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桃花酒。
惬意的午膳时光,一桌子不自在的人。
几名暗卫表情木然,端端正正坐于桌旁,个个都?屏息凝神目不斜视,恨不得使出匿影功来。
这?隐世小岛上?能让人不自在到此等地步的,除了?赫连倾恐怕没有第二?人了?。
岛上?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等到赫连倾伤势终于不再妨碍行动,已是暮冬了?。这?里气?候和煦,冬日里比起炎夏反倒舒适了?许多,一连几场冬雨下过,却是只添一件薄衫便足够。
几日前,医仙依着赫连倾的伤势调整了?药方,汤药轻减了?两副,也免了?一日三餐雷打不动的药膳。
自清醒以来,诸多忌口,赫连倾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除了?苦到让人双眼发红的汤药,顿顿不落的清寡药膳才最?让人一言难尽。饶是赫连倾自小口味清淡,也险些吃到他生无可恋。
终于等到这?一日,医仙松了?口,赫连倾不动声色地道了?谢,心里长吁一口气?,仿佛此刻才算真正得了?救。
虽说他面上?轻松之色不甚明显,但罗铮整日陪在他身边,自然是知道他此刻心情的。
罗铮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连日来心疼归心疼,可除了?良药苦口,他也想不出别的说辞了?。
自从上?了?这?岛,罗铮便是在竹楼内的病榻前陪赫连倾用膳的,今日是头一回?出了?竹楼在院中?吃午饭。另外三人完全?不知午膳时会?撞见自家主人,更对主人会?与他们同坐一桌毫无准备。
赫连倾走到桌边时,在药田已然忙了?一上?午的三个人“腾”地站起,抱拳行礼,稳稳当当地立了?一排。
赫连倾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罗铮,暗笑一记。
“无妨,坐。”
话音刚落,只见医仙抱着一个坛子走了?过来,边走边喊道:“站起来做甚?坐坐坐,今日咱们将这?坛桃花酒分了?,庆祝庆祝!”
立着的几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在岛上?跟药草相处的日子久了?,不代表听?雨楼的规矩就能忘了?,酒自然不能喝。
赫连倾微微挑唇,他心情好得很,便做起善解人意体恤下属的主人,正欲允了?喝酒之事。
医仙笑呵呵地将酒坛放于桌上?,转脸却叮嘱道:“你不能喝。”
赫连倾一句“下不为例”被堵了?回?去,笑容一僵,闭了?嘴。
他本不是好酒之人,加之伤势所碍,因此并未打算喝酒。只是突然被医仙盯着管教,有些始料未及,面色看起来便冷了?三分。
“坐下坐下,”医仙挥着手招呼张弛几人,见人不动,又拍着赫连倾的肩说,“快让他们坐下。”
“坐。”自小少被管教的人听?话地吩咐道。
“是!”几人异口同声。
医仙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们几眼,冲着赫连倾道:“不接地气?。”
赫连倾挑眉失语,医仙也跟着挑眉,吹胡子瞪眼道:“打小就不听?话!”
言罢转身就往厨房走了?,赫连倾看着医仙胜利的背影,竟不知该做何表情。
实在是莫名其妙了?。
其余几人本就不安甚重?,如此一来更是垂眸敛目,一声不吭。
“庄主想喝酒?”罗铮看了?看身边人脸色,小声问道。
赫连倾笑着摇了?摇头,也小声回?道:“不想。”
罗铮便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安静地坐了?片刻,赫连倾望了?望晴好的天?,欲四处走走。尚未动作,想到自己?若起身,这?一桌好不容易坐下的人都?得跟着起来,只好作罢。
他扫了?面前端坐的几人一眼,想起以前逼迫罗铮与自己?一起用膳的事,嘴角便又染了?几分笑意。
真真是心境不同,韩知、张弛和陆晖尧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菜未上?齐,医仙在厨房忙活得不亦乐乎,唐逸在一旁打着下手,也躲过了?饭桌前这?诡异的气?氛。
韩知沉吟半晌,起身、后退、跪地、拱手,一连串动作郑重?其事得很。
只听?他道:“庄主,后山园子的门未关,属下可否去看看,若是晚了?,有鹿闯进去,只怕要糟蹋了?医仙的药。”
赫连倾点了?点头。
他的几名贴身暗卫中?,最?沉默寡言的就是韩知了?。
虽说这?找借口的行为太过明显,但他也不想看着他们拘谨难受地坐在这?里,便大发慈悲地应了?一声。
“属下也去看看。”张弛连忙站起,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等那刚端起茶杯的人应允。
“属、属下也去。”陆晖尧也站了?起来。
赫连倾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微微转头示意他们快滚。
三人得令,如蒙大赦,拔腿就往后山去了?。
“庄主……”见人都?走了?,罗铮唤道。
“你也要去关门?”赫连倾挑眉笑道,“从前我?让你与我?一桌用膳时,你是不是也像他们这?般难受?”
