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贵妃理所?当然的语气,陶渺呼吸倏然一滞。
以贵妃如今在后?宫的地位,若真去向天弘帝请旨,天弘帝未必不会应。
陶渺起身施了一礼,毫不犹豫道:“承蒙贵妃娘娘厚爱,臣女这等卑贱之人?,哪当得起魏王侧妃的位置。”
贵妃轻啜了口茶,“闻姑娘自谦了,如今你可是安国公府的嫡女,还深得太后?宠爱,若不是因为那些流言,只怕如今上门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吧。”
她轻飘飘一句话便破了陶渺拒绝的理由。
陶渺看出贵妃不会轻易歇了心思,一时?犯了难,沉默半晌,只得道:“贵妃娘娘怕是不知,太后?娘娘已有了为臣女指婚的打算,方才还在问臣女,想嫁给哪家的公子为妻。”
她像是强调一般,重?重?咬了最后?一字,贵妃眉心微蹙,盯着陶渺看了好一会儿,忽得嗤笑一声。
“原来闻姑娘不是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个侧妃的位置,而是认为只当个区区的侧妃太过委屈了。”
贵妃将身子坐正了些,渐渐敛了面上的笑意。
“可惜啊,我儿早已娶了正妃,这正妻的位置是不能?给闻姑娘了。”贵妃转了转手上的玉镯,一双妩媚的眸子瞥向陶渺,带着几分明晃晃轻蔑,“虽说闻姑娘想当正妻也?是无可厚非,但本宫觉得闻姑娘似乎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当我儿正妻的资格!”
面对贵妃□□裸的侮辱,陶渺咬了咬唇。
虽心中愤愤,可这里?到底是皇宫,不是她能?任性?妄为的地方,就算再气,她也?只能?先忍下。
见陶渺沉默不语,贵妃只当她听懂了她的话,面色稍霁,笑道:“本宫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闻姑娘当认清现?下的形式,外间的流言传成那般,我儿既愿意将闻姑娘纳为侧妃,闻姑娘当高兴才是。”
贵妃语气清淡,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她字字句句都是在警告陶渺莫要不识抬举,如今她名誉受损,就算太后?施压,将她嫁予高门大户,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若乖乖做了魏王的侧妃。
陶渺忍了好半晌,听至此,实在是有些忍不了了。她又不是什么商品,还要得放在架上任他?人?指指点点,估价衡量。
她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贵妃,定定道:“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可您不知臣女这人?自小在乡野长大,行?为粗鄙不说,性?子也?莽撞,实在没?有一点贵女的样子,若真进了魏王府邸只怕得闹得鸡飞狗跳。”
见陶渺一再拒绝,贵妃心生不悦,朱唇轻启,正欲再说什么,只听陶渺又道:“臣女最是不喜被人?强迫,一旦被逼得极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臣女还想过,若臣女的舅父因着流言就随便寻个人?将臣女嫁了,臣女就缴了头发去做庙里?做姑子。”
“你……”
贵妃“砰”地将瓷盏砸在了地上,“砰”地一声响后?,茶水混着碎瓷片飞溅开来。
自打皇后?被赐鸩毒自尽,她接管后?宫以来,无人?敢这般忤逆她,简直不识好歹。
砸杯盏似乎不够泄愤,贵妃站起身正欲给陶渺些小教训,却听外头忽然嘈杂起来。
“平阳侯,您不能?进去……”
几个宫人?似在竭力阻拦一人?,却终究是拦不住,来人?阔步跨进殿中,对着贵妃拱手行?礼道:“臣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盯着眼前这不速之客,眸色沉沉,但很快又恢复最初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平阳侯怎么到本宫这儿来了,真是稀客。”
韩奕言全然没?有闯入者的自觉,平静地就像是被请进来的一般,恭敬地答道:“太后?听闻贵妃娘娘将闻姑娘请来做客,唯恐闻姑娘冒犯了您,故命臣将闻姑娘带回去。”
说罢,他?才侧首看向陶渺。
然陶渺触及他?的眼神,便飞快地避开了。
贵妃笑得有些讽刺,“太后?娘娘简直将闻姑娘当眼珠子一般疼着,还让平阳侯亲自来接,好像本宫会吃了她似的。”
韩奕言默默走到陶渺身侧,“天色不早,贵妃娘娘若没?什么好交代的,那臣便按太后?的意思送闻姑娘出宫了。”
贵妃一股子气噎在喉间,哪里?听不出来韩奕言句句都在用?太后?压她,可她偏生不吃这套。
“这便走了,本宫还真有些舍不得,方才与闻姑娘聊了几句,便觉十分投缘,本宫还想让闻姑娘今日留在这儿陪陪本宫呢,闻姑娘可愿意?”
