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华阳老祖成功把囡囡给哄睡着了。他一边问着宁执的打算,一边随手原地生成了一个火镜,检查着自己损失的气运。按照他的经验,只是接触一下的话, 气运一般是不会损失的, 或者损失过小, 肉眼看不出来。
宁执表示下一步还用问吗?“当然是找钱真多谈一谈。”
宁执已经派了明明子和谢观妙前往白玉京郊外关押钱真多的凡人监狱,并嘱咐了他们一定要快一点,莫名的, 他心中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愉快。
钱真多也许会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明明子和谢观妙正在空中御剑而行,并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惜, 他们再快,也没有幕后的黑影快。
白玉京有两座监狱, 一座关着凡人,一座关着修士。凡人监狱的狱卒大多都是凡人, 只有少数几个审查队的修士驻守, 以防万一。因此,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修士, 就可以在这座凡人监狱如过无人之境。不过,理论上来说,普通人也没那个筹码, 能请动修为特别高的修士来为他们劫狱。
但凡事总有万一,好比此时此刻。
监狱是按照刑法的轻重来安置犯人的,犯的事越轻, 牢房就越靠前, 仅有的几个修士狱卒, 基本都常年待在监狱深处, 看守着最穷凶极恶的凡人重刑犯。
这也让那一道如残光的黑影,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顺利的来到了钱真多身边。
黑影没有一句添油加醋,只是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钱真多——娇娥仙子不敌明明子,囡囡和钱老太太都被道君“请”回了书院。
“道君果然是在追查囡囡。”钱真多神思恍惚,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钱真多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小动作,终究是瞒不了道君的,可他又总是忍不住心存侥幸,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等囡囡长大,等道君看到了她有多优秀,说不定就会改变想法。钱真多至今还以为囡囡的异常,只是因为她是个天生的魔修。对修真常识的匮乏,注定了他的脑洞只能开到这一步。
“是你太天真了。”黑影桀桀嗤笑,“这个世界,看的从来都不是你的本性任何,而是你的存在会不会威胁到社会。”只有对群体有益的,才是伟大的。
钱真多垂下了头,眼中的光正在一点点消失。
“不要挣扎了,去接受这个残酷的世界吧,你知道的,只有这样你才能救囡囡,救你的母亲。”黑影不遗余力的对钱真多进行着蛊惑。
顺便在心里对道君嗤之以鼻,上一局是他输了,但这一回他不会了。
青要道君也不过如此嘛,关注焦点不是在作者身上,就是在小孩子身上,他从不会底下他高贵的头颅,把目下无尘的眼睛往下看一看。这就是道君的傲慢必然会付出的代价!
“我怎么才能救他们?我只是个凡人。”钱真多喃喃自语。
“不,你不是。用心想,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改变。”黑影的话就像是修罗的低语,顺着他的耳廓流入,种下了让心魔发芽的一滴水。
钱真多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的突兀转变,似凶兽,又好像是一张更加仙气的面孔。他越是想,头便越是痛,就好像要被突然爆发出来的情绪撕裂成无数个自己。一股又一股不详的黑色魔气,正不断从他出现裂缝的心田争先恐后的涌出。
监狱外面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也跟着突然变得乌云密布、雷云阵阵。
黑影被打压数日,只能苟延残喘的憋屈,终于得到了舒缓,他看着眼前不断扩大的黑影,简直要嚣张的笑出了声。真的被他猜对了!钱真多才是他要找的人!
他已经找了它许久,竟然是藏在凡人的身体里了吗,还真是狡猾啊。
但是无所谓了。
再怎么反抗,到最后,它还不是要为他所用?哈!
钱真多也终于想起来了。
很多很多年前,又或者也没有那么年以前,他还不叫钱真多,他叫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了,他记得他只是清虚仙宗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某日,他接到师命,随三千同门下山,从祖州一路护送某个不知名的重要之物到长洲。
负责迎接他们的,是迎年书院的一个姓卜的教习。当时,他左右的师兄弟们在见到卜教习后,激动的快快要昏过去了。
只有他在心中想着,至于吗?
