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暖,队里召集大人挖花生,小孩子捡花生,忙活了五天后,终于把集体的六十多亩花生全都收了回来,除留了几个人在大队的场院里晒花生外,其他人都继续去地里忙活。
文秀英人小力微,掰玉米棒子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她和一群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被派到了大队的果园里去捡果子。
果园里主要是苹果树,还有一些梨树,桃树,边上也斜生出几颗桑椹树,看起来应是野生的,现在不是吃桑子的季节,只有枯叶挂在枝头。
苹果一串串的挂在枝头,几乎压弯了树干,长得繁密的果子却个头不大,圆滚滚红艳艳的苹果就在文秀英眼前,不似几十年后的苹果都是套在袋里的,从外面难睹真容。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苹果都是一大串长在一起的,这样果子互相争抢营养,自然是营养不良,难长大呀,她以前在果园里干过活,知道苹果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要一串上把多余的都给摘掉,只留下长势最好的一个或两个继续生长,这样才能长出个大清甜的红苹果。
苹果是按照个头分级的,越大越值钱,可一点马虎不得。
苹果如果掉在地上就会磕出伤来,无法长久存放,因此队长专门在这边看着,以防有人故意在摘苹果的时候掉在地上,因为这些受伤了的果子都会变成社员们的福利。
而他们这些比树矮一大截的小孩子们就负责捡拾大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苹果,将他们捡在小篮子里,然后单独放在一个筐子里。
队长就守在筐子前,每看到倒进一些受伤的苹果,他都要开口训斥:“社员们,大家都小心一点,我们的苹果是要拿到战场上给解放军吃的,你们摔烂的多一些,解放军就少吃一点,吃不好怎么能有力气打仗呢。”
有社员调笑道:“队长,苹果能顶个啥,还是白面馍馍吃了才长力气。”
“你懂个屁,战场上带着苹果,既当饭又当水,补充不上水的时候,这苹果可就是最稀罕的好东西。”队长一个土疙瘩丢过去,打了一下刚才那个干活拖拉,一直在闲话的年轻汉子。
文秀英守在果树底下,捡两个,就把一个收进空间里去,坏了的果子她也不嫌弃啊,谁让她根本没机会出门去寻好东西,好想快快长大呀。
上树摘果子的人越上越高,但是越到上面就越危险,因为上面的树枝会越来越细,即使再小心翼翼,树梢上的果子也是摘不上的,对于这些苹果,队长只能等大家把下面的都摘完了之后,统一用长杆子给打下来。
文秀英乘着这个间隙,也收了树梢上一些完好的苹果,有了这些新收获,她干起活来一点都不累了,反而激情满满。
因是抢收,回家后已经天黑,木学农忙着照料菜苗,石玉韶撑着疲惫的身子做了顿糊糊,还用一小块肥肉炝了锅,烧了点汤,让大家肚子里都沾点油水。
木学农端着碗有些忧虑的道:“咱们也得省着点吃了,赶明儿我找个时间去想办法用家里的鸡换点粮食,我最近天天听学习读报纸,说是战争很激烈,要让人民多支援多贡献,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
“再苦还能苦到哪去?咱们都把嘴扎起来不要吃饭了。”石玉韶心火有些旺,抱怨了一句。
“你这会肯说这话了,之前听说三舅哥可能上战场的时候,你不是恨不得把家都给搬空了吗?”
“三哥这不是没去吗?我总得先饿不死才能更好的劳动不是。”
自从石玉韶收到信,知道三哥没有上前线,而是因为筹集粮食,自家差点断了顿,还好她寄了粮食去,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她心里就有些说不出口的怨气,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差,竟然连三哥都有要吃不上饭的时候,她真的很沮丧,也不知道该怪谁,为什么老百姓的苦日子总是没个头呢。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把自家的粮食再细分了一下,每顿都用同一个碗量好后下锅,计算着怎么也得吃到过年跟前,估计下次分粮就得是过年了,以往入冬前都是要分一回的,今年的收成基本上出了地就被送走了,大概是没的分了。
过了几日,狂风大作,人在地里都没法干活,队长让大家回家休息一日。
木学农借机背着筐子,装了家里的两只公鸡,一只母鸡去了县城,找到他的熟人,以半斤猪肉的代价用三只鸡换了十斤小麦,三十斤高粱,还有十斤糜子。
他本来想着除了麦子外,其他的能换成成玉米也行,吃起来细腻也顶饿些,没成想,现在到处都缺粮,玉米都是正经的细粮了,可没有多的。
换的这些粮食可比他往年换的要少很多,若是放在往年,至少能换一百斤的粮食,小麦还能占不少呢。
又去候家,杨家,陈家送了一回菜,手里的毛钱多了十几块,他心里轻快了许多,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家里现在的日子可比村上的很多人都强呢,没有老人要养,孩子也少还省心,特别是闺女,简直比个大人都顶事。
她总是在大人都不在家的时候,用自己的小手捡回好多枯树枝,甚至还有沟里的野核桃,还时不时的抓到条鱼什么的,家里一个月总能见回荤腥,全靠闺女的运气了。
石玉韶难得在家休息一天,她赶紧细心的挑选着种蛋,这回用鸡换粮后,家里的鸡就只剩五只了,若不是队里不让多养,她恨不得让满院子都养上鸡。
不过好在自家的鸡无论冬夏,每天都能下一个鸡蛋,尤其是这两年,即使最冷的雪天母鸡都照常下蛋,真是把人给喜的不知道说啥了。