陶渺身子一僵,抬眸看去,贵妃灼热的目光已如毒蛇一般缠上身,陶渺仿佛能?听见耳边蛇滋滋吐信的声响,仿佛在威胁她敢说一句不试试。
脊背一阵阵发寒,陶渺正不知该寻什么借口推拒,却觉眼前一道阴影落下,竟是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身前那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贵妃娘娘莫要为难臣,既是太后?娘娘的旨意,臣必须将闻姑娘平平安安地送回去。”韩奕言顿了顿,忽而抬眸看向贵妃,意味深长道,“再者,送完闻姑娘,臣还得处理手上的一桩案子,那案子事关重?大,实在不宜耽搁。”
贵妃被他?锐利的眸光一摄,原本凌人?的气势弱了瞬间下来。
她怎会不知,韩奕言手上的那桩案子,与她的兄长王卓卖官鬻爵的事有关。
这是在威胁她!
“既是如此,那本宫也?不好留人?了。”贵妃强压着怒火,笑着有些难看,转头吩咐身侧的宫人?,“送平阳侯和?闻姑娘出去。”
“多谢贵妃娘娘。”
韩奕言施了一礼,折身离开,陶渺也?微微福了福身,紧随其后?。
除了贵妃寝宫,陶渺走得极慢,韩奕言似乎也?在努力控制着步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可走了一阵,韩奕言忽而停下来,同身侧的内侍耳语了什么,那内侍点点头,不一会儿,教人?抬了顶轿子来。
“坐上去,能?快一些。”
韩奕言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这是嫌弃她走得太慢吗?
陶渺虽心下不悦,可架不住右腿实在是疼。
方才贵妃打碎瓷盏时?,飞溅的瓷片似乎划伤了她的腿。
她乖乖地坐进轿子里?,直到轿帘放下来,她才忍不住掀开裙摆查看,只见脚踝上二寸,雪白的足衣被划破,破损处被血染红了一片,所?幸伤口并不大。
坐轿子出了安德门,马车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陶渺装作没?事人?儿一般,自轿子上下来,眼也?不抬,敷衍而又疏离地对韩奕言行?了一礼,“多谢平阳侯相救,小女子告辞了”
她转身踩上脚踏飞快爬上马车后?,吩咐车夫快走,可马还未动,只觉车厢一沉,那人?已掀帘闯了进来。
陶渺一瞬间揪住衣角,稳着心神道:“平阳侯还有什么事儿吗?”
韩奕言在她面前坐下来,二话不说,低身拽住了她的脚踝。
陶渺猛然一惊,大骂了一句“登徒子”,然脚被拽得死死的,怎也?收不回来。
韩奕言已强硬地掀开了她的裙裾,被划破染红的足衣映入眼帘,他?眸色一瞬间沉黑如墨,冷声道:“她干的?”
陶渺没?有言语,她清晰地看见了韩奕言脸上迸发出的寒意和?一身化不开的戾气,让人?霎时?联想到染着鲜血,冰冷锋利的长刀长剑,心中生畏。
凝视着眼前一身华衣,玉冠束发,清雅矜贵之人?,陶渺鼻尖泛酸。
她其实只是忘了,在小别村韩奕言第?一次醒来时?,他?便用?那双阴鸷的眸子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甚至亲眼见过他?用?怎样的手段虐杀刘二。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那个世人?口中嗜杀成性?,却也?矜贵高傲的平阳侯。
那个叫云峥的商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见陶渺双眼渐渐泛了红,韩奕言心下一紧,倏然松了手中的力道,柔着声儿问:“很疼吗?”
陶渺撇开眼去,不理会他?。
她不想告诉他?,伤口没?那么疼,更疼的是心口。
韩奕言蹙眉看了她半晌,掀帘吩咐车夫,“去最近的医馆。”
马车在附近的医馆停下,韩奕言先行?下车,旋即伸手想将陶渺扶下来。
陶渺瞥了一眼他?的手掌,视而不见,攀着扶栏慢悠悠地往下挪,倔强地不肯接受他?的帮助。
然落地时?脚踩到地面,她疼得“嘶”了一声,身子一歪。还没?来得及稳住自己,一只大掌已快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腕。
她扑倒在他?的胸膛上,一股淡雅的青松香扑面而来,旋即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可起来。
“你做什么,放开我!”