至于的。
就在道君天外一掌,便降下了万劫塔的那一刻。
地动山摇,法则震颤,道君明明还远在千里之外的白玉京,但他所带来的那份震撼与战栗,却让他终身难忘。
万劫塔的落成不过一瞬,宝塔光芒万丈,与其他九洲上的一模一样。
他本是去替师兄去找长老复命的,却无意中听到了卜教习对带队长老说:“这已经是瑞兽谱中的最后一只了,虽凶性难驯,却好歹是瑞兽大人。事成之后,有道君镇守白玉京,可保十洲至少再稳定万年。”
长老却十分震惊:“只有万年了吗?”
再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他被发现了。长老大声呵斥了他,但他知道那是长老对他的呵护,让他得以成功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而没有被卜教习责难。
可是,白天听到的话就像是白蚁挠心,不断的折磨着他的心神,让他总想要去问,什么叫再保十洲万年?北域发生了什么吗?道君难道不是自己选择了在白玉京建书院,自此隐世而居、不问世事吗?
他知道的,他不该去探究这些的,这不是他这个修为的弟子该去接触的,可他的好奇心就是控制不住。
他怕因此生出心魔,便在深夜前往了长老的房间,却看见……
看见什么?
钱真多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一道苍老又凶狠的声音在乱流嘶吼:
“卜尔商,来不及了,你走吧。”
“老子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艹他妈,没办法了,只能是你了,小子,我把我最厉害的东西给你,你帮我一把,好不好?”
那声音从盛气凌人到暴怒粗口再到苦苦哀求,钱真多甚至分辨不出来对方到底是在对谁说话,又或者是对哪几个人说话。他只知道最后一句才是他对他说的,他是那个万不得已,是当时唯一出现在不该他出现的地方的人。
记忆到此,便戛然而止。
他再看到的场景,已是下一世,他成了一个被数个宗门拒绝的凡人,一点都没有修仙的资质。幸运的是,他出生在长洲,他前往了道君的白玉京,考上了城主府的司务。
因为脑子活,人缘好,除了对钱有那么一点点过分的贪婪执着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很快,他就以区区的凡人之身,做上了城主府十二大管事之一的位置。可是莫名的,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人,要去做一件什么事情,这个契约就像是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他发自真心的想要去做。
可是,他连到底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啊。
他只知道某一日醒来,他就接到了来自老家的消息,在他的旧宅院中,那棵他少时亲手种下的老槐树里,长出了一个天生失聪的孩子。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就是他要保护的人,倾尽全力,助她长生。
可人类短短一生不过百年,不管这孩子是开始修仙了,还是没有,他一死,她就也跟着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的每一世都是如此。他会出生于长洲,考入城主府,得到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却可以追求修真之路的孩子。有时候他会认她当自己的女儿,有时候他会把她扮做男性的亲戚藏起来,唯一的共同点,他总会因她铤而走险,因为冥冥之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来不及了,他要快一点。可惜,他再快,也快不过人类不足百岁的寿数,总是功败垂成。
但除非他完成他答应的事,否则他将永远跳不出这个怪圈。
这辈子依旧如此。
自母亲捡回来囡囡的那一刻起,他就本能的想让她踏入仙门。可是,一切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
他又一次失败了。
就在钱真多重新睁开眼的刹那,本来满心欢喜等着凶兽重现人间的黑影,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份通天彻地的力量一丝不落的又重新回到了钱真多的灵魂深处,他只等来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黑影不甘心:“你用力想啊!”只要你想的足够认真,你就可以催生出机缘!
为什么会没有?
是不是你想的不够认真!
不等黑影再次强逼,钱真多已经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用头冲向了监狱的坚墙。他不是不认真,就是因为太认真了,才会想起前尘的种种,自然也就明白了这黑影到底能有多忽悠人。他第一世好歹是个修士,怎么会不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
他宁可和囡囡重头来过,也不想受人掣肘,去当做和道君博弈的棋子!