“是。”罗铮点头。
“不识好歹。”赫连倾对这?个回?答略显不满。
罗铮一脸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的表情,牵过赫连倾的手来,边动作边道:“属下可否看看?”
“每日要看个八百次才放心?”赫连倾问。
“今日是第二?次。”罗铮一本正经道,“唐逸说穴位每日至少要揉按三次,若是痹症犯了?还要施针。”
赫连倾乐得将手臂伸过去让身边人揉揉按按,便也不怪他见?在事事都?听?唐逸的。
享受了?片刻,赫连倾突然问道:“你与韩知......谁话更少些?”
罗铮一愣,老?实回?道:“属下不知。”
“他们早你几年便入山庄了?,楼中?受训时也未见过?”
“属下与他们相处不多。”
赫连倾点了?点头,原也没想问出什么,顺口便道:“还未见识过只做暗卫的你是何种样子。”
罗铮听?后动了?动唇,未说出话来。
赫连倾从不是需要察言观色的人,但要论心思剔透,只怕没几个人能出其右。
他凑上?前去,在那微抿的唇上?轻落一吻,安抚道:“别多想,只是说说。”
被在意、被体贴到如此地步,罗铮不会?感受不到。
他想了?一下,低声道:“庄主不必如此顾虑属下感受,属下并不脆弱。”
两人靠得极近,如此对视了?片刻,赫连倾才坐直身子,扶了?扶额。
他叹了?口气?,自语道:“有些人就是爱操心。
罗铮暗里弯了?弯唇角。
“菜齐了?!”唐逸出了?厨房门便喊道。
岛上?没有托盘这?类东西,唐逸端着一个大簸箕,小心翼翼地往桌边走。
罗铮见状忙上?前去端下两盘来,匆匆放到桌上?,再接着返回?去帮忙。
赫连倾手臂搭在桌沿上?,微笑地看着,觉得莫名有趣。
老?医仙一盘菜也没端,乐乐呵呵脚步轻快地走回?院子里,一看少了?三人,便问道:“人都?去哪儿了??”
“去关药园的门了?。”赫连倾淡淡答道。
“一个栅栏,要三个人关?”医仙惊奇道。
“都?是废物。”赫连倾点头回?答。
对此医仙可不认同,他觉得他们三个比起唐逸都?要好用许多!
几人都?是功夫好、脑子好,又听?话乖巧任劳任怨的。
只未料到让他们跟小赫连吃个饭竟如此困难!直到用完午膳,也没见他们三个回?来。
医仙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地教训了?几次,三人均是当面应下,但一到饭时就都?消失了?。
“立的是什么规矩?连饭都?不让人吃?”几次三番后,医仙忍不住质问赫连倾。
赫连倾将无辜的模样做足,回?道:“我?从未立过这?种规矩。”
“不是你还能是谁?”医仙完全?不信。
“前辈不信便问罗铮。”赫连倾看着突然被他点了?名字的人,微微一笑。
“没错。”罗铮面不改色地应道。
规矩都?是石文安教的,庄主说不是他立的便不是他立的吧。
“胡说!我?看你们就只听?他的!”医仙气?得直捋胡子,指了?指赫连倾道,“把药喝了?!”
“前辈莫气?,他们与我?一桌难免觉得不自在,晚些我?再吩咐一次,明日定让他们陪您吃饭。”赫连倾安抚道。
“陪我?吃饭?”老?医仙调门调得老?高,像是极不耐烦,喊道,“吃药吃药!”
