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胜利或是阴霾

呜咽的北风中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木学农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走到院子里后才听真切了,是明言。

拉开门栓,黑漆漆的门外站着好几个人,凑近了看到几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同程度惊惶。

“学农,老苍头死了,你快让我们进去躲躲,队长正带着人抓我们呢。”申明言几人相跟着挤进了木学农家的大门。

木学农看了看左右,把门关上,将人拉到屋子里,才细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只拿粮,不伤人吗?”

“学农,你没去,你是不知道,当时不只是我们几个人,还有外队的人,□□的□□,撞门的撞门,老苍头看抵不住,就要去喊队长,我就推了他一把,谁曾想黑漆麻垌的,他就撞在一个铁钩子上了,等我们出去时,有人被滑了一跤,才发现地上好多血。”

申明言战战兢兢的说着,其他人抖着身子在一旁符合补充着,木学农的脸色凝重起来,心里也有些内疚。

这几个都跟他处的好,本来说好大家一起悄悄去大队部粮库里摸点粮食,回来藏好,也让家里老婆孩子在坏人打来时有个活命的基础,经今晚闺女一番话,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与其他人不同,家里还有些吃食和其他收入来源,这几个人家里几乎都要断顿了,他虽然没有去,也盼望着他们一切顺利,先活下去再说。

谁曾想出了这样的事,这下可别说吃粮了,怕是要吃枪子了。

申明言见木学农不说话,焦急道:“学农,你说着可咋办呀?你一向主意正,给兄弟指条明路吧。”

“这我也没办法呀。”木学农蹲在地上,抱着头更加懊悔起来,如果他今晚去了就好了。

文秀英一直在门外偷听,听到里面开始沉默,她提着暖水瓶进去道:“爸,各位叔叔,你们喝点水。”

几人都又惊又怕,一路跑来,也是渴坏了,端起白开水一气喝光,心里的惶惶似乎也好了些。

文秀英又给每人添了一碗水,开口道:“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们说话了,你们是去抓贼了是吗?不小心把看粮库的那位伯伯给推伤了,那有人送伯伯去医院吗?”

文秀英稚嫩的嗓音在夜空中仿佛一曲仙乐般,警醒了这些吓出一身冷汗,肠子都悔青了的中年人,是啊,他们做错了事,如果能及时回头,把人救活,至少不用赔上命吧。

木学农脑子也清醒了,从地上站起来道:“走,我跟你们一起去,这事是咱糊涂了,如果老苍头真的没命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劳改。”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第一时间也吓傻了,只顾着跑,现在木学农一冷静下来,带头往外走,他们也没那么害怕了,跑是跑不了的,还是盼着没有真的闹出人命,他们还有从劳改队回来的一天。

几人出门后,申明言才发现,队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队长正到处追他们,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是一场幻觉。

他们加快脚步到了粮库,才发现里面也是静悄悄的,大门紧锁,木学农上去轻轻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正是队长。

一看是他们,队长疾色道:“快进来,你们干的好事。”

“队长叔,老苍头呢?怎么这么安静?”

“送医院去了,你们先悄悄不要说话。”队长做了个嘘的手势,还一直张望着外面,很快他们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听到有人□□的声音,木学农心里一紧,但看队长仍然待在屋子里只是观望,却不出声,他心里有了些别的猜测。

痛哭的□□声响起,队长一个手势,他们一起跟着出去,手电筒照在来人了脸上,木学农才看清原来是五个个有些眼熟却叫不上来名字的外大队人。

他们都或捂着脚,或抱着腿,喃喃呼痛。

“学农,你们几个去把他们都绑起来,扔到东边的偏厦去。”

待将这几个人连拖带拽关进偏厦后,木学农更加确定今晚这一切早都在队里干部们的算计之内,他冒出一身虚汗,还好没来,明言他们几个也是幸运,若从墙上翻进来,不受伤也得脱层皮。

直到天亮,他们如法炮制共抓到了十三个人。

熬了一宿,大家都疲惫不堪,申明言心里的恐惧更甚了,看来队长都知道他做了什么,却啥也没说,不知道还有什么要等着他,队长让他们回去睡觉,下午去大队部开会时,申明言揣揣的不敢走。

队长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真是丢死人了,就知道窝里横,人家外队的都知道跑咱这来偷,你们就知道偷自家的粮食,老苍头好心好意给你们开门,以为你们是来帮忙的,谁曾想,却被你们推倒在地,若不是我来的及时,他是不是血要流干了,你们才会回来?一帮怂货,你们这账等这事了了,咱再慢慢算,现在先回去筹钱去,老苍头住院花的钱,全都是你们出。”

