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佑做了一个噩梦。
他站在上帝视角,看到自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灯也没开,神经兮兮的。
虽然这一幕他从来没见过,却莫名有种直觉,那是二十七岁的陆佑,是还没失忆的陆佑。
陆佑坐在沙发上浑身笼罩在黑暗中。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了,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整个房子里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点声响。
是路莓回来了,他心里无比清楚。
路莓打开灯,她便被笼罩在一片冷光灯下。
她依旧清清冷冷的模样,像暖不热的冰美人。
多年求而不得的愤懑,在今天达到极致。
他一直知道,路莓只当他是一个合作伙伴。
即使这个合作伙伴在床上和她很合拍。
他曾以为没有关系,至少站在她身边的人始终会是自己。
可是,即使是这样卑微的想法,随着时光的推移,也野蛮生长为不知足的野心。
我希望这份感情能有同等的回报。
我希望你喜欢我,也像我喜欢你一样。
何况,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
就连站在路莓身边,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你回来了,过来坐。”
路莓走了过来,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良久,陆佑开口:“路莓,我们离婚吧。”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陆佑便后悔了,他想紧接着说一句,他是开玩笑的。
可是,开玩笑那句话被卡在他喉咙里。
他怀着一点隐秘的心思。
会不会,路莓也有一点点喜欢他,会有不想离婚的想法呢?
他怀着这样的期待,死死地摁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解释的玩笑话。
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便能告诉自己,四年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一腔热血。
拜托,一点点就好。
只要一点点。
他紧紧抓着手中的水杯,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他失望了。
像是怕他反悔,路莓说:“好。”
因为那微末希望而生的满腔热血,被泼头的冷水浇灭。
救命稻草被人残忍抽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溺,求救无门。
他心里清楚,感情的事,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并没有哪条明文规定,我喜欢你,你也必须喜欢我。
可惜心里门清,临到头来还是控制不住地生了恶意,他到底还没有成熟稳重到对这份感情拿得起放得下。
恶意如野草般蔓延,侵占了整颗心脏,为什么你能如此冷静?
他克制地问她:“你没有想问的?”
“没有。”
于是,他便控制不住地显露出尖酸的恶意:“也是,你在乎什么呢?”
然后转身上楼。
他踩在楼梯上的脚步沉稳有力,可是心里却搅成一团乱麻。
他一边克制不住想要回头道歉,理智却又在另一边说算了吧。
感情和理智在厮杀,在还没分出结果之前,他已经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月光照了进来。
鼻尖嗅到极淡的一丝花香,转瞬消失,是路莓身上好闻的香味。
他又好像可以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靠在门后想,等路莓进来,他一定要好好道歉,跟她说他不是认真的,虽然可能会被打上一个不诚信的合作伙伴标签,他也认了。
他这样想着。
但是他也没有等到。
他等了很久,才听到旁边客房传来的一点声响。
路莓去了客房,没有回主卧。
他坐在床上,什么也没想。
天还没亮,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陆佑醒来的时候,一阵心悸。
这他妈是什么噩梦。
他怎么可能会和路莓提离婚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打死都不离婚!
可是尽管再否定,心底竟缓缓升起一个念头。
这可能是真的。
他隐隐猜到了他做的梦都是过去的回忆。
他梦到过路莓摔在他的怀里,梦到过他和路莓去领证,甚至是在床上缠绵,这些说是梦,其实更像是一部分回忆。
他问过路莓,路莓也说过这些是真的。
但是陆佑还是不敢相信。
离婚?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提出离婚,而且路莓还答应了。
他一偏头就看到了伏在他床头正在乖顺睡觉的路莓。
因为姿势不舒服,她的眉头还是轻轻皱着的,可也好看。
路莓醒着的时候,一张脸总是清清冷冷。
睡着的时候,这样轻皱眉头的小表情又显得迷糊可爱。
她的手还在被子下紧紧抓着他。
看,路莓睡觉都要抓着他的手,怎么可能会答应离婚?