赫连倾便乖乖端起药碗,一股气?喝了?。
医仙仔细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拿回?药碗推门走了?。
医仙出门走远,赫连倾才叹了?口气?,面色有些不甚明显的古怪。
罗铮以为他被医仙吵烦了?,便道:“医仙不知庄主是体恤他们才误会?了?庄主。”
毕竟赫连倾从小到大都?是没人管且没人敢管的,幼时被宠着爱着,后来被敬着怕着,十几年里连对他大声说话的人都?少有,这?半年在岛上?却三天?两头被医仙数落。
虽说没人管,但他教养又是极好,忍受医仙的数落和脾气?也并非因为有求于人,而是真正出于对前辈的敬仰与尊重?。
因此赫连倾并未因为这?些觉得不耐烦,见罗铮担心,便答道:“医仙性子单纯,脾气?也简单,其实好哄得很。只是……”
“只是什么?”
“他不安好心,今日的药极苦,定是加了?什么黄连一类,有意折磨我?。”赫连倾怅然又肯定地说道。
罗铮憋着笑,熟练道:“良药苦口。”
赫连倾眼神示意他:“你过来,坐近点儿。”
罗铮刚坐到他身边,赫连倾便抬手扶着他的脸侧吻了?过去。
良久,待苦味儿散得差不多,他才拉开些距离,问道:“苦吗?”
“苦。”罗铮点头。
“还笑吗?”赫连倾问。
“不笑了?。”与口中?所说全?然不一致,罗铮脸上?笑容越发明显。
赫连倾未做计较,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唐逸见?下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老?医仙执着地要求张弛他们三个与赫连倾一桌用膳,膳时见不到人便要生气?,刚刚指责完了?他眼中?的罪魁祸首,见?下看着一片晒到半干的菟丝,仍然一脸不满意。
“为何非要逼他们与庄主同桌用膳?”唐逸漫不经心地说,“师父是好意,但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庄主再虎落平阳也是主子,在何种境况下,他们守规矩都?是应该的。”
老?医仙正欲下手翻动晾晒的菟丝,闻言回?头看了?自己?徒弟一眼,拧着花白的眉头忍了?半晌,抬脚便踹了?他一下。
唐逸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出声,想想十岁后师父好像就没再对他动过手了?,今日这?一脚虽不重?,却实在让人震惊和……委屈。
“师父?”唐逸也拧起了?眉。
老?医仙踹完人觉得消气?许多,转身边忙活边道:“为何?身边有那么多人,凡事却孤孤零零自己?去做才要问为何?人多吃饭香的道理不懂吗?”
缓了?口气?,医仙接着说:“你方才骂谁是狗?”
唐逸语塞,连忙摇头。
“后山的鹿,哪次去园子里偷吃不是拖家带口?连畜生都?知道,寻吃觅食得拉帮结伙。那孩子也就看着聪明,其实糊涂得很!”医仙说罢看着唐逸,像是等着他认同。
“师父,我?觉得你在说歪理。”唐逸退后两步,话音未落拔腿便走。
医仙瞪了?瞪眼,把这?一笔也记到了?赫连倾账上?——你不跟我?学医便罢了?,我?好好的徒弟,跟出去之后半点儿好也没学到!
此事直到赫连倾暗里下了?命令,并允了?他们在岛上?喝酒之事,医仙才算满意。
医仙的桃花酒温和甜润,好喝却不醉人,只是所剩不多。于是在立春之后,他们竟都?跟着医仙学起酿酒来,因着还未到桃花开的时节,他们便开始研究起别的口味。
医仙什么都?爱教,医术难学,酿酒却简单多了?,三五步骤跟着做便是。
可某个有权势的人何事都?不愿一起学,又偏要在一旁看着,临时的酿酒之所还得专门空出一块地方来给他放桌椅,虽然桌上?就只有一壶热茶。
而唐逸——已沦为医仙口中?逆徒——对他们的酿酒大业丝毫不感兴趣,独自一人呆在竹楼里看医书。
在此处围观许久,赫连倾暗叹口气?,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茶杯,拎起小茶壶想给自己?续上?,岂料壶也空了?。
围观这?几日,总让人有些扼腕的冲动。
眼前皆是听?雨楼最?顶尖的暗卫,一个个挽着袖子系起围裙,一丝不苟地清洗和剪切他们从后山采来的各式花草、山果以及药材。原本用来盛药装药的瓷坛陶罐经过一番洗洗涮涮,高低错落地摆了?一地。
几个人都?忙忙碌碌,老?医仙指挥得兴起,银发白须一脸的皱纹乐开了?花。
