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四肢健全,她这样一个女孩站在他面前,他不会拒她千里的。
萧若叉开了话题,问:“你饿不饿?”
许嘉言像个木偶,不说话。
萧若又问:“你想吃什么,我来点外卖。”
他依旧不说话。
萧若干脆不问他了,点了一堆吃的。
半小时后,外卖到了。有粥,有汤,有包子,都是一些易消化的,她又给自己点了一份菠萝炒饭,她从早上就没吃东西。
萧若去卫生间抽了两张湿巾,浸了温水,想替他擦手。
他抽回手,让她动作落了空,他眼里有距离,“你回去吧。”
萧若不为所动,“晚上的看护床,我都付了押金了。”她铁了心要留下来照顾他。
许嘉言有些无奈,又有些作气:“你一个女孩子,照顾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传出去——”
“那我就做与你相干的人。”
女朋友,她想做他的女朋友,就差写在脸上了。
许嘉言不知拿她怎么办了,干脆别过头去不看她,可眼底遮不住的情绪还是流了少许出来。
他很慌,很无措,他做好了一人孤老的打算,却在三十岁这年,遇到了她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女孩子,这样不管不顾地撞进他的生命里,扎进他柔软的心里。
不心动是假的。
萧若看着他扭过去的后脑勺,脸上全是认真倔犟的表情,她说:“许嘉言,虽然你总是赶我走,可我还是想说——”
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比我大六岁,知道你父母去世,也知道你左下肢被截,更知道你的腿一到冬天就会疼,但是——”
她绕过床尾,走到床的另一边,面对他,她蹲下身,目光撞到他的视线里,头顶的灯很亮,她的眼睛比灯光还要亮,她突然放慢了语速,没有了刚刚的刚劲,声音柔的不像话:“许嘉言,我喜欢你,喜欢了你三年。”
她在表白。
他的心口,像烙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在上面。
烫的他整颗心都跟着颤动。
“开始的时候,我胆子小,只敢偷偷地跟在你身后,后来胆子慢慢大了,就带着口罩和墨镜去电台看你,直到今年冬天,我才敢帮你推轮椅。”她就这么循序渐进地一点一点靠近他。
从开始做梦梦见他就会很满足,到后来,偷偷看他的背影都会乐上半天,再后来,那单纯的暗恋不知怎么的就变了味道,她不想再一个人做梦了,想跟他一块做梦,在一张床上。
“许嘉言。”
她越来越喜欢直呼他的名字了。
许嘉言。
许嘉言。
她梦醒之后最喜欢自言自语唤他的名字。
他看向她,眼里光影缭绕,是一团慌乱。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好不好,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的,我可以喜欢你三年,就不怕再等你三年,我还有很多个三年,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接受我。”她她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全是笑,灿烂如繁星。
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看得微微出神。
直到床头柜上“滋滋”的手机震动声,才让他如梦初醒。
电话依旧是潘云打来的。
这电话不接,怕是会打一夜,萧若把电话拿在手里,“我出去接个电话,给你三分钟的考虑时间,”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带着些捉弄的味道:“你想想是喝粥还是喝汤。”
的确被吓一跳的许嘉言眼神飘忽。
萧若走出病房,拐进步行楼梯里才接了电话。
“妈。”
“你还知道接电话!”听筒里,潘云的声音炸了,“死哪去了?”
“公司一堆事呢。”
“你少骗我!”潘云说:“杨秘书说你今天没去公司!”
萧若:“……”
“说,去哪了?”
萧若一时也想不到借口,干脆说:“我都多大了,还不能有点人身自由啦?”
“人身自由?”潘云揭她老底:“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萧若眨了眨眼,难道被发现了?不对,就她妈那性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杀来医院。
哼,诈她?
“我要是交了男朋友,肯定会带回去给您二老过目的!”
潘云一听,立即问:“那你到底交没交?”
“还在追。”萧若决定让他们有点心理准备。
潘云有点听不懂了:“你追人家还是人家追你?”
“我追人家。”
潘云:“!!!”就她闺女,还需要追?这得是多优秀的男人?
潘云不禁好奇了:“谁啊?妈认识不?”
萧若想了想,半遮半掩的:“应该不认识,但你可能听过他的声音。”
听过声但不认识?潘云的好奇心被彻底吊上来了,有点急了:“你赶紧说名字。”
萧若不疾不徐的:“等我把人追到手,会领回去给你看的。”
“你这孩子!”
“行了,挂了。”
回到病房,萧若站在床尾,又直呼他的名字:“许嘉言。”
许嘉言看向她。
“想好了吗?先喝汤还是先喝粥?”
