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闻泽拥在怀里,云悠悠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记得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她的状况非常糟糕,害怕天黑、不敢躺下……
她只能抱着枕头缩在墙角,困到不行时短暂地迷糊一会儿,一旦倒下去立刻就会惊醒。
那个时候,哥哥就像照顾一只小病猫一样,带着她一点点走出障碍。当然,最初他是把她当成囚徒的,她的脚踝被他用细细的锁链扣在床脚。不过她丝毫也不会反感,因为是他救了她,并且给了她太多太多的安全感。
他喂她喝药,很有效地开导她,帮助她战胜了那个冰冷恐惧的巨大阴影,重新恢复平静。
她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彻底痊愈,不过哥哥并不认同。
他总是说她还没有真正被治愈,他说她的奇迹在将来,不在当下。
“嗯。”云悠悠发出微弱的低咛,回答闻泽的问题,“哥哥的确是我生命中的奇迹。”
她感觉到他把下巴抵在了她的发话的意思。
“殿下,哥哥身上也许藏着什么秘密,但请您相信,他并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杀手,他只是见义勇为。”她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相信那个死于1328年的林思明一定不是哥哥杀的。”
“他给了他致死药物。”闻泽淡声说,“这是生物科学专家的领域。他还能解幽暗深海。”
云悠悠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
不管怎么样,她都相信哥哥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杀死无辜的人。
她的身体仍在发冷,就像一枚被磁铁吸住的小铁针,无意识地依偎着闻泽,蹭他的体温。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和背部。
他彻底明白了。
原来她有创伤后遗症。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仗着心理疾病不发作时无法检测,她成功混进了星河花园,来到他的身边。
从一开始,她就是把他当成治病的药,“哥哥”的替身,以及包吃包住供她机甲训练的金主。
蓝樱桃蒸糕……原来那一次,她并不是因为他即将订婚的事情难过,只是误食了绝不能碰的食物。
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也许是因为刚经历过一场刺杀的缘故,此刻得知了真相,闻泽的心中竟然没有太大的波动。
宁静得诡异。
“带我找到他。”闻泽听到了自己温柔带笑的声音,“他是有用的人才,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我都会把他当作左膀右臂。”
云悠悠微讶,抬头看向闻泽。
她记得很清楚,韩詹尼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是这两个人的眼神和表情全然不同。
他们都是政客,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看穿他们真正的心思。
但是她知道,谁能相信,谁不能。
“殿下,我相信您。”她认真地看着他,“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必须先问过哥哥的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闻泽都默契地认定,哥哥一定还活着。
“好。”闻泽微笑点头,“需要什么帮助,只管开口。”
云悠悠咬住唇,差点儿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殿下,您真是一位好人。”
虽然太子殿下没有多少时间浏览星网上的无用信息,但他也知道“好人卡”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这个比他更加老古董的家伙,默默原谅了她的冒犯。
车内通讯装置闪了闪,驾驶员发来了警告――
“殿下,前方出现机甲,身份未明。”
云悠悠认出这是白侠中将的声音。
“哪里方便就停下。”闻泽温和地笑道,“三弟不远万里赶来见我,做哥哥的怎能不下车。”
听到“哥哥”两个字从闻泽口中不疾不徐地吐出来,云悠悠不禁心尖一悸,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从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半点异色。
他轻轻把她从怀里推开,示意她坐在车上等待。
她从舷窗望出去,只见前方的小丘陵上静静伫立着一台金色机甲。
隔着大老远,都能感觉到毫不掩饰的杀机。
她紧张地伸手攥住闻泽的袖口。
她记得,在星空车被能源炮击中之后,侍卫长曾向闻泽汇报过,说动手的是三殿下。
如果前方开机甲的是三皇子,那闻泽下车岂不是死路一条?这架星空车好歹还能防住能源炮击,下了车,他的血肉之躯怎么抵抗机甲的杀戮?
闻泽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手指微紧,俯身,俊脸微侧,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吻一吻她的嘴唇。
贴近的霎那,他忽然向反方向用力,把她推得更远一些。
“放心。”
星空车向下滑行,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荒芜的平原上。
闻泽推门下去,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殿下……”
他没有回头。
驾驶舱打开,白发老人慢闻泽一步下了车,走到云悠悠的舷窗外,友好地冲她露出微笑,然后很悠闲地点燃了一根长长的雪茄。
云悠悠跳下车,双脚踩在了粘液和泥泞中。
抬头一看,闻泽已经走出了几十米。
在这片荒芜的,只有棕黄和深灰交织的旷野上,他的身影显得更加挺拔颀长。
他一步一步走向前方的丘陵,自身就像一个不容撼动的冷硬世界,拖出长长的影子。
“中将,殿下他……”
白侠中将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抬起手,示意云悠悠稍安勿躁。
“别担心,”他说,“如果殿下败了,我们两个必定也会被灭口。”
云悠悠:“……”
竟然诡异地感觉到了安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古老的骑士精神吗?”云悠悠转动着脑筋,问道,“皇族遵守这样的礼仪?三殿下会离开机甲,与太子殿下公平决斗吗?”
白侠中将哼笑:“老三要是能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就不会被人推出来做马前卒了。”
“那……”
“轰呜――”
金色的机甲从小丘陵顶端跃下,荒野震荡,嗡鸣不止。
天地色变,只有那道身穿黑色军服的人影全然不受影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迎向金灿灿的人间杀器。
“人和机甲,怎么打?”云悠悠睁大了眼睛,“这有丝毫可比性吗?”
