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幼鱼之困

那咒灵先是静静站了一会儿,再缓缓转向我们。

她的胸口起伏,好似人类一样喘气,还是气急败坏后的那种喘粗气。

我完全不敢转移自己的视线——因为从面相来看,貌似她正紧紧盯着我们,于是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边幸好伊地知先生和吉野顺平都率先跑出她视线之外,在静默而又带点尴尬意味的气愤之下,我一边悻悻收回因借力而与虎杖悠仁握住的手。

难得的机会……虎杖悠仁的手,刚好可以包裹住我的,手掌手指上还有硬硬的茧子,略有粗糙但很温暖。

但冥冥之中我又有一种预感,如果再不松开的话,也许这个咒灵会狠狠给我一拳。

别问,问就是女性的第六感。倒也不是相当ky,主要是咒灵没有嘴巴,我也着实读不懂空气,只能靠着本能行动了。

心里还有点怕怕,我试探性得靠在管道壁上。

虎杖悠仁好像也很紧张。

对吧,毕竟是特级咒灵。然而,一直在五条悟等人的庇护下、没有直面过咒灵威压的我,并不知道虎杖悠仁也在疑惑着:明明之前在咒胎戴天前都被压得动弹不得,但在这里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是故意的……没有对我们释放出威胁吗?

啪嗒。

她动了。

我和虎杖悠仁屏住呼吸,看她一步步走过来。

然后前进方向一点点偏移,逐渐——

诶?

不是吧,完全朝我过来了……

很奇妙的,我没有做出想要反抗或是逃跑的举动,甚至对她的走近完全没有厌恶的感觉,就像是习以为常。

连呼吸都放缓,我等待着她来到我面前。

三双手里的武器也被丢在一旁。

由于我是背靠管道壁,实际上来讲是斜对前方,所以当咒灵走近的时候,其实是直接买迈步插入我和虎杖悠仁之间。

这一瞬间很快,我的余光瞥到虎杖悠仁快到挥出残影的出拳,却在一息被咒灵的一只手扣下,并紧紧擒住不让他有所动弹。

她作为正常躯体部分的右手抬起——

轻轻抚上我的一侧脸颊。

我的脸上有许多擦伤,本以为会痛的我在摸上来的那一刻就闭上眼睛,但随后的触感又使我小心翼翼地去瞧她。

她的手掌与虎杖悠仁的完全不同,虽然如同她的脸一般除了五根手指也看不清细节,但她的手稍微有些冰凉,还很柔软,像是常常漂浮在天空的云朵,带着湿润的气息飘来。

我知道她的大拇指在轻柔来回抚摸,但似乎又没有实感。她好像是在确认什么,是我脸上的伤么?还是说想要记住我的长相?

心中的一角突然被腾空,我想要抓住这云朵,却不敢伸手。

我紧抿着嘴唇,突然感到很委屈。

未知咒灵虽然是女性的躯体,但她的身形明显比一般的成年男性还要宽大,说是小巨人也不为过,否则也不能把青年身材的真人按在地上捶打。

此时我们俩靠得很近,我仰头来去看她。

使劲眨着眼睛,好像不能控制自己一般。

“为什么?”

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为什么不抱抱我?”

“为什么不哄哄我?”

——

“为什么不抱抱我?”

“为什么不哄哄我?”

“为什么只是在在那里看着我?”

这是神山树里第一次成功回想起自己的一部分记忆。

虽说看起来只是小时候的零光片段,甚至她本人都是以上帝视角的角度围观着当时发生的一切,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看见了纱织。

但是,又不像纱织。

在神山树里的记忆里,纱织身上永远晕染着浅黄的暖调灯光,就像一座静待她归来的灯塔,即使沉默,也能在拥抱的时候直面纱织内心的爱。

纱织像是那种传统大和抚子式的女人,她的脊背又好似一个战士从未佝偻。

记忆里的自己也许才五六岁大小吧,神山树里这么推算着,而小时记忆里的纱织……

大概是在类似后院的地方摔了一跤,小树里的周围也没有任何人,但她一抬头就看见了藏于某类一半人高的绿植后面的纱织。

早年的她与现在的她形象差别太多,于直觉上来说,神山树里竟然对纱织感到陌生。若不是五官一模一样,她也不敢断定眼前穿着青春还卷发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奇异的是,好像在十年后她的脸上也没有多生皱纹。

小树里坐在地上,望着她直吸鼻子。

眼眶类饱含这泪珠,倔强似的不让它们纷纷落下,小树里只是一直对纱织说:“我摔倒了呀。”

她伸出双手想对女人要抱抱,但后者的神情里没有一丝心疼,甚至还带有一点好奇与新颖。

纱织说:“你能看见我么?那你要死啦。”

“不……”被吓到的小树里哽咽出声,“我不会死的。我只是摔了一跤,膝盖出血了,我只是想要抱抱,抱抱我,我也许就不痛了。”

“你是谁呢?”关心备至的纱织在十年前显得异常有些刻薄,“不是吓唬你,说不定等你血流干了,我就会把你的灵魂收走。”

“那我是不是要下地狱?”