陶渺挣扎了两下,却无济于事,男人?的力气大得出奇,怎也?挣脱不开。韩奕言几步就进了医馆,将她小心翼翼放在了一把梳背椅上。
“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里?不适?”大夫过来询问。
韩奕言将视线落在她的脚腕处,“脚上被划伤了。”
“这……”大夫望着伤处颇有些为难,若有其他?不适,他?诊脉后?开两幅药也?就罢了,可像这般受了伤,怕是不太好处理,半晌,他?期期艾艾道,“平日遇到这事儿还有内子帮着上药,可今日内子不在,我也?不好……”
陶渺盯着鞋尖,倏然明白了什么,面上一红。
韩奕言也?顿时?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她伤的还是脚,上药时?势必要脱下鞋袜,那可不是能?轻易让人?看见的地方。
“我……我还是回府去上药吧。”
陶渺强撑着站起身,立马被一只大掌按住了。
韩奕言盯着她渗血的伤处,蹙了蹙眉,问道:“医馆里?,可有单独的房间?”
“有。”大夫点了点头,“里?头有一个房间,专门为病人?施针之用?。”
“那便麻烦您将伤药送到里?头去。”
韩奕言说罢,不等陶渺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起,跟着大夫进了里?厢一小房间。
房间里?有一张小榻,想就是大夫所?说用?来给人?施针时?用?的。
大夫将伤药搁在桌上,细细嘱咐了一番,才退了出去。
大夫走后?,韩奕言在陶渺面前蹲下,不由分说托起她的脚,褪去了鞋袜。
足衣之下,一只雪白的玉足缓缓映入眼帘,脚趾晶莹圆润,精致地如雕琢出的一般,小巧得几乎一手便可握住,简直漂亮地不像话。
唯一的瑕疵,便是那脚踝之上,一道细小的划伤。
捧着这只足衣,感受着手心如丝缎一般的触感,韩奕言一瞬间失了神,离得近了,陶渺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女儿香萦绕鼻尖,不似花香,却比花香更加勾人?,他?不自觉喉结轻滚。
见韩奕言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脚看,陶渺不由得地往后?缩了缩,却被他?瞬间擒住,又拉了回去。
拉扯间,韩奕言粗粝的手掌划过她柔软的皮肤,微微发痒的陌生触感竟惹得陶渺脊背发麻,忍不住一个颤栗。
分明之前在小别村时?,韩奕言也?曾抓着她的脚为她上过药,可不知为何这一回陶渺的脸烫的格外厉害,似要烧起来一般。
见他?不肯放开,陶渺又羞又恼,故意沉下脸道:“平阳侯,小女子还未出阁,你怎可做出如此放浪之事。”
韩奕言瞥了一眼她色厉内荏的样子,知道她仍在生他?的气,可她气归气,这伤还是得处理的,他?取过药瓶,柔声道:“会有点疼,忍一下。”
他?如待珍宝一般,用?棉布沾着药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之上。
伤口被药液一刺激,疼得陶渺轻吟了一下,这一声低吟散在空中,顿时?使气氛微妙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瞬间她竟觉得韩奕言的身子僵了僵。
上完药,韩奕言又扯过纱布将伤口缠起来,旋即动作笨拙又快速地为她穿好足衣和?鞋,没?敢再多看那玉足一眼。
“多谢平阳侯……”少顷,陶渺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韩奕言站起来,见陶渺如蝶翼般的羽睫微微颤着,说这话时?,却始终别开脸不愿意看他?。
“贵妃今日请你去,同你说了什么?”他?问道。
陶渺不吭声,没?有理会他?。
“与魏王有关,是不是?”他?又问。
见陶渺朱唇紧抿,神色微微波动,韩奕言的指尖倏然攥紧,自打暗卫来报,说在安德门外同时?看到了魏王和?陶渺时?,他?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贵妃与陶渺素不相识,这般突然召她去,只有可能?是因为魏王,至于具体?为何,他?轻易就能?猜到……
提出与林家退婚之事后?,他?确实可以当即跟太后?请旨赐婚,可要顾虑的事情实在太多。
毕竟陶渺曾经是林家的人?,若林家那儿方一退婚,太后?便宣布他?们?二人?的婚事,陶渺难免不被人?诟病说抢了妹妹的夫婿。
再者,他?也?不希望陶渺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他?的。
可现?在看来,实在不是顾虑那些的时?候了。夜长梦多,谁知还会出什么差错。
只有娶了她,往后?他?才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
韩奕言定定道:“明日我便进宫,向太后?请旨赐婚。”
陶渺怔忪了一下,忽得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抬眼看来,“平阳侯为何觉得我一定会答应嫁给你,我确实不愿意嫁给魏王,可是我也?不想嫁给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