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她的?背后,将她朝自己那边带了一下,手掌在她的?眼皮上揉了一下,目光顺着她额角的?碎发看向她垂着轻颤的?睫毛,挺俏的?鼻头,轻声问,“有什么好?气的??”
他几乎是刚一出声儿,宋凌就?消气了,无论他是在外人面前对她如何,好?歹他在只有两人在屋里时,待她从来没叫她不满过。
可最重?要的?,不恰恰是他在别人表现出的?那些?态度么?
她撇嘴,“我不气了,只是觉得我们?彼此之间还?是坦诚些?的?好?,你家那小厮瞧不起我,我看出来了,想必你爹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她身上动?不了,却可仰起脖子,抬头看着他白净的?脖颈,“可是这样,总比藏着掖着,在人家面前装模作样要好?。”
段宁笑道,“嗯,会含沙射影了?”
宋凌不理会他,“你若是觉得...嗯...觉得我的?家世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配不上你,你大可以说出来的?,不然你...你在你家里人面前估计也?没什么面子吧...我也?不知道你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官儿,可从前就?听说过,做官的?大多都看不上家中经商的?,你若是带我回去...那...”
段宁沉声打断她,“我与什么样的?人成?亲,早就?与段府无关,这些?事?情我既不在意,他们?没有不准的?理由。”
他这回答,倒是出乎宋凌的?意料。她从未想过段宁与他口中的?段府竟已是这样的?关系,那段府的?人来找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不主动?说,她也?没有问,这样的?事?情,只有她自己想知道,是无用的?,只有他也?想跟她说时,才会有意义。
他方才的?话叫宋凌皱皱巴巴的?脸舒展了开,她也?不再?反抗挣扎,任凭段宁的?手臂在她的?身侧越收越紧,她反而觉得心中越踏实?。
段宁说,“我与父亲几年未见,他如此是个什么样的?人,段府上上下下成?了什么样的?人,我一概不知,万不能将真实?的?那面随意展现给人看。”
宋凌明白,她点点头。
“等到了段府,怕也?不能事?事?顺心意,难免要遇上叫你心中不快的?事?儿,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一切明朗,我再?替你还?回去。”
宋凌叹口气,听他的?话音,总觉得段府是个比那据说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还?要难待的?地方,他竟是生在这样一个家中的?,连在自己至亲至亲的?人前,都无法展现本性。
也?怪不得段宁的?性子那样深沉,好?似什么东西都藏在心里,从不轻易示人。
她就?算是心中不情不愿,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段宁的?下巴压在她的?发顶,双手与她身前交叉着搂紧她,发出了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宋凌不解。
“想到将你也?卷进我家那样个浑浊的?地方,便觉得不应该。”
宋凌却丝毫未这样觉得,只是心中不由得想到,他扮作女装,是否与他家中的?时有关?
她恍然记起了前一阵两人来京时,她问他为何穿上男装,他说,他家的?情况与她家是相似的?,父亲也?不愿叫人知道段家只有女子,才叫他扮作男子,去博面子。
可实?际上,他似乎只是男扮女装罢了,他连那听起来合理极了的?理由,都是编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叫他紧紧禁锢在怀里,思绪却跑得离他极远,想破了脑袋都猜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如果说他家中的?恩恩怨怨她尚可理解,那她最无法想通的?,便是他为何都已经穿上了男装,在自己的?女子身份已然暴露的?时候,仍要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去敷衍她。
在段宁的?事?情上,她似乎可以一再?妥协。她想,他定是有别的?苦衷吧。
如果真的?如她之前所想,她知道真相那天?,会是两人分开的?那天?,她倒是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了。
段宁似乎察觉出了她心情的?变化,还?当是他的?话叫她心中不快,低声道,“你若是不满,就?也?可以不必掩饰,我只是不想叫麻烦找上你罢了。”
宋凌恍然回神,“不了,现在不麻烦,麻烦的?便是以后,你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段宁轻笑,“是。”
宋凌深吸了口气,将脑子里的?想法全部抛诸脑后,抬头一笑,“我多懂你。”
他垂眸看向宋凌,望见她眼中的?笑意时先?是心中松了几分,随后却是恍然的?一紧。
他明明是对事?事?都观察仔细的?,他自认为自己周边的?一切都该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可他这会