赫连倾直看得额角轻跳,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倘若石文安能看到这?一幕,只怕是要气?死。
前几日赫连倾发觉罗铮觉得此事有趣,便让他跟着一起学学,见?下却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多少有些草率。
老?医仙教起酿酒来比教他们照顾药草还细致,一天?只教一个步骤,多一点都?不透露,还让每人自己?决定酿何种酒,要何种味道、何种功效。定好后要求每人将酒的主料、配料各自几钱几两重?,一一写下来记作配方,又说等酿好了?各自品尝体会?后,再记下风味、剂量、功效等等,将之与预期相比,得出前因后果,再做改善。
赫连倾无奈,这?哪里是酿酒?这?分明是配药试药的路数。
他摇了?摇头,支着额角缓缓闭上?了?眼睛,思绪越飘越远。
曾有人对他说,美?酒是人生最?易得之乐事,尤其醉时,那感觉神魂颠倒、妙不可言。
赫连倾嗤之以鼻。
可眼下见他们个个琢磨着该加什么药材,哪些药性与酒性相冲,哪些又相合……赫连倾突然觉得此前那话也有几分道理,酒原该是用来享乐的。
那嗜酒如命的人若看到眼前情景,只怕也要啰嗦个一天?一夜。
“庄主累了??”有人走近,轻问。
赫连倾睁开眼,眉目间的几分黯然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属下陪庄主去休息。”罗铮又道。
赫连倾亦是作此想,可他瞄了?医仙一眼,才掩着口附到罗铮耳边说:“待你散学。”
言罢他挑唇笑了?笑,靠回?椅背上?,方才的黯然一扫而空。
罗铮愣了?一下,觉得这?说法有趣,便抿着嘴点头称是。然后把赫连倾的茶水换了?,才重?新回?去拿起刚刚放下的戥子来。
医仙看赫连倾无所事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小跑几步去楼上?了?。
赫连倾听?着他在上?面翻翻找找,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又小跑着下来。
“闲着无事便把这?些个野核桃盘了?。”医仙抱着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筐,放到赫连倾怀里。
这?一筐少说也有几十个!
赫连倾顿时觉得额角又跳了?起来,他垂眸看了?看核桃,又抬眼看向医仙。
“盘吧。”医仙道。
医仙将那筐核桃塞到赫连倾怀里时,四周便安静了?下来,称药的不称了?,洗刷瓷坛的不洗了?,正执笔草书的也捏着笔杆停下了?,还有个嚼着野果尝味道的慌慌忙忙就咽了?下去。
医仙翻过一个茶杯,拎起赫连倾的小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前辈,”赫连倾斟酌着,最?终只是干巴巴道,“多谢前辈。”
言罢他扫了?不干正事的四个人一眼,像是发出了?什么指令,一声令下四个人又重?新忙活了?起来。
老?医仙笑呵呵地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踱着步,巡视认真酿酒的四个人去了?。
赫连倾垂眸看回?筐里的核桃,挑了?两颗顺眼的,在手心里来回?转起来。
就如此,一下午各人有各人的事做。直到睡前,唐逸给赫连倾施了?针,这?一天?才算真正清静下来。
夜深人静时,一灯如豆。
罗铮偎进被子里,往赫连倾身边靠了?靠,看着已经闭目养神的人,罗铮轻声问道:“庄主明日还去看酿酒吗?”
“你若是去,我?便去看。”赫连倾像耳语一般低声道。
“庄主为何不一起学?”罗铮又问。
“我?若答应学酿酒,医仙怕是又要让我?学医了?。”赫连倾闭着眼小声说道,“且那药酒……不学也罢,好好的酒香混着乱七八糟的药味儿,白白糟蹋东西。”
“嗯,”罗铮想了?想一下,又道,“那些核桃,明日属下清理清理。”
“无妨,洗手便是。”赫连倾叹了?口气?,既答应了?盘那一筐,还讲究这?些作甚。
“属下将尖处磨掉吧。”罗铮捧着赫连倾的手看了?看,昏黄的烛光映着,手掌与指腹上?磨红的地方十分明显。
赫连倾这?才睁眼,笑着道:“像小时候练剑,练着练着就起茧子了?。”
他反拽过罗铮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记,玩笑着道:“这?手中?能生出剑来,还怕几个核桃不成?”
