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再来一碗

砂锅保温效果极好,刚炖好的鱼头豆腐,尚且还是滚烫的。

盖子一揭开,闷在砂锅里的浓郁香气,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

在座的三人只觉得鼻子都要香掉了。

待雾气散去,才终于见到这道菜的全貌。

鱼头从中间被劈作两半,剁作若干的大块,由于事先用酱料腌制过,已经染上了酱色,散发着诱人的鲜香。切作大块的豆腐,也早已炖得入味,吸满了同色的酱汁。而在整道菜的最上层,则是细细地撒上了葱段,以及一小把切作薄片、炒得喷香的香菇。

楚玄端着碗,站起身,整个人都要俯到砂锅里面,伸长了胳膊,打算去夹第一筷子尝鲜。

阿桃眼疾手快,连忙用筷子将他的拦下,自己从锅里夹了一大块鱼头肉,径自放到燕绥的碗里。

“大掌柜,你先尝尝,鱼头的味道怎么样?”

燕绥受宠若惊,依言夹起这块鱼肉,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品味起来。

她深谙烹饪之道,把火候拿捏得极好,鱼头煎得外皮酥脆,内里的肉又炖得滑嫩酥烂,刚一咬下去,咸鲜的酱汁便从肉里溢了出来,口感便更加丰富了起来。

“味道很好。”

他点了点头,眼中亦染上了惊艳的神色。

她究竟是怎么做的?这鱼肉一点儿都不腥。

其实,他素来并不非常爱吃鱼头,因为不论是哪家饭馆、哪家大厨做出的鱼头,不论是红烧还是清炖,都总是带有一股隐隐的腥气。

不过,这也怪不得那些大厨。正所谓“众口难调”,对不在意这种味道的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影响,可是对他这种,对鱼腥味极为敏感的人来说,的确就难以下咽了,纯属是个人口味不同。

是以,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不爱吃鱼头。

可是直到今天,尝了阿桃做的这道砂锅鱼头他才知道,原来那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吃到过真正好吃的鱼头,没有见过真正上等的烹饪手法。

这小小的鱼腥味,在阿桃面前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她用自己的一双巧手,将普普通通的食材做到口味极佳,发挥出最大的可能,充分地物尽其用。

燕绥只是试探地吃了一口,竟然就被折服了。

于是,他也没有吝啬地给予认可,心悦诚服地将这块鱼头肉咽下肚子,甚至还主动提起筷子,去锅里夹第二块。

楚玄看着眼前这罕见的一幕,惊讶得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掌柜的,你不是不爱吃鱼头嘛?”

楚玄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一边贪得无厌地望着锅里的,自顾自地提议道。

“我不介意把你的那一份承包了。”

燕绥一听,自己的那份竟要被楚玄承包,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谁说我不爱吃的?”他不同意地说,同时手里的筷子不客气地伸过去,一次性夹走了好几块带骨的鱼头肉。

楚玄的心痛得快要滴血,啊,掌柜的夹走的那一块,正好是他方才看中了许久的目标!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被掌柜的先下手为强!

唉,早知道,他就应该早点夹,多夹点堆在碗里,可以晚点再吃。毕竟掌柜的为了面子,总不至于从他的碗里面直接抢走!

“吸溜!吸溜!”

就在两人暗中较劲,为了一块鱼肉明争暗夺之时,旁边传来的一种大口吞食的声音,倒是显得尤为刺耳。

“吸溜!”冯老伯压根就没有理睬年轻人的鱼肉之争,自顾自地盛了一大碗豆腐,连着汤汁一起疯狂吸入!

“小姑娘手艺真不错!老头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头豆腐!”

冯老伯吃到一半,还不忘抬头夸赞她厨艺高超,而后又赶紧低下头去,专心同碗中的豆腐作战。

阿桃看着桌上的情景,心知这道砂锅鱼头豆腐是成功了,能让三个不同的人同时觉得好吃,也算是很受欢迎啦。

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从客栈支出的银子实在不多,她不得不节省着花,多买些不同品种的菜回来,以备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三餐使用。

这时候她便想起了打铁铺的马大刚,在桃源酒家说过的那句话。

“我到陈家豆腐坊,一文钱就能买一斤豆腐了!”