这一番痛骂,却让申明言几个如释重负,看来是不会去劳改了,队长要打要罚要出钱要干活都成,只还留着他们的小命就好。

“叔,我错了,我们真的错了,以后您说啥就是啥,我们绝无二话,就算把我们饿死,也绝不敢再打储备粮的主意。”

“回去回去,这些丢人事,别再拿出去说了,我丢不起这个人,你们几个轮流去照看老苍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队长说完打着哈欠走了,步履也有些蹒跚。

几个人都放松了精神,才觉得真是熬不住了,木学农让其他人先回去睡觉,他和申明言先去看老苍头。

下午时分,大喇叭上高亢的声音响起,社员们,社员们,开会了,开会了,男女老少都来,都来。

当文秀英跟着妈妈到场时,大队部院子里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她通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台子上有一溜被捆起来的人正面向大家跪着,社员们都指指点点的猜测着,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文秀英从爸爸回家后稍显轻松的神情推测出,他们几个应该是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再看今日这阵仗,她不得不猜测,昨晚应该是一次收网行动。

果然,支书拿起话筒拍了几下,沉沉道:“最近,我们遇上了一些困难,队里传出了很多谣言,说什么敌人要打到我们这来了,我们的粮食都要被抢走了,很多人都开始商量着怎么攒粮,怎么躲到哪个山圪痨里去,甚至还有些人动起了歪心思。

自从这些谣言出来后,我就安排人日夜守着大队的粮库,果不其然,昨晚就抓到了,台上的这些人就是妄图来偷咱们粮食的人。

他们有下王大队的,也有川河大队的,我已经让他们大队的干部来领人了,派出所也来了人,至于怎么处置他们,自然有国法,在这,就是跟大家提个醒,别信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过自己日子。

歪门邪道是没有好下场的,我收到的最新消息是,我们的人民子弟兵已经把敌人打出国界了,马上就要胜利了。”

说完这句话,支书带头鼓起掌来,下面掌声雷动,台上的人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看着有些瘆人,文秀英站在台下,心里一阵战栗,如果不是爸爸犹豫了一下,很有可能就会做同样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有些大意了,只觉得一切安好,却没留意到家人的想法和动静,若有一点风吹草动,这个脆弱的家就会有覆灭的危险,不能再当个局外人了。

眼前的场景,让底下原来有些其他心思的人彻底熄了火,毕竟再多的粮食也得有命吃不是。

热闹看也看了,大家对干部们的轮番讲话开始失去了耐心,闲聊声盖过了讲话声。

直到本队队长上台后,文秀英又重新集中了注意力,他的话迎来了更大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说的其他话大家都没听见,可是他说的要从集体粮里给大家借口粮,然后一到三年再还清,大家是听的真真的,虽然还是要还,可是那是三年后的事了,眼下能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啊。

接下来就是大家纷纷回家拿家伙什去领粮了,出门后,文秀英看到三叔木学习正一个人站在墙角,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木学习有些被惊着般问道:“大哥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爸昨晚没出门,什么事都没有。”文秀英答的很肯定。

木学习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两人就各自回家了,回去的路上,文秀英一直在想刚才的事情,结合这些天发生的事和三叔刚才的表现,她不得不怀疑,念报纸,传谣言,偷粮食,抓人,开会,借粮,这一切都是队里干部设下的一个局,而三叔就是其中的重要参与者,所以他才会私下劝说爸爸不要慌张,不要干傻事。

果然,有歪心思的人都跳出来了,这一个杀鸡儆猴,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集体粮的主意了。

今天站在最后面,文秀英也听了很多故事,原来以往每年都有人冒险去偷粮,甚至真的死过人,以往都只是一两个人的行为,这几年越发缺粮了,队里干部天天都怕出事,夜里都睡不着觉。

这下子可把这些人都抓出来了,估计那些人还会有后续,悲惨的下场加上队里宽仁的借粮作风,大家都会心服口服的吧。

随着胜利的消息传来,大家心里最后一丝犹疑和害怕都没有了,申家大队又过上了平静安稳的日子,大家对干部更加拥护和支持,生活变得有希望起来。

文秀英在谨慎小心中长到了要读小学的年纪,开学报名时,看到户口本上的名字时,她几乎要咬破了嘴唇,这些年难道还是什么都没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