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蠢蠢欲动?的心在黑夜中更加按耐不住,黑梭梭的四周让她?产生了对于自己之后的日子将?会如何产生了无限遐想,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京城里女子的规矩多么?是否也看重?男孩儿?若是是的话,我倒不如继续装下去。”
可这却问?到段宁的盲区了,他?是为?了嫁到宋家去,才扮做了女装,曾在京城时因着?父亲的位高权重?,无人?敢惹他?,于同辈,他?不必在意太多礼节,于长辈乃止皇亲国戚,他?也是以段家长子的身?份出场,哪知道女子会有什么规矩?
可他?细细想来,阿姐在他?出嫁那天,似乎说过什么相关的话。
“这些地方离京城太远,尚未开化,许多女子嫁了人?都不准出门,比不上咱们京城繁华安定,没那么些对女子的束缚,夜里出去看灯也无人?说闲话,虽见人?时规矩繁多,礼节上要?求太高,可身?子却是自由的。你嫁过去定要?收了以前的性子,就当作?是入乡随俗。”
如此想着?,段宁学?着?回答她?,“见人?的礼节繁杂些,可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多,比起琉城,该是宽松许多,可你也收着?些,切莫太过张扬,都城有都城的规矩,断不可能事事都与琉城相似。”
宋凌“嗯”了声,才恍然想起自己只是一直在猜测他?家中曾在京做官,却始终没有问?过,也没听他?家中的人?提过,如今一听他?的话音,才发觉他?家中的情况似乎真的与她?猜的相仿。
“段家曾在京城做官的么?”
段宁的呼吸一乱,于黑夜中掀开凤眸,“家父曾位极大理寺卿,如今...倒也不清楚了,许是还在做官的。”
宋凌蹙眉,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话。哪有人?连自己的父亲如今是不是在做官都不知道的?即使是琉城这边通信来往不算方便,可家人?之间,即使是半年来一次书信,也总该做的到吧?
她?如此想着?,也如此问?了出来,“父亲有没有在做官,你还能不知道么?”
段宁那边久久没了动?静,宋凌差点以为?他?是不想回答,或是太累,睡着?了,刚想着?罢了,却忽的听到他?说,“都说是经?商之人?才重?利轻情意,可如今看来,倒是正好相反。”
他?的话隐晦极了,宋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能问?出来,怔了一会,觉得他?大概是并不想说,她?便也不问?了,闭上了嘴。
而段宁却烦闷地抿紧了唇,眉头?紧锁着?,若不是宋凌提起,他?甚至要?忘了自己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繁华地段,还有位多年未能见面?的父亲。
宋凌许是不能懂大家族的人?心淡漠,感情淡薄,亲生骨肉和多年亲情于他?而言或许只是自己的垫脚石,抑或是随时可以弃之而去的累赘。
这在事事都有家人?相互扶持的小家族中,似乎是完全不能认同的事,却在段府成了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多讽刺。
半晌没有听到宋凌的回应,他?不知怎的也有的落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他?的胸腔缓缓升起,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期待还是抗拒,对曾经?可以只手遮天的段府,对如今和他?连寥寥数言都没得说的父亲。
对他?那个有去无回的家,他?竟有了由心而发的抵触。
这趟回京,父亲定会得到消息,他?会作?何反应?
重?拾旧情,抑或是置之不理,仿佛他?段府从未有过这个儿子?无论哪种,段宁似乎都无法想象,也都从心反感。
只有在琉城,在这片偏僻遥远到让他?忘记父亲和段府的地方,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如今,他?又要?重?新踏回那片曾叫他?鲜衣怒马恣意妄为?,又将?他?狠狠踩进泥底任意碾压的领地上了。
他?偏头?看向了窗外的月光,被初春新长出的枝桠遮挡着?,隐隐露出微弱光芒,这片月光正同时照亮着?琉城与京城,这两个毫无交集相距甚远的地方,在此时此刻因它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段宁阖上眼睛,深吸口?气叫自己镇静下来,却忽的听到身?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宋凌已经?睡着?了。
他?深感无奈,嘴角却无意识地勾起一丝笑意。
若能做到这样无牵无挂,倒也不错。
可他?却再做不到了。
*
宋凌走时,觉得段家与她?昨儿来的时候完全两样了。
昨日的段家称得上是死?气沉沉,好像春光到了这儿特意停了脚似的,墙壁破旧,四处空荡,唯有菜园里能堪堪算是看得出有人?居住。
可这会儿,段缨就站在段家的门口?处送着?段宁与宋凌二人?,连卧病在床的段母都笑盈盈差了宋凌的小厮,叫他?将?自己推到了门外,虽仍难下地走道儿,可脸上却明显地红润了,气色比昨天蒙了灰似的脸不知道好看多少。
两人?只站在那儿,宋凌都觉得给这屋子增色不少,明明处处都没有变化,掉皮的墙还是斑驳的,断腿的椅子仍是断腿儿的,却叫宋凌看着?生动?了许多,好像这块地方都整个儿活过来了似的。
四人?两两相对站着?,门外便是宋家的马车,一大早就候着?了。
段缨为?段宁挂好了腰间的玛瑙带勾,这是家中压在柜底的,多年来所剩无几的好物件,段宁抬眸看着?她?方见了一面?就又要?启程远离家乡的弟弟,心里翻涌着?说不上道不出的难言滋味,不知是酸涩还是苦楚,只心底明白,他?此次一去,再见真就不知是何时了。
京城比琉城,可远了去了。
她?故作?轻松的一笑,眼里却满是不舍,手轻拍了拍段宁手臂,“又要?走了。”
段母补充道,“才就回来了一天。”
段宁抿着?唇,目光紧锁着?段缨收在腰间的手,那双手上的薄茧,被她?自作?聪明地蜷进手心,却仍叫段宁看了出来。
那曾是双弹琴的手,他?阿姐的琴技,是国宴时进宫为?皇上献曲儿时才能露一手的水平,她?一坐到琴旁,连白雪雕花鸟食罐里叫声婉转的鸟儿都噤声听着?,生怕露怯。
如今却因家庭琐事磨得没了弹琴的兴致,也失了大展身?手的机会,甚至连这弹琴的手都饱经?风霜。
段缨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忙又将?手往里收了收,没话找话似的开口?道,“阿宁穿着?这衣裳,真有些曾经?的模样了。”
曾经?的模样?