看来在北城,豆腐是很便宜的食材。

于是,她便去寻了那间豆腐坊,花几文钱买了块豆腐。

出了陈家豆腐坊,她又拐进了卖鱼的铺子,及时地赶在几位挑挑拣拣的主妇前面,抢先买到了当日的最后一条鲢子鱼。

其实做砂锅鱼头,最适合的材料是鳙鱼,也就是胖头鱼。不过,为了节省成本,她果断地选择了更便宜的鲢鱼。

就这样,砂锅鱼头豆腐在缘起客栈的厨房诞生了。因为食材上的局限,她本以为这样做出的效果,不会比用裕陵嫩豆腐和胖头鱼做出的更好,可是看到他们吃得这么畅快,她心中的担忧也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

不过,这吃得未免也……太畅快了一点儿。

他们、他们……究竟是有多饿啊!

她叹为观止地看见,眼前这三个人发挥出了宛如三十个人的威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风卷残云地消灭着砂锅里的菜肴。

这时她深深地体会到,在一个没人会做饭的家里,失去了掌勺的大厨,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

不知道当初,他们靠就着酱菜,吃了多久的白饭?

阿桃在一旁观战,悄悄猜测着,照他们这个速度,恐怕不出一会儿,就要把一砂锅的菜吃个底朝天。

她索性奔去厨房,将一整口饭锅都端出来,挨个地给他们添饭。

三个男人看着自己碗中的白饭,又看了看砂锅,欲言又止,一时间都觉得场面有些尴尬。

她好心地给他们盛上了热气腾腾的饭,可是砂锅里的鱼头豆腐几乎都要吃完了,饭有的吃,菜没的就,这该如何是好?

阿桃见状笑了笑,取来瓷勺将砂锅里剩下的酱汁一勺勺地舀出,为他们浇在碗中的白饭上。

不过是浇了一点儿酱汁而已,碗中的白米饭却顿时有了灵魂,不再寡淡无味!

鱼头的酱汁拌在饭里,衬得米饭恬淡纯香,简直是绝妙的搭配。先前光是吃鱼头和豆腐,尝多了也觉得略咸,配上白米饭以后就中和了那咸味,让人忍不住忘却形象地大口扒饭。

表现最激烈的,尤其是粗犷豪爽的楚玄。他率先端起碗,将酱汁拌饭扒了个干净,然后还把碗递给她,不好意思地要求道:“再来一碗。”

瞧他那贪得无厌的样子,阿桃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啦?那就代表你现在心情很好吧?”楚玄见她不生气了,也不由地咧开大嘴乐了起来。

阿桃道:“我是笑你,就跟从来没吃过饭似的。”

“也差不多了。”楚玄听了也不知丑,完全没当回事,还大大咧咧地说,“我们已经好久都没有正经吃过饭了,我觉得今天这顿饭,好吃到让我可以把砂锅都吃下去。”

接下来,他仿佛是要把自己吹过的牛皮付诸于行动一般,尽心尽力地把砂锅里的酱汁刮了个干净,能入口的东西,一概都不能放过,连作为配料的大蒜、生姜都吃掉了。

阿桃今天算是见识到了,江湖男人吃饭的画面,也太过生.猛,她曾经在江南皇室掌勺时,繁缛的礼节、仪式与这里完全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在这家客栈里,没有什么老幼尊卑,只是纯粹对食物的品尝。也没有什么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真实赞赏。

她相信,这几个人说她做的菜好吃,那就是真的好吃,绝对没有讲大话、吹捧的成分。

如此,她的心情是真的变得很好。

她愉快地,把视线从那野蛮人楚玄身上移开,悄悄地看向桌子另一边的燕绥。

他的行为举止向来斯文有礼,并不像楚玄那么夸张,连吃饭进食的时候,都是慢条斯理的。

不过,他的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际却也没有比楚玄落后多少,好不容易遇见一份合他口味的鱼头,他又怎会轻易放弃,便宜了另外那两人?

碗中的食物正不断地均匀的速度消失,那被吃得见底的砂锅里,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她在旁边看啊看啊,看得出了神,看得入了迷,竟然从那张薄唇细细咀嚼的动作中,看出了一番独到的优雅的魅力。

她心想,大掌柜不仅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好人,而且,他长得,可真俊美啊。

俊美到就连嘴上沾上的一滴酱汁,也根本破坏不了氛围,反而让那张唇,看起来更诱人了。

这样的他,也喜欢吃她做的菜呢。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由地浮起了一丝小小的得意。

纵然曾经在裕陵国宴上,被皇帝重重奖赏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她托着圆脸,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自己的碗筷丢在那里压根就没动过,仿佛光是用眼睛看着他吃,自己就能饱了似的。

燕绥莫名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一转过头,就见到那张圆脸,正对他看得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