罗铮不置可否,轻声道:“医仙是为庄主好。”
断筋重?接,手腕手指必然不如未受伤时灵活,这?不是内力深和武功高就能恢复如前的,说到底需要苦练。
赫连倾很清楚,痹症犯时,他连颗核桃也握不住,莫说执剑了?,要想一直拿稳筷子,不知要盘过多少颗核桃才行。
“话虽如此,”赫连倾闭上?眼睛有些昏昏欲睡,却仍忍不住道,“可分明两颗核桃便足够了?。”
看赫连倾蹙着眉埋怨核桃太多,罗铮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赫连倾突然睁开眼睛,满面认真地唤道:“罗铮。”
“属下在。”带着些许疑惑,罗铮应了?声。
“想吃核桃吗?”赫连倾问。
“嗯……”罗铮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
“明日砸一些尝尝吧。”赫连倾也不需他答应,打着哈欠吩咐道。
“好,”罗铮点了?点头,叹气?道,“庄主睡吧,核桃的事明日再说。”
第二?日,前一晚还算体谅医仙苦心的某位病人,一觉醒来便开始琢磨着如何合情合理地砸核桃了?。
天?蒙蒙亮时,罗铮便与另外三人一起去后山练功了?,见?下约莫快要结束,赫连倾拎起装核桃的小竹筐便往他们练功的地方去了?。
“庄主?”
陆晖尧练了?个酣畅淋漓,兴起之下连上?衣都?脱了?,春日清早虽不至于料峭,但只著一条裤子还是略显夸张了?。以至于他见到主人第一眼不是行礼,而是先跳起来拿回?挂在树枝上?的衣服胡乱一套,拉扯中?衣服被树枝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套完反而更显衣衫不整。
赫连倾忍住摇头的冲动,努力忽视着自己?这?个毛躁的下属,再看向另外三个恭恭敬敬站在眼前的,脑海中?忍不住感叹,石文安挑人的眼光真是多变。
几人行了?礼,垂眸敛目一字排开。
目光扫过罗铮的脸,赫连倾顿了?顿,理智让他没有伸过手去将人拉到身边。
虽说罗铮看起来是拘谨了?些,但方才他远远地也看到了?他身上?另一份他给不了?的自在。
他知道,暗卫的身份让罗铮有安全?感。
有入阵救人之事在前,其余人对罗铮的看法和态度必然会?转变,在岛上?这?些日子,罗铮每日除了?陪在他身边便无甚可做了?。
他与其余三人或许并无友谊可言,但是同类的归属感是少不了?的。
因此前些日子,陆晖尧拉着罗铮一同练功之事让赫连倾十分满意。
当下他自然不会?不管不顾地让罗铮被迫受孤立,只能心照不宣地暂时摆出个一视同仁的架子。
“岛上?清闲日子过久了?,功力怕是荒废了?不少。”赫连倾缓声道。
不是疑问便不需要回?答,看似问责的话又非问责的语气?。
没给时间让人为难,赫连倾将手中?小筐拎到他们眼前。
张弛连忙双手接住。
赫连倾背手道:“把筐里的核桃开了?。”
“是。”四人齐声道。
赫连倾又道:“只可用内力,一次开一颗,核桃壳的碎度不论,但肉须完整。谁手里的核桃肉与壳一同碎了?,这?砸核桃来吃的黑锅就是谁的。”
原来如此,考验功力是假,吃核桃是假,核桃全?砸了?找人背锅才是真!
“可听?明白了??”赫连倾好心情地问道。
“是!”三人齐声道。
那第四人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才能不拂了?某人面子又能留下几颗核桃“治病”。
赫连倾看了?眼那皱起眉的人,转开了?视线。
“我?留了?两颗,余下这?些全?开了?。”
这?是句吩咐,也是句解释,是说给特定的人听?的。
只是说的和听?的,两人都?有些莫名尴尬。
罗铮轻吁一口气?,颊上?热度是他从来控制不住也适应不了?的,只能若无其事地跟着别人一起去拿核桃。
既然一筐都?要开,就无甚可挑的,另外三人都?是随手拿了?几颗,再放一颗在手心中?,默默运气?试探。
罗铮将筐中?剩下的仔细挑拣了?一番,找出两颗最?圆润的,塞进了?腰间暗兜里。
赫连倾负手而立,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反复握了?握拳。
麻痛,从腕处开始,向手臂与手指肆无忌惮地蔓延。
其实半个时辰前便开始了?,那时赫连倾正转着昨天?挑出的那两颗核桃,躁意之下内力失控不过在一瞬间,两颗核桃在他颤抖的手心中?粉碎。
他闭眼冷静了?片刻,再睁眼时却露出个冷笑,想到了?如何处置这?筐核桃。
待他能控制住情况之后,随手拣出两个扔在了?桌上?,然后才拎起小筐出了?门。
罗铮藏了?两颗核桃,然后看向赫连倾,见人一直背着手看着他,便心虚地按了?按暗兜。
赫连倾似笑非笑地问:“磨蹭什么?”
