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你快叫它停下呀!”
她的头发因方才的大动作而散在肩头,此时拧成一团拢在他的脸侧,发丝上的清香清晰地传进他的鼻尖,味道叫人舒驰,她身上的暖意阵阵传递到他的身上,手掌上的重量非但不让他觉得沉重,反而让他有了种理所应当该是这样的满足感。
他无意识的勾唇,手拍在她的背后似是抚慰,抬眸看着已经被选春逮住,死死咬着尺子仍不肯放的白花,微微偏头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已经叫选春抓住了,伤不到你。”
宋凌这才缓缓回头,见白花果然已经老老实实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听选春教训,这才放了心,想下地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骑在段宁腰上,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动作实在是暧昧极了。
她脸上一瞬间涨红,忙松开了手,可段宁的手却仍稳稳地托着她,她即使是送了手,也仍是这样的姿势,这让她胸间的撞击沉重起来,咚咚回荡在她的胸间和耳边。
她抿抿唇,“好了,放我下去吧。”
...明明她才该是夫君的,该是段宁受惊了她去抚慰,怎么成了这样子?
真有够跌份儿的。
段宁说放手便放手,她脚刚着了地,就迫不及待地打破方才的氛围,转头朝选春一笑,“既然拿回了尺子,就快去通知人家做衣裳吧,时间紧,别误了日子!”
选春应了声,最后拿手指点了点白花的脑袋,跑出了门去。
宋凌对方才的事再也不提,段宁也全依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诧异于自己对她下意识的保护和关照,思来想去,将原因归结于了两人一块过日子,天天住一块,许氏将她看作阿姐那样的亲人了。
不出几日,恰好是两人要回段宁娘家的前一日,选春就将做好的衣服送了过来,尺寸一丝不差,刚好合身。
宋凌从铜镜里望着一身芽黄的段宁,他本长得不算柔和,眸色略带些男子一般的凌厉冷气,加之一身嫩色,竟反倒衬出了他几分飒然之感,是寻常女子身上难见到的。
她惊叹,“没想到还挺适合你的,以前总穿淡素的颜色,太过无趣,以后多穿些亮色,气色看着好,也衬你的和旁人不一样,挺特别的。”
“怎么特别法?”段宁挑眉问道。
宋凌瞬间闭了嘴,又支支吾吾两声,小声道,“特别好看...?”
段宁轻笑,换下了衣裳,将芽黄的薄裙子整整齐齐叠了两下放于床脚,又瞧见了手旁她拿出的那身芽黄的长衫。
选春果然仔细,两身衣裳的花纹极为相似,不细看,压根看不出区别,乍一看确实像是一对儿的。
他手指在长衫上轻点两下,勾唇轻笑。
到底是个小姑娘,净喜欢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样式。
第二日的一大早,宋凌便早早醒了,许是因为头一回要去段宁家中,她竟心中止不住的激动,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激动的。
可不管怎么说,她大清早醒了可是睡不着了,躺在塌上闭目许久,还是耐不住了,一个翻身蹑手蹑脚地便要下床,脚还没着地,就叫人拽着后领子拎了回去。
她回头一瞧,段宁正朦朦胧胧半睁着眼,未梳开的青丝顺着肩膀垂在塌上,半睡半醒时的眉眼显得格外温和良顺,微蹙眉看向她,手还拽在她领子上。
他声音尚带着没有睡清醒的微哑,“做什么去?”
宋凌朝后挪了两下,将领子从他手里放出来,略难为情地一笑,“睡不着了,打算去院里走走。”
段宁抬手揉了揉眉心,因还没醒过神儿,重重的闷哼了声,闭着眼睛问道,“往常这会儿叫都叫不醒,今天怎么这么早。”
宋凌面上更难为情了,耳尖红了大半,扯着嘴角讪笑道,“这不是要回你娘家,我有些兴奋...”
段宁手搭在眼皮上,听了她的话轻笑了声,“回的是我娘家,你兴奋什么?”
“我可是头一回见你的娘家人,还不知道她们爱吃什么,喜欢什么...”她抿抿唇,偷瞄他一眼,“也不知道能不能喜欢我呢。”
段宁闭目醒过了神,便拿下了手睁开眼睛看向她,看她一脸愁容,仿佛去的不是他娘家,而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笑道,“既已成亲了,喜欢不喜欢的便没那样重要了,你不必把这个挂在心上。”
宋凌一听他说这样的话,更急了,一个翻身趴在塌沿上,“那你这意思,是不是你觉得她们可能会不喜欢我这样的?”
段宁尚未接话,她自己便想了许多,哀嚎了一声躺了回去,望着头顶上的房梁喃喃自语,“你最了解你娘跟你阿姐,连你都这么说...那肯定是没招了...”
