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对上他漠然的目光,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心里却不禁纳闷起来。
段宁也是女子,见了这血迹沾染的部位,该是能猜出这是什么的,为何还要问她?
是刻意试探吧。
她自然不会承认的。
她迅速调整了表情,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可信,“大腿上有伤,许是今日骑马时拉扯到了伤口,流了血。”
从段宁的表情上,宋凌看不出他是信了没有,只看到他没多说些什么,又反手将那几件衣裳放回了木架子上,她便放下了心。
为了不让段宁看出她的心虚,她上前两步走到段宁的身旁,抬手要解他的衣襟,作出一副好夫君的样子。
“今日夫人也辛苦了,骑马时受了惊,快换了衣服歇歇吧。”
她话方落了音,搭在他衣襟处的手就被猛地攥住,她扭动手腕,动弹不得,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却跌入一双幽深如古井的黑眸。
段宁轻抿着唇,似是意识到自己力道大了,稍松了些,眸色也缓和下来,垂眸时流露出几分我见犹怜的缱绻。
他放开了松垮垮扣在她腕上的手,再次抬眸时,眼中多了担忧与关切,“我给你看看伤口。”
宋凌吓了一跳,她哪有什么伤口,那全是她瞎编的,要真给他看,岂不是露馅儿了。
她遮遮掩掩地后退了两步,面上是难掩的讪色,“这...这就不必了,伤口时候挺长了,都快好了。”
“下午骑马时不是又扯伤了么?”段宁也朝她迈过去,步步紧逼,“趁着这会儿在医馆里,我先替夫君看看,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去找大夫。”
宋凌实在是想不出招拒绝了,这夫人的心思细腻,她是早体会过的,她若是再多说几句,没准就要被他看出纰漏,装不下去了。
可现在还远不是她想暴露自己的时候呢。
她只好面上应下来,低着头自说自话,“那我便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免得伤口吓着你。”说完就急忙小跑到屏风后。
她几番悄悄探出头去确认段宁不会突然走过来,直到看到他已经在小桌前看起了大夫方才开的药方,似乎认真正经,才放了心,又缩回身来,蹲下去蹙起眉。
这可怎么糊弄啊。
不给看吧,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实在是没理由不给看,若他非说不好意思,人家一女子都没介意,她好歹是个“男子”,磨磨唧唧得算什么?
给看吧,她又压根没这伤口,段宁一个女子,即使是长得高大健壮些,也定是懂这些的,一不留神就会暴露。
太愁人了。
想来想去,较稳妥的办法,就是真的在大腿上划道伤口。
这想法初在她脑子里蹦出来时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随后她却觉得可行。
她自己来动手,力度上就好把握,她肯定不会疼着自己。更何况她方才也跟段宁说了,这伤口有些日子了,所以她也不必划得太过,有个印子就行。
左想右想,这法子不会伤过了自己,又好歹能糊弄糊弄他,算是个她这脑瓜子能想出的最好的主意。
她伸手摸向外袍内衬的暗兜中,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
那刀是她带着防身用的,刀光锋利,她虽是出门便带着,却从没用上过一回。
这样好的一把刀,第一次竟是用在她自己身上。
对不住了。她对这把刀说。
她又卷起裤腿,撸到大腿处,露出大腿内侧洁白的一片肌肤。
想到一会是要让他查验的,她特意挑了远离腿根的部位,微微颤抖的手执着利刃,横在自己大腿边上,她一咬牙,一闭眼。
愣是没敢划下去。
这可是她自己的腿,她哪下得去手啊。方才她竟还想着什么自己下手好掌握力度,再怎么掌握力度这也是刀,划在肉上能不疼吗?