没有揭穿便是允了?他“放肆”,罗铮又抓起几个,站回?原处。
“属下也准备好了?。”罗铮道。
用内力震碎核桃于他们四人来说太过简单,即便不用内力,徒手捏碎一颗也并非什么难事。但壳肉要一次性完整分离,肉又不能碎,考的是内力控制得精巧。
“开始吧。”赫连倾下令。
核桃碎裂的声音旋即响起,咔的一声,有人的核桃整个裂开了?。
大家闻声看去,只见陆晖尧瞪着眼,手心里空空如也——核桃被内力震碎溅落四处,唯独他手里什么也不剩了?。
“这?……”陆晖尧直想挠头,这?下其他人还开核桃作甚,黑锅已然有主了?。
其他人显然也作此想,纷纷看向赫连倾,等待指令。
但天?底下哪有这?等美?事!
赫连倾冷冷一笑,开口道:“若开不出一个完整的,就别想下山了?。”
“是!”
见识了?陆晖尧手中?核桃的惨状,其余人纷纷不敢轻易发力。
赫连倾走到罗铮面前,与他一同看着他手心中?的核桃,罗铮硬着头皮开始调动内息。
只见那核桃像一颗破壳的蛋,甫见?几道裂痕,又静静不动了?。
赫连倾哼笑一声,看了?看罗铮的眼睛。
莫大的耻辱感涌上?心头,罗铮肃起脸色重?新开始运气?,核桃应声而开。
不过……是从中?间齐齐裂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完好地镶在布满裂痕的壳里。
罗铮皱眉道:“属下无能。”
赫连倾忍住想抬手捏一捏他的脸的冲动,调侃道:“藏核桃的时候,能耐可不小。”
一句话半带揶揄半带宠溺,旁边人敢听?却不敢看,只知道罗铮也失败了?。
轮到张弛,陆晖尧运力过度,罗铮克制过度,都?算经验教训,于是他双手相扣,双眼紧闭,想通过两手运气?让核桃受力均匀一些。
几声闷响过后,他两手缓缓分开,几人注视之下,一捧碎末映入了?众人眼帘,核桃壳与核桃肉混了?个天?衣无缝难分难解。
陆晖尧喜上?眉梢,这?口黑锅到底谁背当真是未可知呢!
只剩韩知一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在前三人尝试的时候,韩知已经默默运气?在手中?核桃与经脉间走了?半个周天?了?。
他轻轻握住了?核桃,一个刺拳打出又收回?,再缓缓张开手心。
成了??
其余几人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几片核桃壳随着手掌的松开散落开来,一个完整的核桃静静立在韩知手心。
“成了?!”陆晖尧惊呼,其余人也隐隐有些兴奋。
赫连倾挑了?挑眉,指尖轻弹了?那核桃一下。
众人傻眼,只见那核桃翻了?个个儿,露出了?压在下面的一小块外壳,不明显但紧紧地卡在那,丝毫要掉下来的意思也无。
韩知僵了?僵,默声垂首。
“继续吧。”赫连倾吩咐。
“是。”众人应道。
全?员失败,赫连倾却面带微笑,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他背回?手去,扫了?四人一眼,然后走到罗铮身边,伸手便往人家腰间暗兜里摸。
“庄主?”罗铮下意识按住腰带,不让那人动手。
“怎了??”赫连倾一贯的明知故问。
“留着。”罗铮小声又诚恳地求道。
竟以为他要拿出来砸了??
赫连倾笑着问:“不是给我?的么?”