他们感情那么好!
不过,路莓的手不酸吗?
身上有点痒,他想动一下,便发现只是稍稍一动,浑身便冒出针扎般的痛。
打架的后遗症在此刻显露无疑。
他于是再也不敢妄动,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房间外隐隐传来人声,房间里一片祥和,他心里却一片迷茫。
于是又忍不住想起刚才那个梦。
妈的,他不会真的和路莓提出离婚了吧。
他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他难不成是个渣男?
然后渣男要离婚?
好可怕!
他这么正直善良,怎么可能干坏事。
陆佑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会主动提出离婚。
他该不会是得了绝症,不打算拖累路莓,所以主动提出离婚了吧?
新闻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生了重病的妻子不愿意拖累家里人,于是选择离婚,一个人默默扛下了所有。
不对,他怎么把自己代入妻子的角色了。
贫困潦倒的家里,丈夫发现自己得了重病,为了不拖累劳累的妻子,于是选择隐瞒生病的真相提出离婚,得知真相的妻子不离不弃,照顾重病的丈夫,最终迎来大团圆。
啊,真是感人肺腑。
这么一想,提出离婚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除了……
两人都是有钱人了,完全不会发生这种事,生病了老老实实治病、乖乖听医生的话就好,完全不用到离婚的地步啊。
所以说啊,为什么要离婚啊!
打住,不能再想了,所以这才是噩梦啊!
如果不是做噩梦,他怎么会和路莓提离婚呢。
他手中的动作不禁紧了紧,这一动作惊醒了路莓,她抬头一看,陆佑已经醒了,正瞪大了双眼打量着她。
他眼里的情绪不可谓不丰富,震惊、纠结、怀疑、不可置信似乎都是,但也不全是。
她的手还抓着陆佑的手,两人相触的部分分外的热,她从被子里抽出自己的手,热意乍然脱离,她的手轻轻一颤。
她昨天一晚上没有睡,结果在看到陆佑的时候,就这样抓着他的手,安心地睡在了他旁边。
“怎么了?”她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活动着酸涩的胳膊问他。
陆佑在枕头上艰难地摇头。
路莓:“你受了伤,不要乱动。”
看,路莓多关心他啊。
就算他神志不清提出离婚,路莓也不会答应离婚的。
所以,噩梦无疑了。
他这样自己骗自己。
他收敛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对着路莓露出一个惨烈的笑容,“我没事。”
毕竟这张脸上挂了不少痕迹。
路莓:你能不能看看你身上的伤再说话。
“饿吗?”
“饿。”陆佑感受到空荡荡的肚子。
现在都九点多了,两人一直也没吃东西。
很快蒋时寒便进来了,拎着两人的早饭。
陆佑忍着痛,艰难地坐起身。
他身上大小伤口不断,虽然万幸没有伤筋动骨,但是皮肉伤的痛是少不了的。
蒋时寒在旁边端着粥,十分心痛:“这可怎么办,你剩下的也就这张脸了,结果还破相了。”
陆佑接过粥,喝了一口回答他:“寒哥,你这么说我就不开心了,难道我除了脸一无所有了吗?”
蒋时寒:“不然呢?”
陆佑低头喝粥,从碗边露出一双眼睛看向路莓,眼神示意。
蒋时寒莫名一哽。
什么意思,你想说还有路总?
当着路总的面,蒋时寒不敢大放厥词,勉勉强强承认:“行行行,你还有才华。”
他趁着陆佑吃饭的时候,将这次绑架的前因后果给陆佑说了。
警察赶到的时候,几人已经跑了,跑之前还打了个120,留下陆佑一个人在车里人事不知。
这事应该是周无争做的,路莓给他打了电话后,陆佑很快就被找到了。
但是目前警方也找不到证据证明是周无争下的手。
陆佑一听可能是周无争动的手,顿时炸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蒋时寒十分疑惑,陆佑接触的人他基本都知道,但是周无争,之前可是一点交集都没有。
“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你跟他明明没有交集的。”
他从虞晚枝虞秘书那里知道了,天蒙娱乐因为一个项目算计明通集团一大笔违约金,而项目的负责人就是周无争。
但这也是和路总的恩怨,关陆佑什么事。
陆佑哪能说这是因为他之前挑衅过周无争,回道:“疯子做事,为什么要去揣摩他?”