虽然不让多养,但她还是想多孵出来一些,毕竟小鸡的成活率很低。
等到老母鸡正式开始抱窝后,石玉韶又忙活开了,就把照顾老母鸡的重任交给闺女了,交代她一定要勤喂食喂水,以防老母鸡应饥渴起来活动,把种蛋踩碎。
这些自然难不倒文秀英,以前家里的这些活她都是常做的,知道怎么照料种鸡,而且在家里人都不在家的时候,还有晚上她都会悄悄的给鸡窝里放一盏灯,足够的照明会使鸡更容易抱窝和下蛋,这两年家里的鸡天天能下蛋就靠照明和她从外面捉虫子给鸡补充营养了。
她的小杂货店里,台灯很多,还都是充电的,两年来,日夜不停,也才用坏了三只灯,这些灯足够她用到家里能真正接上电灯了。
队里的活照样繁重不休,为了督促大家干活,甚至中午都不能回家吃饭了,而是由自己带饭去,既然是带饭自然是只能带干饭了,多数人带的都是土豆红薯,极少人能吃的上饼子馍馍一类的干粮。
活干的越多,费的力气越大,家里的吃食却越少,更让大家心焦的是,报纸上的消息,队里识字的人少,平时除了队长念报纸让大家学习上面的政策和精神,其余谁也不会瞅报纸一眼。
像木学习这样天天看报的人是很少的,平时大家干活歇的时候,他也会给大家念两段,不过听的人不多,报纸上的那些文词儿,一帮没上过学的大老粗也听不大懂。
可是最近聚集在他身边,听他念报纸的人越来越多了,即使仍然是半懂不懂的,可是大家却明白什么叫吃紧,什么叫推进到某地,又过了哪个地界。
申家村是一个很靠北边的村子,离打仗的地方不算很远,一些越来越熟悉的地名陆续出现在报纸上,让社员间渐渐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仗快要打过来了,这里也要变成战场了,敌人来了就会四处抢劫杀人。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啃着洋芋蛋子,在地里干活的人越来越毛躁,偷溜号的,装病的,磨洋工的,眼看着干活的进度变慢,队长只能干着急,毕竟社员都想分点粮食,可是队里的粮都是有数的,哪能随便分啊。
木学农也有些稳不住了,吃饭时跟媳妇商量起要不要把家里的粮食藏起来一些的话,万一有人来抢,也好有所防范。
队里还有人提议把家里养的鸡养的猪都杀了吃肉,以免留给敌人,先让自家吃个饱饭,对于这个提议,石玉韶是有些动心的,自家孩子勉强能吃饱饭,可是从来没敞开了吃过一顿好饭,万一有个什么,好好吃过,也比什么都没见过的强。
他们俩都是等孩子吃完饭出去后才商量的,只有一回,商量着要杀哪只鸡时,被文秀英在门口给听见了。
文秀英忙进去道:“爸、妈,三舅舅那么厉害,坏人不会打过来的,咱们不要杀鸡吃肉肉,不然就没有蛋蛋了。”
“傻孩子,你三舅舅又没去打仗,咱们现在得先吃饱饭,等坏人真的来了,咱们才可以跑的动呀。”石玉韶用哄孩子的口吻哄着闺女,一边哄还一边拍着她的背,怕她听到打仗给吓着了。
文秀英其实一点都没怕,这次的仗她前世压根就没听说过,许是当时年纪小,大人说了,她也没记住吧。
后来看电视时,她是知道曾经有过一些小规模的战役的,但是都是小打小闹,她也没留意到底是哪年打过仗了,就算到了新世纪,不还是在电视新闻里能看到有些地方撞击呀,放炮呀啥的。
但是不管怎么闹腾,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是没受啥影响的,这种安稳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把鸡也吃了,猪也吃了,明年不过日子了?
她就说嘛,怎么最近家里开始吃上白面饼子了,敢情是打着今朝吃饱,明天躺倒的主意啊。
她只好想了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妈,三舅还没上战场,说明情况根本就不严重,如果真的已经到了大家传的那种地步,三舅肯定早发电报让我们躲了。”
这话说的让石玉韶有些犹豫了,对呀,哥哥这么厉害的人都没去,说明就是些小毛兵嘛,在她心里,三哥自然是最厉害的人了。
“爸,如果咱真把家里的粮啊鸡啊都吃完了,到时候万一坏人没来,咱们怎么过日子呀,你难道要去求二叔家借粮吗?现在咱们族里就属二叔家节俭,负担轻,其他人家估计都没粮能借给咱们。”
木学农一听要跟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低三下四,手里的白面饼子都不香了,是啊,他怎么也跟那些没见识的人一样毛毛躁躁,听风就是雨的,国家天天炼钢造武器,怎么会打不过老毛子呢,学习其实也跟他讲过,打过来的可能性不大,是他心里邪,跟着其他人跑了。
他想着闺女的话,又想着近来的情况,还有今晚的行动,心里突然有些发毛,他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他有些鬼使神差的问闺女:“英英,你说我今晚要不要出门?”
他总觉得闺女说的话好多都挺灵验的,或许是小孩子眼睛亮,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吧,让闺女给他摇摇欲坠的心定一定神。
文秀英不知道他要去干啥,但是黑天风冷的,跑出去干啥呀,她毫不犹豫的道:“爸爸在家种菜,不出门。”
一想到温暖如春的菜房,木学农的理智更加回炉,他没有踏出家门,而是蹲在炕上给菜盆松了松土,浇了浇水,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半夜时分,他有些睡不着,迷糊间,听到大门咚咚咚响的声音,有人在外面大喊道:“学农,学农,快出来,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