默了十几秒,许嘉言低低地说了句:“粥。”
萧若露出了得逞的笑,她又去了卫生间,打湿了两张湿纸巾,到他面前。
“要不要擦手?”这护工,有点凶,奶凶奶凶的。
许嘉言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湿巾,想自己擦。
萧若不给,伸了个空手出来。
许嘉言坚持,“我自己可以。”
好吧,她收了猫爪子,湿巾递给他。
萧若帮他把病床摇起来,又把那碗牛肉粥端给他。
十点,走廊里传出一声:“家属来领床了啊!”
床是铁的,很重,萧若搬着床,走两步放地上再走两步再放地上……
一个病人家属好心问她要不要帮忙,萧若忙摆手:“不用,我,我就是刚吃完饭,有点撑。”说完,她一鼓作气地把床搬到了病房门口。
床撑是木板,很硬,医院只发床,不发被子。
她看了眼铁床,又看了眼沙发。
她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了,她为什么要租床呢,直接睡沙发就可以了啊,沙发还有垫子!
她又把床折起来放到了一边,她坐在沙发上,扭头看了眼左边,又扭头看了眼右边。
糟糕,没东西盖。
许嘉言终于开口了,“回家睡吧。”
萧若怎么可能回家,她不理许嘉言的好言相劝,去走廊打电话。
“去给我买两床被子,三床也行。”
秘书不解:“被,被子?”
萧若把老总的气势端出来:“有问题?”
秘书忙说:“没,没问题,萧总,有指定的颜色吗?或者材质?”
“随便,软的就行,哦,对了,再买点水果,要那种切好装在盒子里的。”
“好的。”
“你买好之后,送到望月路和合作路交口,到了给我打电话。”萧若怕行踪被泄露,留了个心眼。
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搞破坏。
回到病房,萧若又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许嘉言半躺着,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问她:“你今晚真要在这睡吗?”
“对啊!”萧若眨了眨眼,托着腮看他,答的可干脆了。
“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待到你出院啊!”
许嘉言:“……”医生说,他的情况还需要住十天左右。
许嘉言沉默了一会,退了一步:“那你白天在这,晚上回去行不行?”
萧若摇头,“不行。”
够犟。
许嘉言自认话不多,却没完没了地问她:“你不上班吗?”
萧若婉转了一下用词:“我们公司挺有人情味的,请假不扣钱。”主要是没人扣她这个老总的钱。
他眼里有片刻挣扎,默不作声了很久,问:“那你父母呢?你晚上不回家,不管你吗?”
温温润润的声音,像春雨似的。
“许嘉言。”
许嘉言看她。
“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她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里,水汪汪的,涟漪荡荡。
许嘉言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
她说:“别人请护工要给钱,许嘉言,我给你打个折,你只要每天晚上给我讲一个故事就行。”她眼里就快要迸出两朵粉色的小心心了。
他沉默了一会,问她:“你想听什么?”
“童话故事,”她问:“灰姑娘,你会吗?”
他低头,嘴角有很浅的笑意,没了往常的清冷了。
萧若嘴巴一噘,伸手轻打他放在被子上的手臂,“你在笑话我!”她娇嗔的语气里,带了点撒娇。
他摇头,说没有,可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这是萧若第一次见他笑,不是礼貌性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
“你笑起来真好看。”萧若看呆了。
闻言,许嘉言收了嘴角,没有光明正大地看她,只余光轻瞄。
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开口——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妈妈去世了,父亲又娶了个妻子,继母的两个女儿合伙欺负她,让她穿最破的衣服,还让她睡在炉灰旁,她每天都脏兮兮的,所以大家都叫她灰姑娘。灰姑娘去母亲坟前哭诉她的委屈,一只白鸽飞来聆听。一天,王子要挑选新娘,邀请了全国的少女去参加舞会,灰姑娘恳求继母带上她,但继母嫌她丢脸,不让她去。白鸽为她衔来了华丽的礼服和一双水晶鞋,舞会上,王子邀请她跳舞。十二点了,灰姑娘要回家了,走得太急,她弄丢了一直水晶鞋。王子发现了这只水晶鞋,宣布谁穿得上这只鞋就可以做他的新娘。灰姑娘的两个姐姐都穿不上,灰姑娘拿起鞋一试,鞋子正合适——
他语速很慢,像一个母亲在给自己的孩子讲睡前故事,故事没说完,萧若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许嘉言看着她的侧脸,说出了童话故事里千篇一律的结局,他心底被深深掩埋的奢望——
“王子把灰姑娘带回了王宫,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只可惜,眼前的女孩子不是灰姑娘,而他也不是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