她坐在屏风后,拿着刀在腿边比划来比划去,整个人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块。
一块想着该怎么下手,才能又不疼着自己,又能糊弄过去。
另一块分析着怎么毫发无伤地走出屏风,还能劝得段宁放下这看伤口的念头。
她正蹙眉冥思苦想之时,段宁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屏风之外,冷不丁地出声,“若是这么久还清理不好,定是伤口严重,那就别忍着,让大夫看看得好。”
他的话惊到了她,她拿着的刀本就在腿边上,动一下就能碰着,她听了他的话后手一抖,不小心真的划到了她的腿内侧,刀划过皮肉的触感极为深切,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皮开肉绽了。
她呲牙咧嘴收回了刀,强忍着不发出可疑的动静,也不敢低头去看那块儿到底伤成什么样,站起身来随便捋了捋衣裳,一瘸一拐地慢步走出了屏风。
她进屏风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一瘸子。段宁蹙眉,眼神一直跟着她,审视着她这一小段路上的动作姿势,直到她坐到床榻上,一掀裤脚就要往上卷,又忽然顿住手,抬手看向他。
她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好歹也是从小到大头一回给人家看,即使对方是她已娶进门的娘子,两人还同床共枕,她也拉不下脸去大剌剌地展示自己。
待段宁走了过来,她才像防着谁似的低声说,“那我可掀了?”
他点点头。
她于是动起手来,面色赧色,却也知道逃也逃不掉,还不如干脆些。
宋凌一直紧闭着眼,怕一低头看到自己腿上的惨状,估摸着将裤腿拉至大腿那块伤口处后,就转过头去,壮士就义似的,悲壮地道,“你看吧,可别吓着。”
段宁起初也觉得难为情,可对方怎么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他关心也是应该的。何况两个大男人,对看伤口这事,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听了她这壮烈的语气,段宁更不禁好奇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伤口,便看了过去。
她的手指骨节细长,不像个男人的手,反倒像是姑娘家,葱指紧攥着卷起的裤腿,露出大块腿上白嫩光滑的肌肤。
段宁对男子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扫了两眼,并未见着什么因骑马而撕扯开裂的伤口。
他轻皱眉,又抬头看了眼宋凌惨烈不堪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他又上前一步,凑近了些去看,这才在她颤抖的手边发现了条一指节大小浅浅的划痕。
不是这个,他下意识地否定。
这点伤口定不至于宋凌疼得呲牙咧嘴不敢去看。
可他上上下下又扫了几眼,也没见着别的伤痕,连道比这条还小的都没有,更别说是流血的。
宋凌不去看他,都能感受到他在凑近了看自己的腿和那道她手抖划出的血乎漓拉的伤口,却半晌听不到他说话,刚想睁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吓着他了,就听到他说,“夫君,你这伤口是有多久了?”
她转过头看向段宁,他的眼神也是刚从自己大腿上抬起,眼底有几分疑惑,更多的是毫不相信的怀疑。
她垂眸,在自己大腿找了半天,愣是没看见自己刚才划的那道口子在哪,挪开手才看到,那大腿上就那么道比猫挠了还小还浅的印子。
...这是她刚刚划的?她疼得撕心裂肺,结果就划了这么一道?
不应该啊,她划的时候明明觉得自己再划深点都能流血不止而亡了。
她自己都难以置信,此刻更多的是觉得丢人。
“挺久了,我不是都说了吗,快好了。”她讪讪一笑,抬手就要把裤腿放下去,却被段宁倏地按住了手。
“这样的伤口怎么会流那么多血?我再去拿那衣裳来看看。”
...这哪像是会流血的伤口,可别丢人显眼了,要真把那衣裳拿来对比,她就成了睁眼说瞎话的傻子了。
她忙拉住起身要去屏风后的段宁,急切道,“不用不用,没准那衣服上的血是我在别处蹭的呢。”
段宁脚步一顿,“蹭上的血,能蹭到衣料里头去?”
宋凌听着他语气中不知是嘲笑还是冷笑,总觉得他这语气不对劲,和他方才的小意温柔判若两人,却偏偏看不见他的表情,推测不出他这话是真的疑问还是觉出了不对劲在质问她。
她想着段宁不管再怎么精明,也是个女子,哪比得了她天天在外面上房揭瓦懂得多,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准连别人的伤口都没见过。
再说了,夫为妻纲,她要非说这伤口就是流了血,现在又没事了,段宁能反驳吗?
当然不能!
她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男人”的身份总算是派上了点用场。
她板起脸来,语气严肃正经,“我骑马的时候就是感觉到这伤口裂开了,定是回来的这段时候又长好了,我身子好,伤口复原快也是正常的。你若不信,就叫大夫来看看。”
段宁回过神来淡淡瞧她一眼,唇角一抹嘲笑,“叫大夫就不必了,夫君这伤口,等大夫来了,说不定都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