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顿了一瞬,材保便趁机跑远了,抱起来那比他身子还宽的花盆笨拙地路过二?人,还极为费力地向段宁鞠躬道,“大少爷,您慢些走!”
宋凌一直跟在段宁的身后,听着那小厮的话,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
节哀顺变,可这府邸中却丝毫没有谁过世了的迹象,反而边上路过的下人们面上喜气?洋洋,有几个看见了段宁走过,才倏地收敛了笑,仿佛段家的大少爷是唯一该“节哀顺变”的人。
段宁的脚步停在原地,眉头布满密云,看向前方因意识到大事不好而停下步子的材德。
两人的视线方一对上,还无需段宁开口,材德便踉跄着跑过来,“大少爷...我...”
他瞥了一眼,冷笑了声,“不好说,老?爷不许说,是么?”
材德的双腿开始颤抖,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慌乱恐惧,“...是,大少爷,老?爷有令,我们实在...”
段宁倒不逼他,只是冷冷看着他这幅样子,良久才嗤笑,“你不必说,我自会去问他。”
得了这句话,材德才放下心来,带路的步子都快了许多。
路尽头的那座院落,显然要比其他的更为奢华。黑瓦白檐,四角攒尖,金宝顶上雕成气?派的神兽模样,口含金珠目视前方,怒目圆瞪。明堂青砖,光是正面便有八面琐窗,两面开门,青石玉阶,还没走进去,宋凌就觉出了其中的威严。
堂内的正前方是把色调沉着的太师椅,上坐着位穿着黑靴黑蓝间色官袍的男子,面色被逆着光,蒙在昏沉暗荡之中,看不清表情。
宋凌跟在段宁身后,学着他的模样跪到大堂中央一拜,方想起身,却发现段宁并不起来,仍是跪坐于方才的地方,双手交叉在身前,姿势看上去似是极为恭敬,只是眼睛漫不经心地向下看着,与父亲问好时,都是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拜见父亲。”
宋凌立马收回了手,也?学模学样地说,“拜见父亲。”
说罢,她心中紧张,还不知段宁的父亲究竟会以如何态度待他。
段宁父亲却并不像段宁说的那样冷淡,虽坐在高堂之上,却言语温和,手颤颤伸到身前去,示意他们起来,声音颇为老迈,“你我之间,何必这样疏远客气。”
段宁好像压根就不吃这套,冷冷抬眸笑一声,“这么多年未见了,如今见到父亲,确实是觉得陌生许多。”
那老成稳重的男人手顿了顿,面色僵硬了一瞬,随后竟还是轻笑,“是,这些年来是我照顾不周,叫你们受了委屈...”他转了眸子,有意地看向宋凌,“这便是你的妻子吧?”
宋凌忽的抬头,站在段宁的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局促,饶是宋凌这样后知后觉,都已从这段府的排场和他父亲的举手投足间体会出了段家的与众不同,这绝非是一般的官儿。更何况这不只是个大官儿,他还是段宁的父亲,听他的话音便知道是个掌事的,她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触了他的逆鳞。
她硬扯出了个温婉的笑,她这辈子都没这样笑过,自己都觉得一定会很难看,可无可奈何,为了在他父亲面前装作贤妻,她算是尽过力了。
“是,父亲。”
坐在高堂之上的段父乐呵呵道了几句好,竟没给宋凌使半点绊子,将?她上上下下地夸了一通,从头发乌黑透亮,一路夸到仪表端正,甚至还说出了“这孩子看着便是个贤妻,定能帮上你不少忙。”
他这话说出来后,宋凌听到一旁的段宁轻笑了声。
她拿膝盖都能猜得出,他那是嘲笑她呢。
她方想偷着在身后拽他的袖子,好悄悄教训他,却听得他扬声毫不客气道,“父亲有什么事情大可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从旁人身上下手。”
说罢,他又将?父亲方才的话还给了他,“你我之间,何必这样疏远客气。”
段父面色一僵,不由得抬眸看向了几层台阶之下,与自己多年未见的长子。
从少年时分别,到如今他已成亲,这么些年过去,人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太大,他似乎哪里都变了,又似乎并没怎么变,可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与那骨子里散发出的敷衍,从未变过。
那分抬眸便可看穿人心的视线也未改变,他永远直击要害。
段父语塞,嘴唇开合几回,最后却不再犹犹豫豫地客套,而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口,才道,“出来吧,出来见见我的儿子。”
段宁的眸子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掀了起来,随声望向了屏风后袅娜聘婷走出的一位妇人。
那妇人走出来时忸怩作态,步伐中透着些许的小家子气?,丝毫没有段府中女子的端庄大气,他仅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外头来的。
她始终垂眸朝下看着,走到了段老爷的身侧屈膝行过了礼,才侧过身子怯怯抬头瞧了大堂内的二?人一眼,目光热切,声音柔顺,“见过老?爷,这便是阿宁吧。”
“是,这是阿宁与他的媳妇。”段父的面上没有笑,而是略带了拘谨与紧张,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稍显犹豫地与段宁道,“阿宁,这位是你鹭娘。”
说罢,他急切待着段宁的反应。
段宁抬眸扫了她眼,似笑非笑道,“鹭娘?怕不是过几日,便就要我喊鹭姨娘了。”
鹭娘的面色一白,立马便嗔怪一般的看向段老爷,轻轻抬手推了下他的肩头,要他为自己做主似的。
段父只侧眸瞥她一眼,垂眸看向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示意她拿开。
鹭娘随即轻哼一声,转过身双手交缠于身前,撇嘴似闹脾气一般,余光又不停地在段老?爷身上打转。
段宁将?一切尽收眼底,自己在心中权衡了那女子的身份,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大庭广众,鹭娘这是做什么?”
