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黏腻的油液泼洒出来,凉晴正对着离得最近,眼瞅要被泼的满身油。

一刹那,众人睁大了惊恐的双眼,担心女先生的有之、忧虑价贵油的有之、顾念商家和买家的也有之……

连方庐都暗暗心慌:玩脱了这回,这可怎么收场。

沈昭顾不得惊慌,快步越到凉晴面前,单手拉过后者,一个旋身转过去,撤退的同时两人位置发生颠倒,沈公子拿后背将晴姑娘罩得严严实实。

凉晴几乎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沈昭已经顺手把旁边的水缸拉了过来,油液正好至空中落下,被水缸接了个正着,一滴没泼洒出来。

“吓着了?”沈昭轻碰虚虚罩在怀里的人。

凉晴抬起眼,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面前人的前襟,去看事故现场究竟成什么样了。

亏得沈昭反应快,油倒是没洒出来,被拉来的水缸全部接住。

只可惜,水缸里原本有小半缸水,如今成了水油混合物。

炸油条的和卖油的一看这情形,忙扑到水缸旁,哭丧道:“我的油啊!你们这群文弱书生怎的连桶油都抓不牢,这这这……这不是来捣乱的吗!”

“是啊,女先生果然不靠谱,带出来的学生也不靠谱。”

马峥“哎”了一声,痛惜道:“方兄,你怎么就没抓稳呢,是手上蹭到油太滑了吗?”

事发突然,方庐也不记得方才油桶怎么就滑了出去,他低头捻了捻手指,手上还真有不少油渍。

难不成真的手滑了。

成了这般状况,方庐也心虚。

若不是他非要拿倒油考验凉先生,买卖家的油还只是不能分,不至于成了一缸没用的废水。

他自觉做错了事,还要强撑着维持人设不倒,走到凉晴面前,干咳一声:“这……眼下怎么办?要不我赔他们银子。”

马峥也凑过去:“先生,方兄刚才也不是故意,这个钱我也出一份。”

凉晴身为先生,哪能让学生们出钱,哪怕她还一分月钱没领。

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走到水缸前,观察里面已经报废的油和水。

沈昭见她似乎另有打算,跟过去问道:“有想法吗?”

凉晴沉思道:“这油,或许能救。”

沈昭知道她千奇百怪的法子多,因此一开始并不急着为她解围。

他在旁边轻声道:“别怕,放开了做,万事有我兜底。”

凉晴点头,走上前制止住两家哭天抢地的哀嚎,问道:“这缸里是什么水?”

一旁站着个中年大婶,无奈道:“这是我家的缸,隔壁开豆腐店的,缸里是早起刚换的清水,用来时不时点豆腐。”

既然是能食用的清水,那便好说了。

凉晴环视一周,卖油的铺子里挂着不少油斗子,大大小小排了一排,平时买家拎着小口油壶来买油,就是拿这种油斗子往里灌。

类似她们实验室里的玻璃漏斗。

凉晴挑了一大一小两只油斗子,大的约莫能装下两三斤油,小的比较袖珍精致,细细的长斗倒出的油能穿过铜钱上的方孔。

油铺中有种细密的油纸,专门用来封油桶用,油在上面不会滴落,跟油纸伞的伞面是同一种材质。

凉晴撕下一块,堵在大油斗出口处,确定如果里面有液体不会流出,像在实验室里检查是否漏液的操作。

她仍是叫来方庐,指挥道:“把油斗子架在油桶上,然后把水缸里的混合物倒进油斗……”

方庐应声走过去,指了指自己,确认道:“还让我来啊,我刚才可是……闯祸了。”

“且不说刚才是不是你的责任,即便真是你的过错,难道就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凉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好马都有失蹄,就是你,倒吧。”

堂霸方庐第一次被称为“好马”,竟生出些乐呵的心思,他搓了搓手,越发稳重地将水缸里的液体倒进大油斗。

众人看了仍是不解其意,满眼谨慎地瞅着方庐的动作。

可眼下油和水混到了一起,不能点豆腐不能炸油条,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任这位女先生折腾。

沈昭凑过去:“先生,我也可以帮忙,您看哪用得着我吗?”

凉晴看了眼他纤长细嫩的手,撇开眼道:“歇着吧。”

沈大公子摇头苦笑,无奈退到不碍事的地方,跟叶境并排看热闹去了。

方庐按照凉晴的指挥,等大油斗中的水油混合物静止分层完毕后,在大漏斗低端套上小漏斗,拔出塞着的油纸,清水从两只油斗中缓缓流出。

“塞!”

凉晴一声令下。

方庐眼疾手快地将手中准备好的油纸重新塞上,按照指示再把油斗中剩余的油倒回油桶。

人们惊奇地发现,此刻,一只油桶中全是水,一只油桶里全是油。

“神了,我卖油这么多年,真没想到油斗子还有这种用处。”

“不愧是学都书院的先生啊,不仅分出了五斤油,还能把水缸里的油救出来。”

“那……我这油还能炸油条吗?”