宋凌听了抬眸,这会儿才发现?段宁身?上穿的竟是件男装,怪不得方才阿姐在他?身?前系这系那的,女子的衣裳哪有挂带勾的?
不过这带勾也确实精细,套红的颜料雨点子似的洒在玛瑙外,顶部弯曲的地方用金线绕起,圈成了金錾花的样式,配着?他?这红底黑纹的外袍,宛如一丝金光点缀在腰间,显得矜贵雍容。
可不管怎么好看,它到底是件男衣。
宋凌瞧了那件衣裳几眼,又侧眸去看了段缨和段母,二人?竟都未说道这事,对他?穿男衣没表示出半分的惊奇。
她?想问?问?,却又不忍打扰他?们一家人?道别的场面?,便想着?上了马车再问?也是一样。
相比段缨的温和大气,段母更多的是稳重?自持,她?始终在一旁看着?段缨与段宁道别,时不时慈祥地点两下头?,看向段宁的眼神满是蔼穆的爱意,她?只坐在那里,便有着?松一般的稳重?。
许是想着?宋家的马车等候已久,段缨未与段宁说太多,只嘱咐了些平常事,便匆匆叫两人?上了马车。
段宁最后朝外望了眼,便收手放下了马车的帘,目光沉沉望着?双膝处,思绪杂乱时,一只手扯上了他?的袍袖。
宋凌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搭在他?的袖口?处,一双眼睛里满是探究,见段宁望了过来,她?收回手,挠了挠后脑勺,讪讪一笑,“那个,你不是说这件衣裳是给你和阿姐两件么,你这件儿怎么是男衣?”
她?回想起了父亲曾说过的,段家有一男一女,总下意识地觉得他?家该是有个男子,可她?想着?自己终究不是段家人?,哪能对人?家家里了解那样清楚?
或许是媒人?打听错了也不一定,便没再多想,如今看到段宁这身?男装,才又回想起了那事,忍不住将?它联系了起来。
段宁对她?这问?题似乎早有准备,没太大的反应,只是轻侧眸睨她?,唇角勾起自嘲的笑。
“父亲与夫君的父亲相似,也想要?个男孩儿,尤其?是为?继承家中的宗祧,想要?个嫡长子,却连生了两个姑娘,便叫我但凡在京城,定要?扮作?男子,叫人?知道段家有嫡长子,否则家产除去留给我与阿姐的嫁妆外,便要?交官,未免太亏了些。”
看着?他?眼底漫上来的嘲讽之意,和口?气中的不屑,宋凌心里一酸,背后一麻,抬手就覆上了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满眼同情。
“真没想到你我二人?在这件事儿上竟然还能同命相连,这...这真是命运的安排啊!”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啊!
编都编不出来!
段宁垂眸看向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良久才扯扯嘴回她?一笑,淡淡道,“是啊,我们之间的夫妻缘分,怕是早就定下的。”
宋凌觉得自己的胸腔像被打开的蚕茧,紧密缠绕着?的银丝被层层剥离,最后露出一颗不圆不润的珠子,她?抱着?珠子四处张望,却毫无办法将?它补圆,最终才见段宁也抱着?颗同样的珠子。
一种惺惺相惜的心情从宋凌心底里泛上来,她?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这是寻到了同伴的快意,还是看着?段宁走上自己老路的怜悯叹息,只觉得那颗珠子上的坑坑洼洼,如今都移到了她?的心上,刻了一道又一道。
她?叹了口?气,仍紧握着?段宁的双手,“那到了京城,便说我是你的妻子,换我去像前一阵你对我似的,给你端水擦脸,虽不能像你那样无微不至,好歹不能没了段家的脸面?。”
段宁心里发涩,背后一阵麻意顺着?脊梁骨传遍四肢百骸。
他?该说宋凌天真还是太易相信他?人?,他?明知她?是在上当,在一步步堕进难以逆转的深渊,可当欺骗的那个人?变成他?自己,他?却没法伸手将?她?拉出来。
于她?的眼里,自己是女扮男装,走她?的老路。
可在他?眼里,他?又何尝不是真的在走她?的老路?
走她?欺骗亲密的枕边之人?,不到必要?时刻绝不罢休的老路。
他?目色沉沉注视了她?许久许久,直到两人?身?下的马车走过山路,颠簸了几下,将?他?的神儿拉拉回来,他?才如梦初醒似的移开了目光,话语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若昨晚我是骗你的呢?或许京城和这儿一样,女子过得并不像我说的那样好。”
他?在隐晦地提醒她?。
可她?却说。
“无碍,你对我这么好,就当是我还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多了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