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白抬眼望去,这是一片突兀出现的新空间。
青山绿水边是散落的酒坛子,白发的老者击缻而歌。
四下里却没有主角的身影。
明明他俩是前后脚踏出了门。
剧情里月生海没有进入这个传承遗迹,现在偏离剧情,江夜白有些担心。
在老者眼里,便是痴心错付的青年拼着性命救出了爱人,转眼却被丢弃。却又强压下痛苦失落,满眼只是对爱人的担忧。
甚至连通关与否也不在意。
老者走上前道:“小子,此处乃凤凰族传承地。”
竟是妖族的地盘。
人族妖族向来势不两立。
有点担心主角的性命。
人族的青年脊背挺直,不曾因绝境有半分惶恐畏惧。但那攥得发白的手指和找寻的目光却根本藏不住。
老者继续:“当年人道将兴,妖族天庭倾頽,三百六十五位妖神将一战陨落殆尽。龙凤二族应劫而亡,唯一只血脉延续。”
他抬头看向天边。
仿佛看见了妖族全盛时期,天庭雄师百千万亿。周天星斗大阵下,三百六十五杆星辰幡在风里猎猎作响,三百六十五位妖神将与三百六十五颗周天星辰遥相辉映。
可这景象,却再也没有了。
就算再炼出三百六十五杆星辰幡,没落的妖族……却再出不了三百六十五位点亮星宿的妖神将了。
“误入妖族传承地的人族,都被斩杀。”他看向眼前的青年,“只你不同。我从没想到能有人族修士,不沾染一点妖族的血债。”
“前些天,老夫观气运流转,凤凰族族运竟有转机。”
“这世上最后一支凤凰血脉本注定一生孤苦,百年后身死道消,血脉就此断绝。”
老者躬身施礼:“你为他改命。世间妖族,皆欠你一个因果。”
为他改命,百年后身死道消……江夜白万万没想到,林青山竟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
竟是如此。
所以其实若他不避开那些罡风团,老者大概也不会让他有事……
老者了然笑道:“若是不能避开,老夫自会保你无恙,可这通关奖励,就没有了。”
眼前出现种种奖励,供他挑选。
多是些锤炼肉身的功法宝物。于他无用。
江夜白想到了那只乡野间的小凤凰。
身体破败的青年低眉敛目,一一翻过那些修复身体的上古至宝,单拣了对人族无用的凤族记忆传承。
老者动容。他一指点来,一颗火红的珠子没入江夜白眉心。
“最后一任凤王的内丹。”老者道,“好小子,你值得。”
得了这般至宝,青年却没有一丝贪婪失态。
他恭谨行礼道谢,问道:“前辈可否告知,那与我一同的人族……现在可还好?”
竟是如此至纯至性之人。
像凤凰。
人族贪婪狡诈,凤凰强大,却天性忠贞痴情。万族里总有不择手段之辈,利用这点,欺哄得小凤凰们死心塌地。
然后陷入情网的年轻凤族,轻则伤心摧肺,重则被抽骨吸髓,身死道消。
老者心下感慨,劝道:“小子,小子,何必为情自苦!那小子绝非良配:血焰滔天,慈心不生,此为不仁;恩人伤重,一走了之,此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老夫且替你杀了他去!”
江夜白惊道:“老伯万万不可!是我有愧于他。”
老者打量了他半晌,道:“你一颗道心空明澄澈,佛法精通又功德深厚,怎就与这人缠上了甚深因果。”
江夜白想,一是主角,一是反派,可不就是甚深因果。
眼前的青年长身玉立。本是亭亭如苍松翠柏的身影,却因这话而低眉垂首,沉默不语。
老者仿佛看见万载以前,幼弟绝望又执着的身影。
他叹息道:“也罢,也罢。且传你三法印、四圣谛,并五眼六通神通奥妙。助你斩虚破妄,大道直指翠霄。”*
竟是三法印的传承!
三法印乃是世尊释迦牟尼证悟后,亲口所传根本教法。历代祖师只授予衣钵传人。
一曰诸行无常。证万事万物生死流转,成住坏空,无有常态。
二曰诸法无我。证世间诸法因缘假合,缘起缘灭,毕竟是空。
三曰涅槃寂静。证身心寂灭,不入轮回,究竟涅槃。
破贪嗔痴慢诸烦恼,得无余圆满大自在。
江夜白恭敬谢过。
老者拎起酒坛,转身往山林走去。此时风凝不动,天地寂寥,唯老者吟啸之声如洪钟大吕,撞击人心: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
江夜白一晃神,那山林流水的场景便迅速老旧下去,像上古存留至今的画卷,片片碎裂开来。
像一场大梦初醒。
巨大的疲惫感又涌了回来。他还站在窝棚门口,跨出的那只脚还没落地。
竟是一场幻境。
难怪他可以开口讲话。
但功法秘诀皆熟记在心,眉心的珠子光华内敛。
这是何等虚实由心、转换无碍的手段。
江夜白心里一动,问系统道:“这个妖族遗迹,原主是怎么得了传承、实力大涨的?”
