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歇厌恶的蹙眉:“中原人听说契丹二字的反应,从不会让我失望。”
谢蕴知道他是嘲讽中原一度弥漫的恐辽心态,她无法反驳。
也许是所有当事人都已经远去,也许是这份孤独的恨意他真的藏太久。也许是...内心深处对谢蕴莫名?的信任,当年的一切,他突然想要讲述给?身边的人。
他目光悠远,带着料峭寒意的声音打破寂静。
那年他从陈留回到汴京,却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一个辽国使团的男人在汴京偶遇了完全是汉人模样的娘亲,并坚持声称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
父亲大惊,想要听到娘亲反反驳,可得到的,却是娘亲的阖首。
十?八年前,从小浸润中原文化长大的辽国贵族少女因为憧憬中原物华天宝,悄悄离家来到雁门关,却遇到边境的无业流民,惊慌失措的少女将要落入歹人手中时,英俊正气的中原少侠从天而?降,救下了她。
她对他一见钟情,于是甘愿隐瞒身份,自称是来自边境的孤女,嫁给?了他。
这一瞒,就是十八年。
李氏全族哗然。
于是,这个所谓的中原名?门望族,逼迫她离开中原,离开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们的理由是:李氏世世代代抵御外族,一刻也没有忘记燕云拱手相让、京师被屠的耻辱,更不会忘记中原尸殍遍野,寸草不生的血海深仇。他们绝不会让一个契丹女子坏了祖宗家法。
年方十五岁的他悄悄跟着母亲离开,在云州,她只离开了客栈稍许,再见就是她自缢横梁以死明志。
从此,他远离中原,进入魔教,只为替可怜无辜的女人报仇。
他挑衅中原武林,也数次与李氏弟子生死相博。
他记得对他们的狠,记得娘亲悬挂在横梁上单薄瘦弱的身影。
他成为魔教教主,与中原武林为敌,只是想要撕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丑陋面孔!
空寂的大殿一片寂静。
谢蕴重重的倚靠立柱,面色苍白如纸,她低喃:“怎么会这样...前辈他们怎么会逼一个女子...”
李凤歇讥讽的笑:“为什么?谢蕴,你?是中原人,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就在刚才,你?还想要回去杀金人呢!”
谢蕴嘴唇微动,想要辩解,话音却消失在喉,她无话可说。
“你?说,难道我不应该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报仇吗?你?说,中原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不应该被杀吗?!”他目露凶光,靠近谢蕴,抑制不住的想要将所有恨意倾注在这个仍存于世的人身上。
谢蕴苦笑:“我不知道。”
她想起了李凤歇的父亲,伯父,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他们就像李凤歇说的那样,为了抵御外族的野蛮入侵,宁死不屈。
当初金人攻破汴京,李氏族人已死去大半。后来退守襄阳,他们依然是最顽强最勇敢的人,连李凤歇的父亲,也牺牲在了战场上。
她记得李庄主,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总是飞奔在杀敌的前军阵中,死之前,身上被金人刺了十?几刀,血肉模糊。可他奄奄一息时,是微笑着的。
她终于知道了,他只是一直想去见爱人罢了。
“是时代的悲剧。”她强压从心底泛上的悲怆,对千年前国破家亡的无能为力,难过到眼眶润湿。
当年燕云既失,从此中原再也没有抵御北方外族入侵的屏障,辽人直扑中原一路烧杀劫掠,财畜殆尽,白骨累累,雕楼画栋尽为灰烬,多少妇人被掳,多少男人被杀。后来澶渊之盟更成为中原人挥之不去的耻辱,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民族的仇恨愈发深刻。
也造成了李凤歇父母的悲剧。
也许他们都没有错。
错的,只是那个国仇家恨能够压倒儿女情长的时代。
李凤歇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什么惊天笑话。
“时代的悲剧?你?还真是融入了这个现代社会啊。”
谢蕴并没有被嘲笑的气恼。
“这个时代,契丹,宋人,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所谓的中原人、少数名族,也早就成为华夏民族。没有仇恨,没有杀戮,没有朝不保夕的颠沛流离,没有食不果?腹的穷苦,也绝不会发生当年的惨剧。我很庆幸自己能够来到这里?,至少可以知道,我的家国虽身已逝,神?魂皆在。”在历史中,在传承千年的文化中,永远熠熠生辉。
“李凤歇,放下吧。他们都不在了,让当年的一切,就留在过去,不好吗。”她几乎用了恳切的目光,看着李凤歇。
李凤歇深深的凝视她,好一会儿,冷哼:“若给你?一个机会,你?也不愿回去了?”