“疯子无缘无故把你给绑了?”
“所以说他是疯子嘛。”
行,你有道理。
蒋时寒多说了几句就回去睡觉了,他从昨晚到现在还一直没有合眼。
路莓坐在床边,工作用的电脑已经拿过来了,可是她完全不想看。
她拿起一只苹果用小刀慢慢削皮,长长的果皮在她白皙的指尖滑落。
她的表情不变,也像平时一样不怎么说话,可是陆佑莫名感到她情绪不佳,调侃她:“路莓,你看到了吧,周无争不是个好人,你以后可不要和他说话了。”
路莓沉默半晌,将苹果切成一块块放到旁边的果盘里。
“周无争对你动手,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心事,慢慢开口,“我很抱歉。”
陆佑这场无妄之灾,归根结底是因她而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不是吗?”陆佑看着她,身体发凉:“而且这是因为我自己嘴欠,不关你的事。”
路莓的表情看上去过于公事公办,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记得上次在医院刚醒来时,路莓焦急地跑过来,可是却只是来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当时他还中二的猜测自己是夺舍了,而路莓是他前女友。
那个时候其实就应该意识到不对的,可是他太开心了。
他被两人结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将之前的怀疑丢了个彻底。
偏偏他只做了两人要离婚的梦。
为什么要离婚,到底有没有离婚,前因和后果一个都不知道。
打住,不能再想了,越想越不对劲。
两人一看就是要掰了。
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不要想了。
陆佑压下心里的烦躁,笑着说道:“归根结底,是因为周无争是个垃圾。”
他毫无心理负担,将所有过错推到周无争身上。
路莓直视他的眼睛,情绪分毫不显:“陆佑,你心里很清楚,周无争绑架你,是用来牵制我的。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受伤。”
不安在放大。
陆佑声调抬高,语速加快:“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你是想说我被你牵连吗?”
又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凶,陆佑低垂了眉眼示弱地说:“路莓,你不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我不舒服。”
“如果我都不能保护你,那我作为你丈夫的意义在哪呢?”
“而且,是你救了我啊,如果不是你打了电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
路莓低头静静听他说话,眼里渐渐泛起潮意。
她从小的眼泪就不少,看个感动中国都能哭到泪水涟涟。
后来父亲去世,她一个人撑着,经常在夜里哭。
她以为那一段时间,已经将她后半生辛苦的眼泪都流完了。
可是她也忘了,并不只有感到辛苦的时候会流泪。
她觉得陆佑太过温柔。
虽然他咋咋呼呼,十七岁的心性中二又可爱,看上去跟温柔完全搭不上边。
可是他说着那些普普通通的话,甚至前言不搭后语,还焦急的给她比划,路莓只觉得温柔。
在陆佑之前,她没有谈过恋爱。
她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温柔。
明明是她无理取闹。
是她,招惹了周无争这飞来横祸。
是她,在那条小巷中夺路而逃。
是她,在陆佑受伤时,说出这等伤人、恩怨分明的话。
好像揽过那些过错,愧疚便会少。
所有皆是因她而起,可是他还来安慰她。
她何德何能呢,能被如此温柔以待?
泪水一声不响就这样从眼角滚落。
即使当上了说一不二的总裁,剥掉那一层装腔作势的外壳,她内里依旧是个普通又泪腺发达的女孩子。
陆佑吓坏了,他以为是自己态度不好,让路莓觉得受伤了。
“我没有凶你啊。”他有点慌,但还是固执地说:“可我还是认为错的只有周无争。”
他轻轻捧起路莓的脸,温热的指腹擦过她脸颊的泪水。
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
他温声道:“乖啊,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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