她可不会忘记那天在第五军区外面,戴队长他们被一架赤色机甲打成了什么样子。
老者悠然吐出一个烟圈,双手合成喇叭,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殿下总能创造奇迹。”
云悠悠怔忡地看着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不禁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可以听到个人舱里面的谈话。
金色机甲的驾驶者显然也没有料到闻泽会离开星空车,以一人之力独自面对他。
它站在原地没有动,细微的肢体语言透露出担忧和警惕。
云悠悠知道,它一定正在用真实视野偷偷扫描四面八方,以防附近设下了什么埋伏。
“你很棒。”白侠中将忽然没头没尾地笑着说,“勇敢、善良、有智慧。”
云悠悠脖子一僵,见鬼一样慢吞吞地转动眼珠,用余光偷看这位中将。
这种时候,莫名其妙说这种话……很像是要杀-人-灭-口啊!莫非她还要走在殿下的前面?
“不敢当。”她谨慎地回答,“您应该能看出来,我对太子殿下的境况束手无策,根本不可能影响战局。我觉得可以暂时留着我。”
阅人无数的审查长被她的诡异思路弄得有点大脑短路:“……”
沉默片刻,老者忧郁地吐出三个烟圈,哑着烟嗓说:“白英是我第三个女儿。离经叛道,不愿意老实联姻,被一个穷小子给拐跑了!虽然我不会再认她,不过怎么也算是一点我的血脉。”
云悠悠愣了好一会儿:“……啊?!”
“嗯哼。”老人眨了下右眼,“你的勇气和智慧,救了我女儿一命。”
云悠悠立刻被夸红了脸。
她轻轻揪住制服裤边,不好意思地说:“啊,还有那个小宝宝。”
老者立刻沉下脸:“呵,我可没说要认!”
云悠悠耸耸肩,露出苦中作乐的笑容。
从白侠中将对她的态度转变就能看出,他还是很在意女儿的――在绝境中听到这样一件事,多多少少总能让人感到温暖和安慰。
闻泽走到距离机甲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
只要那台机甲扬起机械臂,随便进行一次攻击,就可以把他轰成碎屑。
云悠悠虽然猜测殿下是不是藏着什么后手,但还是难免紧张。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想往上冲,却发现双腿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
这种时候,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金色机甲动了!
“呜――嗡――”
机械臂上,挡板开启,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闻泽也动了。
他优雅地抽出一把能源枪,拎在手中。
“砰。”
第一处亮起火星的机甲炮口被击中。
“轰――”
爆炸气浪与反冲力把金色机甲推了一个趔趄,轰隆隆地倒退了两步。
“砰,砰,砰。”
闻泽一边射击,一边继续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从离开星空车开始,始终保持一样的步幅。
“砰,砰,砰。”
他进、机甲退。
他等的,正是对方开枪时露出的破绽。
每一处亮起能源光芒的炮口,都被闻泽准确无误地击中。
机甲上爆开一团团火光,合金巨兽后退的步子越来越大、越来越乱。
闻泽垂下能源枪。
停顿片刻之后,他对着它的能量核心开始了无缝点射。
一下一下,冷酷至极的猎手,咬住了猎物毫无反抗之力的咽喉。
“住手――住手――”
站立不稳的机甲彻底慌乱,发出了惊恐的机械音。
“闻泽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父皇绝对不会放过你,父皇最疼的人就是我了!”
云悠悠离得太远,不知道闻泽说了什么。
他继续点射,能源核心的外壳彻底破碎。
机甲惊叫:“你就不想知道林德家覆灭的那个秘密吗!父皇告诉我秘密就在绿林,我正是为了这个而来,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过来对付你!你饶了我,饶了我好不好?我会找父皇要更多线索!大哥!”
死亡威胁让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
“啧,啧,”白侠中将缓缓摇头,“年纪大了就不该要孩子,基因果然是完全不行了。”
既是鄙视这位三殿下,也是暗戳戳内涵了自家的小女儿白英一波。
“我错了!哥!闻泽哥――”野心比年纪大得多的三殿下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哥哥我错了!”
“……”
闻泽晃了晃手中的能源枪,转身。
终究还是给这名血亲留下了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只见那台处处冒烟的机甲颤巍巍地举起了能源炮,对准了闻泽的背影。
“殿下!!”云悠悠感觉自己的魂魄被惊出了身体,咻一下飞向闻泽,无望地挡在他的身后。
“啧。”闻泽没回头,半侧着身随手甩出一枪。
“砰――轰!”
能量核心被命中,机甲轰然倒塌,爆成了他的背景板。
闻泽看见云悠悠飞奔过来。
淡漠的神色稍微破冰,他挑了挑眉梢,望向她。
不就是奇迹吗,他可不会输给西蒙那个家伙。
云悠悠轻轻喘着气,双眼定定望向闻泽:“殿、殿下!”
“嗯。”
“请问,在第五军团外面消灭红军机甲救了我的人,是不是您?!”她紧紧揪住裤边,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星星,“是您救了我对不对?”
闻泽正想无所谓地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当天说了一句蠢话。
――“我来找你,满意了吗。明天药醒了之后,自己回来见我。”
闻泽:“……”
眼角微抽,他漠然越过她的身侧。
“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