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笑?着掩下了眼底的怀疑,扬声赞叹道,“真好看,你是不是也是因为从小就习武,才个子这么高?”
段宁松了口气,答道,“或许是。”
宋凌打小调皮淘气,为了躲她爹的责备,也练就了一身装模作样的本事,此时全?部施展了出来,不叫段宁看出她有?一丝怀疑。
“怪不得?你劲儿这样大,原来是打小练出来的。”她抬眸,敬佩道,“你爹比我爹还?要狠,我爹好歹什么都不叫我做,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女子与我不同,讲话都轻声轻气,那样苦的日子,你可?怎么受得?了啊?”
段宁抬眼一笑?,“那么多年,也就习惯了。打离开?京城,倒也没再吃过这样的苦了。”
打离开?京城,吃的便全?成了过日子的苦,衣食无忧的大理寺卿之子一朝跌落枝头,前一日与后一日的生活便是云泥之别,曾拥有?的一切一夜之间从手指尖消失,受尽曾经同好的嘲讽欺侮,这样的苦,要比身体上的苦难忍百倍千倍。
宋凌抿抿唇,佯装随意地提了一嘴,“你若是男子就好了,细致体贴又待人温和,生得?眉眼好看,鼻梁高挺,还?长得?结实有?力,你若是个男子,我没准便愿意嫁给?你了。”
“没准儿?”段宁扬扬眉。
宋凌立刻改口,“你若是个男子,我铁定就嫁给?你了!”
说罢,她也扬眉笑?笑?,心中却暗喜自己?的猜测似乎得?到了印证,他多问的这俩字儿,叫她心里打定了主意——他不是女子。
宋凌平时看起来是傻乎乎的,却不是真傻,她不愿去计较太?多罢了,真遇了事,她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令她惊异的是,她竟并?没有?那种自己?被欺骗了的气愤,有?的只是一种梦境成真的难以置信与隐隐的期待。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叫自己?的喜色不要溢于表面?,事情尚未尘埃落定,真相如?何?不是她猜测什么便是什么的,一切还?要等待时间揭露。
她极力地抑制下心中的想法,镇静自若地走到塌旁,如?往常一般拍了拍被褥,转头道,“到的时候便是傍晚了,快来休息吧。”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去和他同床共枕了。看着他步步走来的身影,她竟觉得?四肢僵硬起来,耳边似有?一阵轰鸣在作响,心口里的跳动不断加快,耳根子都烫了起来。
他越来越近,她却语无伦次了,“那个...那...我就先去沐浴,你...你先睡...”
说完,她逃似的跑开?了。
她沐浴了好久,将整个身子泡进热水中,任全?身浸在温热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出去面?对段宁。
虽说一切还?没有?一个定论,她无法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可?这个猜测一经生根,便在她的心里发了芽,就算是她拼命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是想多了,也无法去像以前那样地面?对他了。
她的心态已经变了。
宋凌将身子往下挪了挪,将下巴也泡进温水之中,热气向?上升腾着扑打在她的脸上,在她眼前蒙起一层雾。
她曾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对段宁究竟是什么感情了,可?如?今她却觉得?,这段感情在她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她之前是有?过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是爱慕女子的,在许多次段宁靠近,而她心口的跳动随之加快的时候。
她犹记得?自己?当时慌乱恐惧不知所措,她从未设想过自己?会真的喜欢上一个女子,在阿姐口中那“在京城早有?先例的女子与女子一块儿过日子”,在她眼里,在偏远保守的琉城人眼里,是绝不能接受的。
于是她下定决心,隐藏起了一切,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便如?正常夫妻那般待段宁,若是她的事情败露...
那便再想办法。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事情败露的比她想得?早得?多,也没想到段家人的态度比她想的要好太?多。
他们没有?责备没有?打骂,甚至没有?不满没有?任何?情绪,这是宋凌第一次被人揭穿出自己?是女子的事实,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了她和段宁之间或许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希望。
最起码段家人不反对,段宁也未表现出什么异议,这便意味着,她即使是个女子,也可?以以自己?原本的身份与她的段宁一起生活下去。
可?现在更叫人振奋,叫人激动,却也更叫人不知所措的猜测浮现进她的脑海。
若段宁真的是男子...
却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她在这样猜测的起初是极其兴奋的,她是女子,段宁是男子,两人便可?光明正大地继续做夫妻了,恰好她也可?以不再对自己?究竟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做太?多的推测和担忧,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可?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不解。
他为何?要扮作女子?甚至在自己?已然暴露是女子之后,他仍不将真相讲出,继续隐瞒自己?是男子的事实?
多半是有?原因的,多半,是有?不想叫她知道的原因,也多半...
宋凌的鼻尖离浴桶太?近,有?些?喘不上气儿来了,她稍微坐起来了一些?,深吸了口气,本被热水环绕着的身上突然被凉气裹挟,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打了个哆嗦,忙又将自己?泡进了热水之中,继续想着方才的问题。
...不想叫她知道他是男子,那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之时,便是他要离开?的时候了。
这是宋凌最不愿面?对的,如?今却一直游荡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阖上眼不愿继续想下去,叹了口气,呼出的气在浴桶中打出一串泡泡,却不能消解她心里半点的惆怅。
她整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时,估摸着时间已经不早,雕花的木窗外的天?却是完全?没有?要天?黑的样子,旅店外的街上却仍听得?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声音,她瞬间便忘记了方才的愁苦,攥紧了方系好的寝衣便小跑到塌边,一个翻身上去滚到窗边朝外看去。
窗外是条繁华至极的小街,天?上都黑漆漆一片了,地上却星星点点的燃着灯,将宋凌的窗棂都照亮了。这会儿也不知是几时了,外面?的街上竟还?有?不少人成群结伴地闲逛着,不像白天?那样人流涌动拥挤,却也着实是超出了宋凌的想象。
在琉城,天?黑下来外面?就没什么商贩了,更别说几个人搭伙一块出来逛夜市。
她赞叹地“哇”了声,胳膊撑在窗台上朝外看着,耳后冷不丁地听见了段宁的声音,这声音离得?她极近,仿佛就在耳边。
“喜欢么?若是喜欢,等事情办成得?了空,便带你去逛长安街的夜市,这边儿与长安街的比起来,不值一提罢了。”
他点出了宋凌的心声,却也叫宋凌想起了自己?对他的猜测。
她趴在窗台朝外看着,脑子里却不由得?想到了他会不会离开?这一问题,再也没了看下去的心情,闷闷地应了一声,便从窗边挪开?,翻身钻进了被窝里,将被子从脚裹到头顶,蒙地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她担心的就不会成真,不会找上她一般。
他先前对她那样好,是不是就是早知道会有?一天?要离开??
她头埋得?更低了。
段宁从被窝外推了她下,“怎么不开?心了?”
宋凌沉默了片刻,从被窝里伸出一个脑袋来,眼含水汽,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张口却未说话,只叹了口气。
段宁轻笑?出了声,“怎么叹上气了?”
她耳根子红了起来,半晌又将脸埋进了被子下,飘渺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透出来。
“阿宁...你...你抱抱我吧。”
段宁一怔,随后微勾了唇角,抬手将她从被窝里扒拉了出来,见她嘴上这么说着,却仍手攥着被角不放,无奈道,“你这样叫我怎么抱?”
说的有?道理。
宋凌的手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