系统给他认真分析:“妖气牵引,又有佛门手段,体内天魔策会被动激发护住心脉……”
所谓得了传承,不过是与天魔策结合得更紧密了。
江夜白灵魂质问:“所以主角进来也不会得到传承。那反派推他出去有何意义?”
系统道:“但凡你多看点爽文,就明白没有同辈的打击,主角哪有动力变强。”
“行叭,”江夜白困得眼都睁不开,叹气,“我就是个万用工具人叭。”
———
月生海从遗迹里面传送出来。
师兄弟们围着那遗迹入口站了一圈。见他出来,松了口气,齐齐看向那枯木。
枯木依旧幽幽地发着光。
突然那光幕一阵闪烁,一个黑色身影紧跟着月生海后面传送出来。
竟是江夜白!
月生海忙回头看向遗迹入口,幽光还在粼粼波动。
这辈子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搅合,他的好师兄竟这么快便被踢出遗迹,没能得到传承。
真是……再好不过。
月生海正寻思间,只听一声皮.肉撞击的闷响:江夜白撞上后面的岩壁,蜷缩着倒在地上。另一边,门里的师弟刚收回踹出的脚。
帷帽早已丢在了遗迹里——青年的脸暴露出来。
“江夜白!是、是你这个寡廉鲜耻的小人!”小师弟又狠踹了一脚。他骂人词汇有些匮乏,又怒又急,气得满脸通红。
其他人一愣,而后群情激愤地辱骂起来。有真义愤填膺的,也未尝没有借机逢迎拍马的,落井下石的。
青年垂着头,上半身靠在山壁上。辱骂和拳脚落在他身上,他只目光落在前方虚无的一点,一动不动。
仿佛无动于衷。
不过…月生海瞥过他颤抖的手指,努力收敛嘴角的笑意。
好像发现了他的目光,青年朝他看了过来。
那眼神里极快的闪过一丝心安。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好像这个人已经被绝望彻底地碾碎了一般。
月生海心里不由得一颤。
还好他两世为人,知道这畜生最会装模作样,蛊惑人心。
很快清醒过来。
———
月生海还是制止了这番虐打。名门大派在外,一举一动总得注意,就很麻烦。
不过多少也有些快意。
他本想把江夜白丢那,眼不见心不烦。但手下人揣度他心思,将人拿特制的绳索捆缚了双手,牵在队末,说是怕作妖。
月生海也就随他去了。毕竟他来此的目的主要是寻人。
上辈子他在秘境里遭遇魔教战堂堂主,重伤之际得慕容婉儿相救。那个清纯美丽的身影,是他一生里少有的亮色。
这辈子他也不想错过两人的相遇。
为避免意外,他甚至支开了战堂堂主,开着魔教马甲亲自过来演戏。
月生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趁机往遗迹里冲的师弟。与他说了妖族的事情。
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但怎么可能?那个人从骨子里都烂透了,拦住他自然是为了抢夺传承,怎么会有好心?
他看向队尾。
青年伤势很重,无法行走。被缚着双手,绳子末端系在驼兽上,一路拖行。
突然就想到了荒漠里,青年背着他,步履艰难的样子。
叫他心头火起,心烦意乱。
——
江夜白遇到主角一行的时候,实在累到了极点。
所以系统喊他支棱起来应付的时候,他只道:“是原剧情吗?重要吗?有奖励剧情点吗?”
系统:“…不是。不重要。没有。”
江夜白喊着:“不给剧情点还想白女票我?”原地躺下睡了过去。
名门正派不会杀他。动手了他也不会死。
豪横!
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队伍停下,他被四散奔逃求生的人惊醒。
前面,红衣的教主单人匹马,看着各自逃生的道门弟子,笑得快活又放肆。
真是好看。
猫戏耗子般看了一会,教主捡起一根长剑,往重伤倒地的主角掷去。
——要完。
江夜白招出飞剑,人剑合一,用力撞开了主角。
自己却被长剑钉在了地上。
像钉在纸上的昆虫标本。
他双手被缚,没法把剑□□,也没法借力。几次支撑着站起来,又跌了回去。
剑刃在胸口进进出出,伤口被拉扯得更大了。
月生海愣住。大脑片刻空白。
他茫然向自己的另一马甲走去。
因为违逆于他,五毒丹开始发作。深深浅浅的经脉变成黑色,像蛇一样扭动。
青年却像毫无所觉,拖着剑爬到自己身前。
坚定地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