小树里哭得更大声了。

也许是她的愈发响亮的哭声吸引到了在前院的大人们,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堆夫妇跑过来把小树里偎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着。

妻子宛如哄小孩睡觉一般,节奏地拍拍小树里的后背,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呢?树里酱为什么会跌倒呢?”

小孩子思维与大人不同,如此情况下更是混乱。也许小树里只是想与她告状,小手晃晃直指纱织的方向,抽噎道:“她……她不哄哄我……”

“她?”丈夫望过去,“这没有人啊。”

“真是小可怜,是不是摔得太痛了?”妻子抱起小树里走回家中,丈夫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妈妈来保护树里,爸爸也来,今天我们是树里的保镖哦。”

丈夫跟着“虚张声势”挥舞着拳头,:“是后院有些小石头把你绊倒了吧?等哥哥放学我们就把它们全部挖掉!”

幸福和谐的一家三口回家了,只能被小孩看到的纱织依然站在绿植后。

为什么……

我的妈妈,不是纱织吗?

——

我只觉得一阵恍惚,回过神来已经被咒灵饱了个满怀。

也许是她给我的感觉,与那段年幼记忆里的纱织很像吧,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无法触碰。我莫名放弃了所有的思绪,只是在她怀里默默流着眼泪,眼前都是漆黑的颜色,却仿佛被云朵放进摇篮。

“神山!神山树里!”

耳边是虎杖悠仁拼命呼唤我的声音,我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整个人都被一种惰性填满。

昏昏……欲睡。

但又有一道惊雷。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从未听过,然而也正是他的到来,使得咒灵突然消失了。

我被虎杖悠仁接住,整个人埋入他的怀中。

他的声音从胸腔震出,我听见他喊:“五条老师!!”

什么嘛……是五条悟啊。

五条悟的声音也凑近来,“噢噢,小八这是怎么了啊?很奇怪哟。”

我勉强找回力气,眼睛睁开一条缝:“……也许是我太累了吧,今天。”

“好想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好想见到纱织。

我也不能肯定那样的记忆就是真实的,万一是咒灵的术式呢?但是记忆中纱织冷漠而陌生的态度施与我极度的不安。

以前常常想着纱织要是有自己的朋友就更好了,但是谁知道是谁依赖谁呢?

也许是我,更离不开她。

“拜托你们,”我恳求道,“我能不能先回家?我——”

“那虎杖你就先送她回去吧,伊地知的车就在外面,”五条悟说,“我先在这里等杰他过来,到时候再联系。”

他拍拍我的头,“小可怜,今天辛苦你了。”

我回想起那个记忆里陌生又熟悉的女人,也叫我“小可怜”。

回程时靠在椅背昏昏沉沉,越是接近目的地,我心中越是惴惴不安。

虎杖悠仁问我:“神山,你身上的伤怎么办?阿姨看见了的话会担心吧?”

“就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就好了,你刚好路过之类的。”我埋着头。

这种谎言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最后就会变成莫比乌斯环一般循环。我不知在这件事上撒了多少蹩脚的谎,本来本意是不想让纱织担心,但现在看来也许她心中早有预感,只是憋着不说而已。

叫我起床的纱织。

会笑着说我是个小猪的纱织。

在昏黄路灯下等我回家的纱织。

我的脑海里充斥着不同的纱织,但无一例外的是她都是爱我的。我极力想要把这样美好的她与小时那般陌生的她分开区别,甚至是想把后者挤出脑海之外。

可惜,越是这般就越是记忆犹新。

“那、那个,神山同学,我们到了。”

伊地知先生打断我的思绪,我浑浑噩噩地打开车门走下来,虎杖悠仁像是害怕我摔倒,紧张地跟在后面。

他说:“我和你一起进去的话,没关系吗?”

“没关系,”背包已经丢弃在下水道了,我只是找出了钥匙拿在手上。一边开门,一边回答他,“一般我妈妈会坐在客厅,进门就能看见。”

我低头推开门,趁着白日的天光冲进屋内,我对虎杖悠仁介绍说:“虎杖同学,这是我妈妈,叫做纱织……”

比我还快的是虎杖悠仁的动作,他又把我塞进身后,甚至握起拳头,对着客厅戒备道:“你是谁?!神山,快逃!”

搞什么。

那是我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