罗铮点了?点头,犹豫着将那两颗核桃拿了?出来。
赫连倾接过,在手心里转了?转,说道:“放心。”
原来不是要一起砸了?,罗铮放下心来,转眼又开始对付起筐里的核桃。
几人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手,之所以马失前蹄不过因为尚未摸清这?核桃受力能力如何、内里经络如何……尝试几个之后,渐渐地便都?能用内力将核桃完整砸开了?。
一小筐核桃分给四个人开,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就差不多了?。
看着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核桃,赫连倾无疑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简短地称赞了?一句:“不错。”
紧接着他收了?笑意,面无表情地问道:“这?砸核桃的主意是谁出的?”
他话锋转得突然,被问的却丝毫没有犹豫,四人竟齐刷刷跪地拱手,应道:“是属下!”
赫连倾垂眸扫过自己?忠心不二?的下属们,又问:“一个人便够了?,谁比较合适?”
众人沉默了?一下,突然有个声音说道:“陆晖尧合适。”
竟是韩知?
赫连倾暗里挑了?挑眉,突然觉得有趣起来。
陆晖尧明显的一愣,偷偷瞥向点了?他名字的人。
震惊之色还未褪去,就见张弛也低头道:“同意。”
“你呢?”赫连倾走到罗铮面前,蹲下身问道。
罗铮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谨慎地开口道:“属……”
刚起了?话头却被人打断。
“罗铮合适!”陆晖尧强作镇定,只是语气?略显慌乱了?。
此话出口,犹如平湖落石,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了?他。
然后三人又齐齐看向了?一蹲一跪面对面的二?人。
不知为何,罗铮觉得脸热了?起来。
陆晖尧膝行了?一步,正对着赫连倾拱手道:“庄主明鉴,医仙喜欢罗铮。”
“确实如此。”韩知低沉的嗓音传来。
“同意。”张弛又道。
“可以。”罗铮看向赫连倾,这?回?倒是应得没有半分犹豫。
不得不说有理有据,但赫连倾无法忽视心里闪过的那一瞬的茫然。
竟有人敢点罗铮的名字?
竟还有人敢同意,合着自己?的暗卫都?是墙头草?
且是正直勇敢、就事论事、不畏强权的墙头草。
赫连倾起身负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地的几人,一时不知该赞叹石文安教得好还是赞叹他们胆子太大了?。
这?片刻的安静太让人窒息和尴尬了?,罗铮干咳了?两声,小声提醒道:“主意是属下出的。”
赫连倾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欲将人拉起来。
什么同类的归属感,什么一视同仁,做主人的想翻脸就翻脸,想不认账就不认账!
赫连倾心内一时逆反不假,好在不至失去理智,眼前这?三人能够如常对待罗铮正是他想要的,或者?说正是罗铮想要的。
于是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只见他甩袖转身,吩咐道:“收拾好了?,下山!”
“是!谢庄主!”众人听?后,均是舒了?一口气?。
只是赫连倾的如意算盘到底没响几声,因为医仙根本不相信这?主意是罗铮出的。
换句话说,这?罪魁祸首除了?赫连倾,在医仙眼里就没有第二?人。
“他会?为了?吃,砸了?我?给你的核桃?”医仙抱着一筐无壳核桃质问道,“若不是你威逼利诱,他饿死也不会?动那筐核桃!”
“前辈何时见我?威逼利诱过罗铮了??”赫连倾冷静道。
睁眼说瞎话对赫连倾来说不是难事,他踱到座椅前,从容坐下,才接着道:“前辈不信我?,也不信罗铮,那这?三个……”
赫连倾指了?指站成一排的另外三人,说道:“前辈挑个顺眼的,问一问。”
医仙白了?他一眼,倒真问起那三人来了?。
“这?些核桃是你们一起砸的吧?”医仙问。
医仙这?问法,稍微不带脑子便要答错,但赫连倾的暗卫即便毛躁如陆晖尧也不是省油的灯,医仙自然问不到想要的答案。
得到了?否认之后,医仙却转脸对赫连倾说:“分明是四个人一起干的,可你……”
他顿了?顿,突然走近赫连倾,压低了?声音数落道:“你就知道欺负罗铮!知道人家喜欢你,怎么不栽赃给别人,偏让罗铮出来背这?黑锅?”
在场几人内力深厚,除非医仙不出声,否则字字句句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
罗铮两眼一黑,此刻简直是他有生以来尴尬的巅峰了?。
赫连倾听?着看着,几乎笑出声去,他笑着笑着冷不丁问道:“陆晖尧,你说呢?”