“能啊,干干净净的油为啥不能,听说点过豆腐的油炸出来的油条更松软香脆!”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

凉晴心道估计是假的,没有科学依据,不过能顺利解决此事,心里也松了口气。

沈昭正被叶境缠着问问题:“沈兄,那倒出来的水里为何没有丝毫油花?先生还会在讲堂上讲这个道理吗?炸油条的是怎么让油条鼓起来的?”

沈昭随口应付着刨根问底的学痴,百忙之中抽出手,伸出拇指给晴丫头比了个“赞”。

凉晴收到极具现代化的“赞”,双手抱拳,给他回了个古礼——过奖。

方庐磨蹭到凉晴身边,心服口服道:“先生不论学问、思维、才能,还是眼界,均超我等人,当我们的先生搓搓有余。我……哎,今日的事是我故意考验先生,没想到出了岔子,要不是先生力挽狂澜,还真不好收场。”

凉晴着实没想到,方庐竟直接承认了,看这学生十足不羁的风范,没想到竟是个敢作敢当、有错就改的好苗子。

她心里对方庐一下子改观不少,说道:“这个时代里,你们歧视女先生也正常,以后记得,任何属性都不是你们随意看清别人的理由,因为……”

方庐洗耳恭听,等着她讲大道理。

凉晴微微一笑,装了个逼:“因为,高手在民间。”

方庐:“……”

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书院,刚进门,就见曹太嵩如阵风一般,从远处刮来,当真称得起“老当益壮”四字。

不等众人行礼问安,曹院长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开嚷:“谁让你们出书院门的!那女先生,你怎么敢把学生带出院门!”

凉晴不解道:“他们是温室里的花,出了门会死吗?”

曹太嵩:“……”

他在书院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么跟他顶嘴!

连方庐这么放肆的人,遇见曹太嵩都想绕着走。

他这会儿正挤眉弄眼地提醒凉晴,别跟这老头儿硬碰硬。

凉晴目不斜视,真诚发问:“既然不会死,为什么不能出院门体验民生呢?”

曹老头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死,震耳欲聋道:“因为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个个想出去就出去,书院成什么样子了。你身为先生,无故旷课,私自带学生外出,成何体统,罚俸五百钱!”

凉晴:“……”

还没挣钱呢,先被罚得负债累累。

这是要追究罪魁祸首,应是方庐,可他一个翻天倒海的主,跟院长见面就像世仇狭路相逢,分外眼红,争辩的效果不如不争辩。

他跟沈昭对视一眼,两个机灵鬼默契地冒出个鬼主意,四手把正在沉思叶境推了出去。

叶境身为书院第一人,日后极有可能考进殿试,运气好了说不定能问鼎三甲。

曹太嵩的学都书院还指望着叶境再出一波风头。

因此叶境可是他的眼珠子。

曹太嵩不料叶境也在这群人中,张口跑风,语气都软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可不能跟方庐这群人出去厮混,快去,去学馆念书去。”

叶境疑惑道:“院长,我们此次外出是去听凉先生讲学,只不过讲学地点讲堂换成院外,怎么能说是厮混呢?”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曹太嵩就怕叶境刨根问底,刨起来没完没了,重要的是他还解释不来。

无法,他改口道:“不是厮混不是厮混,讲学行了吧。”

说完他又对着众学生道:“除叶境外,一人一遍《礼记》!”

还要抄《礼记》,叶境这第一人的名头,竟只能保他自己。

众学生唉声叹气。

沈昭轻咳一声,从人群中走出,存在感极高地晃到曹太嵩面前。

面生,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

曹院长迟疑道:“你……”

沈昭提醒道:“学生姓沈。”

曹院长恍然了,陈县令跟他说过,书院除了要来一位先生外,还要来一名学生,请他好生照看着。

他当时心里还疑惑,先生就算了,怎么来个学生还要特意交代,专门照看?

陈县令解释说,那学生的身份不易暴露,总之是个你我惹不起的,只叮嘱说姓沈。

跟国子监祭酒、内阁学士沈庭语一个姓!

曹太嵩想到这,有点怂了,张口无言,声儿放的比对叶境还缓:“沈学子,你有何见教?”

众人:“……”

曹太怂还有这温和的一面?

沈昭笑了笑:“见教不敢,不过是见凉先生带我们院外讲学,甚是辛苦,众学子也甚是辛劳,想给大家伙正正名。”

“这样啊。”曹太嵩揶揄道。

方庐在一旁声嘶力竭地用气音喊:“回来!曹老头不是这么讲理的人。”

其他人也心慌地看着沈昭和曹太嵩。

在一众希冀的目光中,曹太嵩万般不情愿地对众人道:“食堂做好饭都多久了,还不快去吃!”

方庐试探道:“……《礼记》呢?”

曹太嵩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吃完饭就去学堂好好听学。”

这算是免了?

众学子笑逐颜开。

沈昭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适时开口:“那先生的月钱?”

曹太嵩圆滚滚的脸一抖:“不扣,照发!”