前面五世的苦苦挣扎,已经足够他明白道君是多么可怕的存在,他根本赢不了。只有他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道君不仅不会为难于她,甚至说不定还会出钱照顾,因为道君就是这样的人啊。
反正怎么想,都是不听黑影鬼话,自己重开一局,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黑影已经没办法阻止疯了的钱真多,因为他感觉到了明明子带队杀来的气息。在他隐藏自己逃走之后,留给闯进来的明明子和谢观妙的,就是满头鲜血、但唇角含笑的钱真多。
“该死!”明明子不知道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推断。
——钱真多很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打算用自己的死,来让一切一了百了。
这招是真的狠,因为“死者为大”,是大家平日里做事很难跳出去的一个传统思维。他带着所有的秘密离开了,留下的都是真正无辜的人。不管道君想要的是什么,都只能算了。
“绝对不能让他死!”明明子眉头紧皱,掐诀念咒,驱动术法、灵器,用尽了一切他能够想的办法,想要留住钱真多的最后一口真气。从未有哪一刻,明明子如此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随师父当个法修,而是不去当医修。
可惜,没有用,不管明明子做了什么,钱真多都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逐渐失去了他灵魂里的□□。
“该死的,活下去啊!”
谢观妙已经在察觉到事态不对后,第一时间跑回找卜医仙救命了。其他留在监狱的队员,都只能看着队长做无用功,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忙。他们觉得好像只剩下了劝他放弃的这一条路,没用的,真正一心寻死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几句话就激起求生意志?
明明子不愿意放弃,福灵心至般突然道了一句:“你不想要钱了吗?”
钱真多的心脏,真就在这话之后,猛地激动了一下。
“我们是不会把你的老母亲和女儿怎么样,但我们可以没收了你藏起来的所有灵石,你想看她们穷困潦倒的过完这一生吗?”
钱真多刚刚还越来越虚弱的心脏,此时跳动的更加强劲有力了。
“快,把灵石都拿出来。”明明子也是死马在当活马医,让灵石碰撞的声音不断刺激着钱真多,还真就让他挺到了谢观妙把医仙请过来。一头白发的医仙姓卜,也是书院里的教习,当年他与兄长一同生活在书院,现如今,就只剩下他了。
医仙不一定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但吊着钱真多一口气还是足够的。
宁执接到明明子的传音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钱真多真是个狼灭啊。他已经和钱真多的老母亲聊过了,老太太对囡囡的异常一点也不知道。她知道的全部,就是有年冬天,她路过村口的小河,听到从里面传来小猫叫一样的孩子哭声。她看不见东西,却会喊人,村子里的大家伙齐心合力把囡囡救了上来。
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囡囡的来历,找不到她的家人,钱老太太觉得这大概就是命里的缘分,便把囡囡给留了下来,当做亲生孙女一样养到了今天。
如果一定要说囡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概是就是这孩子从小就头发稀疏吧。
老太太每天勤勤恳恳的给她的头顶上擦姜,就是希望她的头发能茂密些。哪个小姑娘不爱俏呢?长大之后,她若还是这么少的头发,怕是要哭死了。
华阳老祖听到钱真多自杀的消息后,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不如送他们一家团聚。”
心不狠,妖不稳。
此时此刻的华阳老祖,脸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刚还和人家小姑娘玩的挺好。不过,就他自己看来,他觉得他是做了一件好事的。有些时候,人命就是如此的不值钱,比起贱如草芥的活着,不如去搏个更好的未来。
“不!你说的不对。”宁执否定了华阳老祖,他从不信命,只相信自己。
宁执没想着要和一个妖修深入的讨论三观,只是强硬的按照自己一开始的打算进行了安排:“先把囡囡送到后三所吧。”
迎年书院特别大,大到虽然人口众多,但至今还没有住满三分之一。哪怕是即将迎来不少真正的学生,可依旧有很多彻底空闲出来、且四周还能继续空闲下去的地方。后三所就是离后山最近的一块地方,建起来时也不知道是打算做什么的,反正至今就这么荒废着。又因为离后山的道君宝库比较近,大家为了避嫌,一般是不会经过那个地方的。