宋凌头一次这么后悔以前做过那么多恃财行凶的事儿,若是早知道自己再装纨绔也躲不过娶妻这一关,她还不如给自己留点面子,好歹别那样招人烦,也不至于造成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段宁却只是想叫她别纠结在这上面罢了,想不到她竟能想得这么多这么远,听了她那声叹息,觉得有些想笑,却又知道此时若是笑,定会被她理解成嘲讽的笑,便索性转身朝向她,伸手将她捞了一把,给她翻了个身也朝向自己。
他敛目看着她,眉眼如往常一样温和,眸子里噙着笑意,又见她半边肩膀还露在被子外,抬手给她揪了上去,才缓缓开口。
“她们未曾见过你人,哪能知道你是什么样?今天便要见着了,你就像平常一样,她们定会喜欢的。”
宋凌撇着嘴看他,半句都不信,“她们若是听过我在街坊的那些传言,肯定要对我有看法的,我今日表现得好了又有何用...”
段宁道,“你就像平日里那样,便足够招人喜欢。”
听了这话,宋凌眼前一亮,唰地一下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揪住他的袖子,“我平日里那样真招人喜欢么?”
他点点头,眸底里染开笑意。
宋凌也不知怎么了,听了这话便来劲儿了,一蹬腿坐了起来,翻身就下了塌,跑到床尾去拿了衣裳来,又翻抽屉倒衣橱的,变戏法似的搜了许多首饰配饰出来。
那都是她曾偷偷收着,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穿回女人衣,一定要戴的。
可如今看来是再用不着了,还不如给了段宁,他戴着没准还更好看些。
她献宝似的把东西摊了一塌,抬头一脸笑意,“你先穿了那条裙子再挑这些,看看有没有配着合适的。”
段宁笑得无奈,却仍点头答应,看着她呈上来的首饰,却心中泛上一阵酸意。
她既然扮了男装,为何还要留有这么多女子佩戴的首饰?莫非她也同自己一样,有什么难言之隐?
思及此,他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却恍然发觉她似乎每天都乐呵呵的,极少有真正犯愁,苦着脸的时候,生病那次,那样悲从中来的懊恼之情,是他见的头一回。
他想不出这样的人能为什么事发愁,她的生活再简单不过,吃喝玩乐罢了,加之她心思单纯,不易对人生疑,甚至对段宁偶尔不小心说漏嘴的话,都毫不放在心上,仍真心待他好,不多过问一句。
他曾从不会去在乎别人做什么,不在意别人为何发愁,这回却对她种种行为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探究之心。
她为何扮作男装,为何要娶妻,为何还留着这些女子所戴的首饰,又为何能以这样虚假的身份,去如此真诚待他?
他想不出。
许是他沉思了太久没有说话,宋凌朝这边看了过来,他恍然发觉自己对她想了太多有的没的,便一瞬间扭过了头,掩饰似的看向了铜镜。
宋凌便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铜镜中。
他身形高挑纤瘦,穿了那条芽黄的薄裙将他的宽肩看上去收窄了几分,竟显得没那样高大了,在宋凌看来,这条裙子给他平添了几分娇柔的姿色。
她自作主张地给他挑了个透绿翡翠的步摇,待他自己缓缓挽起了发,她踮着脚去给他插了进去。
青翠的亮色在他乌黑的墨发里显得格外透亮,与他这身芽黄相称,映了窗外盎然生机的景儿。
她后退几步站得远了些,上上下下看他两眼,拍手赞叹,“多亏了你又高又瘦,才将这裙子穿得这样好看,像颗长豆芽似的!”
段宁本抬手整着衣襟,听了她的夸赞手一顿,垂眸无奈的勾唇。
上回像葱,这回像豆芽,他甚至一时分不出宋凌是真的在夸赞好看,还是在说反语了。
他抬眸从铜镜中看向宋凌,她咧着嘴正笑的得意,对自己的眼光极为满意的模样。
他还是觉得依宋凌的脑袋,八成想不出怎么嘲讽他,方才的话该是真心的。
段宁整好了衣襟与袖子,将额角的碎发朝后一捋,动作矜贵优雅,缓缓转身望向宋凌。
“准备好了,就早点去吧。”
段宁这样说,是为宋凌,他看出宋凌隐隐的期待,可至于他自己,却并没那样想回去。
他尚有心愿未完成,如今又穿长裙梳发髻,在别人面前佯装温顺柔情,回去叫母亲看见了定会痛心疾首,悔恨当初。
他哪能愿意看到这个。
他抬眸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宋凌,连蹦带跳,若是她会翻跟头,恐怕这会儿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他想,见便见吧,母亲定能理解。
只是...
他跟在宋凌之后上了马车,余光瞧着她嘴角带笑,虽是行为举止间像是男子,可神态语气却总不自觉地露出女子才有的娇憨气,即使是再拼命掩饰,也是挡不住的。
她那些连他都瞒不过的种种花招,在他那曾做过大理寺卿夫人的母亲面前,怕是一点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