谢蕴摇头:“我愿意。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守护的信仰。哪怕刀山火海,我也不会害怕。只是,那不是复仇,是时代背景下,我无法回避的命运。”
李凤歇脸上的讥讽终于淡了下来。
他不喜欢这样认真执着的谢蕴。会让他想要顺着她的话,就这样丢失自己的坚持。
“李凤歇,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这是她最大的疑问。
李凤歇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看谢蕴紧绷的小脸甚至有点莫名?的乖巧,才不得不松口:“不知道。”
谢蕴明显不信,眼睛睁的大大的,依然盯着李凤歇去。
李凤歇被她看的心虚,只好干瘪的解释:“不论你信不信,关于你?的记忆,关于你?我如何来到这个时代,我没有想起来。”
谢蕴惊异的瞪大双眼,李凤歇也坦荡的任由她的凝视,好一会儿,谢蕴眉眼耷拉,失落的顺着柱子蹲坐在地上:“为什么会这样,到底还缺少了什么契机?”
难道还需要什么才能让他完全想起来吗?
李凤歇现在缺了什么呢...
“鸣凤剑!”她唰地站起来,激动的问:“你?知道鸣凤去哪儿了吗?是不是因为缺了鸣凤,所以你的记忆才没有全部恢复?”
李凤歇避开她突然激动的脸,不自然的偏头,僵硬的说:“我也没有鸣凤最后的印象。”
谢蕴追问:“那千年前呢,还记得鸣凤是怎么丢失的吗?”
李凤歇没有再回答,但他冷峻的表情,已经答复了。
谢蕴暗暗推导:“当时我们两人对峙的时候,鸣凤还在你手上。也就是说,是在我昏睡后,鸣凤才失踪的。那么...是什么情况呢?”
李凤歇突然问:“谢蕴,你?最后见我,是何种情形。”
谢蕴一愣。
她有点难过。
“你?约我决战,在宴雪山,你?用山下百姓的性命,逼我用太微祭阵,我应了。后来,再醒来就是千年之后。”
李凤歇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谢蕴,反问:“你?说我,逼你用太微祭阵..?”
谢蕴落寞的点头:“嗯。当时你什么都不愿多说,我只能依你?之言,以血祭阵。”
李凤歇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她似乎因为刚才受到了冲击,所以面色中的苍白还没有消失。
尖细的小脸上,灵动的五官秀美精致,与面容不符的重剑太微给?她增添了一抹飒爽的侠气。
这样一个并不是绝色的女子,为什么会让他动用鸣凤阵?
当年娘亲将鸣凤给他的时候告诉他,鸣凤是上古女娲补天所缀陨石铸就,暗含逆天改命的天机之法。用鸣凤祭阵之法,将改命之人的鲜血与鸣凤剑主人的鲜血融合,两人的命运就会生死相连,同生共死,生生世世。鸣凤剑阵启动,就能逆转凡人命运。
鸣凤,还有鸣凤阵法,是娘亲逝世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份拳拳爱护之意。
听谢蕴所言,他们之所以来到千年后,必然是因为他为她启动了鸣凤阵!可他怎么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依然缺失的记忆中,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以至于让他执念如此?
“如果?,如果?我没有让你去宴雪山,你?会如何?”他感觉嘴唇干涩,连问出来的这几个字,也有千钧重。
有一个答案在心中开始清晰。
谢蕴目光流转,然后黯淡的低下头:“也许会在某一次守城之战中死去,也许命大活了下来。但大将军被奸人所害之后,我也不会苟活。”哪怕死,她也要替将军报仇。
李凤歇浑身一震。他明白了。
那个他暂时还没想起来的自己,诱她进入鸣凤阵,只是为了你?保护她,让她消失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活下来,改变她也许注定战死的命运...
为了不让她放弃这个选择,以至于,用谎言去隐瞒她。
何其用心良苦。
“哈哈。”李凤歇突然想要笑,他便放声大笑了。
仅存的关于他们的记忆,只有少年时代。他们是世家好友,每年都会切磋武功,活泼可爱的少女从来不会给?他留丝毫余地,两人的比试最后总归有一方输的一塌糊涂,然后各自气呼呼的离开。少年时代的情谊,绝对不至于让他如此执着。那么,在他暂未想起的记忆中,一定有答案。
“谢蕴,你?知道吗,他很在乎你?。”他凝视着她,苦涩而?落寞的笑意一闪而逝。
然后打开殿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只有他说那句话,还回荡在这空旷的殿中。
直到好一会儿,谢蕴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她眼中先是迷茫,再是震惊。
李凤歇记忆恢复大半,却独独记不起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可现在,他似乎又知道关于祭阵的秘密,还说出那么奇怪的话。
“他”,是谁?很在乎自己?
难道是李凤歇自己?
她打住思绪,不让自己再有深思,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面色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千年前的内容半真半假吧,剧情非正剧,切莫深究。为什么写这段呢,因为后面还有一些矛盾...嗯有千年前记忆的还不止他们俩...
以及,本来想写“他很爱你”,转头一想,俩古人没有辣么直白吧hhhhh表白失败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