儿竟这样后知后觉。
竟这时候才发觉,他和宋凌间的?相处,像极了一男一女,像极了夫妻。
他在宋凌的?眼里,该是个女子的?,可宋凌近几日?对他的?态度,却完全不似从前两人方成?亲时候的?样子,她待自己,全然像女子对男子那样。
他的?目光仍在宋凌的?笑颜上,目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也?不知宋凌究竟有没有看出端倪,抑或是这只是他的?做贼心虚。
他只知道,自己的?任何安排,都不许旁的?事?情去打乱,即使是或许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能出差错。
他早已察觉到,自己对宋凌的?感情发生了变化,这已是最大的?差错。
他本只是当宋凌是个工具,不过是他周密计划中的?一个垫脚石,他临嫁过来前,就?已经摸清了宋凌的?底细,之后宋家于经商这事?儿上发生的?一切,几乎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他的?计划从未被打断过。
直到他救了宋凌。
他以为他不过是怕宋凌死了,自己便少了垫脚石,无法名正言顺地在宋家完成?自己的?计划,可他竟发现自己在看到宋凌叫狼叼走时,心里的?慌乱完全不是来自计划的?被打乱,而是担心宋凌的?安危。
他垂下眸,又一次抬手捂住了宋凌的?双眼,沉沉出了口气,“是,你懂我的?很。”
宋凌的?眼前一片昏暗,透过他的?手掌,可看见微弱的?光,却见不到他面上此刻的?表情,远比他的?声音要沉重?。
过了半晌,宋凌才满脸通红地轻推了推他,“好?了,既然明天?又要出门,便赶紧沐浴了早些?休息。”
段宁只是闷闷应了一声。
*
对于去段府这事?儿,段宁给宋凌的?感觉始终是毫不在意的?,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敷衍与不情不愿,一直到两人乘坐的?马车稳稳停在了段府之外,段宁才有了些?不同的?反应。
他抬手掀起了车帘,冷眼看着木窗之外的?这座府邸,眸子顿了半晌,才扯出个笑,“到家了。”
这三个字中有几分讽刺?宋凌也?不知道。但她想,该是有嘲讽之意在里面的?。
段家究竟做什么官,她是在来之前特意问过,才有了数的?。
大理寺卿,这个称呼离她似乎非常遥远,她从前的?十几年都未出过琉城,接触过的?大多是商人,她印象中,所知道的?的?官职最高的?,不过是程阳的?爹。
段宁他爹的?官职高,她就?算是不了解,也?是能猜出的?。
仅看这府邸,便显而易见了。
这绝对是一个宋凌想都难想象出的?大宅子,踏进府门分了三路,单是宋凌走的?这条路,沿路便设着不少院落,各个都是红墙绿柳,屋檐齐整,灰绿相间的?砖瓦层层叠叠,块块都绝不敷衍,从圆门外便可看到里面的?池塘假山应有尽有,春日?到来,各个院落中的?花都开满了,这段府中处处花香四溢,鸟啼声声。
两人的?身前领路的?,是昨日?来客栈找他们?的?材德,他还?是弯着腰,那背似乎永远都直不起来,时不时地回头看二人两眼,仿佛是怕他们?突然变卦不去了似的?。
路上的?人不多,却是走几步便能见着几个人,个个手里都拿着东西,要么端着花盆,要么搬着牌匾一样的?东西,步伐匆忙。
不知离路尽头的?院落还?有多少路,一个小厮手里搬着大花盆,老远地便“哎”了一声,随后将那花盆沉沉地往路边一放,喜笑颜开地朝段宁小跑过来。
他跑至段宁的?身前,二话不说便撩衣裳跪了下去,磕过头后立马站起来,同样是弯着身子,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激动?。
“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您...”他方才还?堆满的?笑意戛然而止,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喜悦立马消失不见,脸瞬间便沉了下去,话也?在口中只说了一半,随即吞咽了口,放低了声音,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伸手拉上了段宁的?裤脚,声音带颤。
“大少爷...奴才方才是见着您太过兴奋,您别怪罪...那边的?事?,我们?这府里也?多少知道了些?风声,您...老爷不叫我们?多说,还?特意嘱咐了,若是在府里见了您,也?不许多嘴,怕您思念之情涌上心头,克制不住...奴才...还?是多嘴了...奴才身上还?有活,就?先?忙去了,别脏了您的?衣裳...”
他说罢就?趔趄两下站起身子,转身要往回跑,去抱那花盆,却叫段宁伸手拽住了后领。
这人是材保,小时候段宁还?住在段府时,他便是最贴己的?奴才段宁的?脾气性子他最清楚,如今才会如此害怕惹怒了他,后来段家发配到荒蛮之地,段宁念他几年来的?辛苦,便一封书信赐他回家侍奉父母,没想到段家回来了,他也?回来了。
倒真是个忠仆,只不过这话中处处都不对劲。
他的?后脖领一紧,便猜到是大少爷拽住了他,转过头来哭丧着脸,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大少爷...您...您就?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