段父蹙眉,“阿宁,她是你的长辈,说话不可这样无礼。”
他扬眉,“长辈,她比我大了几岁?”
“阿宁,你向来是知道,辈分与岁数无关。”
“我以为父亲也?知道,起码的礼教之纲。”
他面对居于高位的段老爷,几年未见,却并无一丝一毫的胆怯,直言不讳地指出,“若是父亲知道,便说说,这鹭娘是何出身。”
他扫过阶上二?人,意料之中地捕捉到了段老爷脸上的叹息和鹭姨垂下眸子都掩饰不住的不甘。
他冷笑,“段老爷留着结发十?余年的发妻不要,倒是对这连待客之礼都不懂得的烟花女子包容至极。”
段老爷像是被他的一句话戳到了软骨,却要极力地维持着他的威严,话音中却不自主地带着自知理亏的心虚,“阿宁,你...莫要这样说。”
宋凌也?惊讶极了,忙转头看向段宁,手悄悄伸到他的背后拍打两下,趁没人注意时小声提醒,“好歹是你爹身旁的人,多少客气些吧。”
他一眼未发,也?将?手伸到后背处,一把攥住了她在他背上捋着的手,攥得紧极了,似是在将她的手当作什么发泄的工具。
他说出的话中带着隐忍,“父亲究竟是有何目的,不惜将?您抛弃多年的儿子叫来,甚至是放下颜面好言相向,我不相信只是为了叫我见您一位妾室。”
“是。”段父双手放于膝上,又一次抬眸看向段宁,整个人老态却极具压迫力,“明日府里设宴,为阿宁与你的妻子接风洗尘,好叫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段府的嫡长子也?成亲了。”
他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拿宋凌与他身旁的鹭娘对比。他段府的嫡长子成亲了,妻子是个满京城找不出名儿的女子,不知是哪里来的。他身边的鹭娘也?是如此。
言下之意便是,将?来继他宗祧的段宁都可娶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他又有何资格对段老爷身旁这位女子冷嘲热讽。
他微掀起凤眸,目光凌厉,仿佛并不是在看自己的父亲一般,“阿凌家中经商,上下几代人都是有名有姓。”他转了目光向鹭娘,“不知道鹭娘,你可有名字?”
鹭娘面色一怔,随后是故作温顺地福了福身子,“鹭娘来府那日便说了,想叫什么,随老爷的开心。”
果真是个不懂礼数的。
还自作聪明。
段宁轻笑,“阿猫阿狗都是有名号的,你怎会没有?不必与我耍这样的小聪明。”
鹭娘的身形僵住,她知道段宁定是看出了她的出身,知道她这样贱籍没有姓名,才故意去将她贬得连阿猫阿狗都不如。
段家的长子,似乎比她想的还要精明难打发。
段宁却并不想与她多说,后又扫向段老爷,“父亲昨日才知道我进了京,明日便接风洗尘,设宴倒从未见过这样快的,怕是压根不为我准备,只是叫我刚好碰上罢了。”
段宁句句都直击要害,毫不掩饰他的真实想法,这让段父毫无招架之力,他多年混迹朝堂,最擅长地便是言辞隐晦地致他人于死地,如今被这样直白地挖出心思,竟不知如何对付了。
他张口想解释什么,却又压根没什么可解释的,最终还是无力地笑了,撇出了另一个话茬,“阿宁,既然来了,便住几日,府中变化很大,你也?该多熟悉熟悉。”
一旁的鹭娘听老爷这么说,便知道这回叫她难堪至极的会面要到头了,她猜这段宁也?不会留下住的,他与他的妻子在外都已有了栖身之处,府中上上下下又变得如此陌生,他有什么理由留在这儿?
却不料一抬头,段宁便似笑非笑望着他,眼中有嘲讽,也?有势在必得。
是为了什么势在必得?她无从而知,只觉得背后一凉。
段宁笑意更大,好像方才对她冷言相向的并不是他,他眼神虚虚地落在鹭娘身上,半晌才发出了如地府中爬出鬼魅般的声音。
“好啊,那便住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过节了我的心已经放飞了,剧情苦手的我已经尽力了呜呜呜!节哀顺变的事情下章就基本清楚了!因为不是大问题所以害不急着说!大家劳动节快乐呀!!好好出去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