陆晖尧“噗通”跪地,愁眉苦脸道:“是我?,医仙前辈,是我?出的主意,是我?栽赃给罗铮的!”
韩知也对医仙拱手道:“还有我?。”
张弛顿了?顿,也承认道:“我?也……”
医仙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三令五申道:“剩下的四个不准再动了?!”
赫连倾点头应了?。
皆大欢喜,除了?罗铮。
医仙却似无事一般,翻了?翻筐内完好无损的核桃肉,笑眯眯地对罗铮问道:“这?是怎么砸的?给我?看看。”
“用内力。”罗铮肃着脸回?道,“核桃没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再开给您看。”
医仙捋了?捋胡子,思索道:“东边的山谷里有几棵核桃树,每年核桃熟了?都?要落上?一地,你们都?拎上?筐去捡些回?来。”
话音一落,除了?医仙外,几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赫连倾。
正饮茶的人黑着脸放下了?茶杯,问道:“核桃树?”
医仙笑着点头:“不然你们以为这?核桃是哪来的?”
眼见着赫连倾没了?笑意,罗铮忙道:“明日再去吧。”
医仙乐呵呵地应了?,直说再找几个药篓,让他们把那些陈年核桃一遭捡回?来。
赫连庄主如愿以偿但短暂地把碍眼的核桃都?清理了?,只是那一日的汤药,似乎是他上?岛以来喝过最?苦的一碗。
汤药苦归苦,伤痛却不那么难捱,这?样吵吵闹闹的快活日子,两年亦不过转瞬。
若便如此在这?岛上?过一辈子,又何尝不是件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长-check
甜-check
暗卫日常-check
欢迎收看赫连渣的疗养生活流水账,按你们的要求,勉强通过了是不是哈哈哈!
话不多说,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呀!
---客官请留步---
无责任彩蛋《冷静冷静》
赫连庄主怕苦,此事只有罗铮清楚。
回到赫连倾还被医仙勒令卧床时期,这一日,汤药苦到那做庄主的开始无理取闹。
病人心情不好,“良药苦口”起不了作用,少不了就得“亲亲抱抱”。
亲亲抱抱便少不了惹出火来。
罗铮逃得再快也不济事。
“你过来!”赫连倾指着罗铮命令道,真真是丝毫风度也无。
“我不!”罗铮胆大包天,亦没有做人家暗卫的自觉。
“你说什么?”
“唐逸说现下庄主不能运动得过于剧烈。”
“唐逸说?”赫连倾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听唐逸的,还是听我的?”
“此事需听唐逸的。”罗铮梗着脖子道。
“我再说最后一次,你过来。”赫连倾一字一顿道。
这下罗铮不应声了,只是远远站着,低着头装作未听见。
“罗铮……”赫连倾叹了口气。
“属下在。”罗铮苦口婆心道,“庄主的伤才稍稍见好,要事事遵医嘱才对。”
“遵医嘱?”赫连倾邪邪一笑,“唐逸说我不能碰你了?”
罗铮不答。
赫连倾便用眼神示意他:“也好,你过来,自己动。”
罗铮登时红了脸,强忍着立在原地,不肯上前。
僵持半晌。
赫连倾垂了垂眼又看过去,妥协道:“算了,我渴了,要喝凉茶。”
罗铮又犹豫了片刻,轻咬下唇,似乎在思考什么。
赫连倾叹气,无奈问道:“凉茶也喝不得?”
罗铮未答,只是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看某人意气风发的某处,伏了伏身子,抬手去解赫连倾的腰带。
“属下可以……”他又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却没能把话说完。
赫连倾伸手拦住,坐直了一些凑过去轻轻亲他一口,然后环住眼前人。
“你也可以不用这么听话。”语毕他长叹了一口气。
罗铮由他靠着,一言不发。
赫连倾转过脸盯着他,慢慢贴过去吻了起来。
只未料到,这个吻的作用,只有火上浇油。
“你……出去吧,我冷静一下。”赫连倾后退一些,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
“好。”
罗铮快步离开,关了门后靠在竹楼墙壁上,小声地吁了一口气。
耀眼的阳光下罗铮眯了眯眼,他静了静,视线往身下快速扫过,打算着轻功去山下的海边吹吹风。
回来再求求医仙,那汤药可不能再苦了。
---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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