他的阿姐,宋凌的父亲,几乎是与他有关的人,他都猜过一遍,最?后却全部否定。

他的父亲并不知道他何时上京,没道理趁着?他不在时去害谁,更何况,这对他全然没有半分好处。

他的父亲,向来是个趋利避害的人,段宁知道自己?于他还有利用之?处,他不会轻易害了段宁的身边人,惹怒了他,对段老爷并无利可图。

鹭娘脸上方漫上来的笑?意一瞬间被诧异慌乱淹没,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段老爷,却见他紧抿了唇,片刻却笑?了,笑?得可亲慈祥。

“阿宁可是忘记了,你曾住在这儿的时候,孙家的小儿子常来找你玩儿,身后总牵着?那条白狗,你不是喜欢得紧么?那小狗儿前几日?叫别的狗咬得重,没出几日?便没气儿了。”

那只白狗,段宁自然是记得的。儿时那是他常见的玩伴,孙家的儿子次次来段府找他,那狗都在身后跟着?,见了段宁便停下步子,哈哈地吐气,咧着?嘴似笑?着?似的,一身雪白的毛发光辉熠熠。

只可惜最?后,见段家失势便一夜变脸,前日?笑?脸相迎,第二日?便正眼都不给的是孙家的儿子孙留遇,被致使着?去咬段宁,将他一下子掀翻在地无力反击的,正是段老爷口中这只死了的白狗。

“它死了,我?有什么好节哀顺变?”段宁觉得他这拿来搪塞他的理由实在是好笑?,“父亲若是真叫府中上下瞒着?这事儿不告诉我?...莫非父亲是将那狗当?亲人么?”

宋凌听?了他的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宋老爷一眼看过去便是个不好招惹的,段宁胆子可太大了,开口就拿他爹与狗搭上亲戚...人真是胆子大了,连自己?都骂。

段老爷却理亏得很,只是轻声?斥责,心里发虚没底气使他无法发怒,“阿宁,我?是念你与那白狗算是玩过一阵子。”

段宁冷笑?了声?,“父亲若是不愿说,我?也?不强求,非要拿这样幼稚的理由敷衍我?,父亲真当?我?还是走时那么大的孩子么?”

说罢,他凤眸又一掀,“也?是,父亲怕是早忘了我?那年是多大了,我?如今几岁,父亲心里有数么?”

段老爷似要开口,他却并不等他的回答,转身便拂过了宋凌的后背,将她朝前推了下,示意她同自己?离开。

他看父亲的这副样子,便知道“节哀顺变”这事另有原因,并不是他能想到的那样简单,却也?不似多么严重。他的父亲,他清楚极了,尤其是在这一方面,二人相像极了。

对他人无关紧要,却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事,便不爱与旁人说,可若真有了牵扯他人的事儿,绝不会因亲情远近而耽搁半分。

他扯扯嘴角,心想这或许是他与他父亲间唯一能联系在一起的地方了。

背后的大堂之?中,有女子轻声?细语的声?音传进耳中,许是鹭娘与父亲正说着?什么,他无心理会,走得毫不留情。

然而正当?他要迈出门槛儿,外头却突然冲进来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一身青绿的春裙,明眸潋滟,只是动作唐突莽撞,进个大堂都匆匆忙忙。

段宁本不在意她是谁,却听?她跑进大堂,朝地上一跪,清清脆脆喊了一声?“父亲”。

这小姑娘,起码有十三?四?岁了。

他父亲抛弃妻子,还尚未到十年。

他微眯了眸子,收回脚步,转过了头。

宋凌也?吃惊极了,脑袋似是一下子空了一般地看着?那小姑娘跪在堂下的背影,嘴巴都下意识地微张,缓了半晌才愣愣地看向段宁。

他紧抿着?唇,看着?那小姑娘一个撑地站起了身,直直冲进了鹭娘怀里。

鹭娘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小姑娘搂进了怀里,却顺着?女儿的肩膀抬眸恰好与段宁阴沉的眸子对视,她手一抖,忙将女孩转了个身朝向段宁,隔着?大堂远远地介绍。

“阿宁,这是...你的妹妹,阿舒。”她又低头推了推阿舒,“快叫长兄。”

“不必。”段宁凌厉扫过她们母女二人,“段府中何时多了个妹妹,哪里来的妹妹,便叫我?认?”

鹭娘似是不知如何回答了,段老爷及时接上了话。

“阿宁,这是鹭娘的女儿,如今有十四?岁了,懂事的很,在这府里从未惹过麻烦,你...”

“鹭娘的女儿?”

段宁敏锐至极,却仍是对父亲的表述感到些许诧异,他说,这是鹭娘的孩子,却并未说这是段府的孩子。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段宁竟有片刻的失神,视线飘忽到了阿舒的身上,仔细瞧着?她的眉眼五官,竟果真没有段家的模样,身上也?没有段家人骨子中透出的傲劲儿。

她确实不是段家的孩子。

他先是脑中一片混沌,随后却恍然清醒,眸子看向了他的父亲,沉沉注视片刻,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败下阵来。

“我?竟没想到,您将外头的孩子带进段府。”

段老爷也?沉了眸子,毫不在意段宁与宋凌还在堂内,伸手覆在了鹭娘搭在一旁的手上,叹气道,“鹭娘命苦,与前夫成亲没有几日?便成了寡妇,我?...你也?知道,我?是下定多么大的决心,才想将她娘俩儿全接进段府...阿宁,你便当?是可怜可怜父亲,这几年里,也?多亏了她们照顾我?...”

段宁尚未听?完,眉头便紧锁起来,厉声?打断,“可怜您,谁去可怜段家流落他乡无法吃饱穿暖的主?母和长女,您肯带着?外头不知哪来的女子和她的女儿住进段府,便是可怜了么?”

段老爷站了起来,声?音打着?颤,“鹭娘与你母亲不一样,你母亲那人性子坚韧,到了何处都能落地生?根,鹭娘打小便没根儿,不叫她在段府待,她便无处可去...”

他的话没有半句回应了段宁,完全是拿些不讲理的东西?去压他,段宁对他本只是疏远冷漠,这一刻却完完全全转为了嫌恶。

他远远站在大堂门口处,遮住了从外头打进来的光,昏暗一片,竟像是地府里走出的使者一般浑身透着?阴森可怖的狠劲,抬眸冷笑?,“她无处可去,难不成在来段府前都住大街上么?可我?母亲前些年,却是差点就要到大街上去了,您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我?失望至极,可我?却不后悔回来这一趟。”

他的目光在段父与鹭娘之?间来回流转,最?终勾起了一丝笑?,“我?若是不来,哪能知道段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既然叫我?知道了,我?便定不会放过。”

段老爷看着?自家长子如此模样,竟没来由地慌了,这是他的长子,将来会继承他宗祧的人,如今却对他横眉冷对,他无论如何也?是父亲,不能不痛心。

他两?面为难,顿时觉得自己?如何做都是错,竟哽咽了,“阿宁...你也?是段府的人,你该是与我?们荣辱与共...”

“我?与段家,早已经无关了,父亲若是还不清楚,我?便如今在这里将话讲明白,从今往后,段府是段府,与琉城这偏僻到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的段家,再无半点关系。”

段宁听?了这话,便再也?没了待下去的耐心,只丢了句早已在所有人心中成了事实的讥讽,便带着?宋凌转身出了这座富丽堂皇的院落。

作者有话要说:好坏一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