宁执便决定,暂时让囡囡搬进去住,除了不能接触到外人,她在里面的生活和在村子里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只会更好。
囡囡这就是个两难的情况,杀了她太残忍,不杀她却又有可能无意识的吸取别人的气运。
在解决办法没有想出来之前,宁执只能先让囡囡这样与世隔绝的住下。
华阳老祖对这个做法不置可否,但他给出了他的评价:“不知所谓,妇人之仁。”这么麻烦,还不能保证结果,只有傻子才会去做。他依旧坚持认为他快刀斩乱麻的想法才是对的。
“因噎废食的一刀切懒政就是对的吗?”宁执反问华阳老祖。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因为宁执是这里的山长,所以最后还是他说了算。
“那谁来照顾囡囡呢?”那还只是个孩子,总不能让她自给自足。华阳老祖问宁执。
宁执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我。”这是他的梦,他有没有气运都不重要,因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他不怕被吸取气运。
“……你简直是疯了。”华阳老祖却这样评价。
但宁执已经打定了主意,除了他以外,让谁去都在送死。
在送囡囡去后三所之前,宁执还是决定和钱老太太以及囡囡都说一下这个情况,这俩老的老、小的小,一般人的做法大概是不会去解释的,但宁执觉得他很有必要说一下,她们有知情权。不过宁执其实也没有把握,这孩子能听懂多少。
钱老太太是个比宁执想象中坚强的多的老太太,她虽然有很多前因后果没有理解,但却不影响她抓住事情的关键——囡囡的存在,会伤害到别人,哪怕她并不想。
她的儿子知道,却并没有阻止,反而想要把囡囡藏起来。
他真的是做了一件大胆又可怕的事情。
作为囡囡的奶奶,她能理解儿子的选择,换做是她,她大概也会如此;但作为北域受到道君保护的一份子,她也能理解道君的做法,是他们一家给道君添麻烦了,明明道君可以有更简单的处置方式的,可他还是选择了最难又能保护下所有人的路。
“老身不敢有任何异议,只一个请求,由我来照顾囡囡吧。”她已经八十了,又是个瞎子,时日无多,气运没了就没了吧,她这辈子难不成活的很好吗?
幸福是由自己的努力去创造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
老太太把气运和运气理解成了一个。
不等宁执再劝,本应该负气甩袖离开的华阳老祖,却还是再次出现了,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去而又返。他这么一个唯我独尊的厉害妖,为什么总会栽在傻逼手上呢?慈音是这样,道君也是这样,偏偏他就是没办法真的对他们放手不管。
华阳老祖道:“让钱老太太去吧,凡人很少有气运的。”又或者应该这么说,有气运的凡人大多都走上了修士的道路,自然就只剩下了没有气运的人。
华阳老祖就没有在钱老太太身上看见一丝一毫的气运。
这本应该是一件听起来让人很沮丧的事,没有气运,代表了完全不被上天眷顾,或者说是不被天道在意。就如路边随便的草木,随他们想怎么样,反正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钱老太太却很知足,笑的满脸褶子,仿佛是什么天大的恩典:“太好了,太好了,我没有气运,我可以照顾囡囡。”
没有气运,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什么被夺走了。这大概也是钱老太太和钱真多一直抚养囡囡,却相安无事的原因。
囡囡从头听到尾,她能够理解的真的很少,还在努力消化。
“囡囡生病了。”钱老太太有办法这样对小孙女解释,“你的病会传染给其他修士,好比你的漂亮姐姐。”对于娇娥仙子来说,这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当然,她也是因为收了钱真多的好处,才会如此。
“那囡囡不要别人照顾了。”囡囡听懂了生病,她风寒时最怕传染给阿奶和阿爹了,小丫头不断的挣扎着,想要离开奶奶的怀抱。
“可是这个病,奶奶不会被传染。就像是天花,因为奶奶已经得过了啊。”钱老太太抱着小孙女的手,一点也不肯松开,“奶奶是不是特别厉害啊?”
“哇,真的吗?奶奶好厉害啊。”囡囡毫不犹豫的信了,因为她的奶奶就是这么厉害呀。
“所以,囡囡答应奶奶好吗?在囡囡的病好之前,只和奶奶生活在小院里。”
“好哦。”囡囡一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她甚至自我理解了,“坏人”道君来抓她,只是因为知道她病了,别人不知道。道君不是坏人,只是想让大家不要被传染,“我一定乖乖的。”
宁执终于有点能够理解小朋友的可爱了,哭的时候是真的让人心烦,但乖的时候也是真的让人心疼。
就在宁执安顿好了囡囡和钱老太太的当晚,卜医仙连夜来报。
“山长,丢失的貔貅找到了!”
宁执:“???”我们还丢过貔貅吗?我们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